22.提亲

  沈岚住的院子里种着一株巨大的玉兰树,现已零零星星的打了花苞。
  淮安王攥着郁离安的手还在院外没进去,立刻就有小厮迎了过来。
  “小人见过王爷,见过郡主。”
  淮安王摆摆手,领着郁离安走了进去。
  郁离安好奇的打量着院子的景致布局,边走边不解道:“今日怎么不去通文阁授课?”
  直接到先生的院落里怎么说都于礼不合。
  淮安王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道:“你这丫头,记性都被狗吃了?沈先生向来身子虚弱,入冬后授课地点都改在这里了。”
  郁离安心里一惊,她可不记得沈岚什么时候有过身子虚弱这一出。
  怎么不一样了?
  郁离安轻轻皱起了眉,不动声色地打探:“那大夫怎么说?调理的怎么样了?”
  淮安王不疑有他,只是闻言又瞅了她一眼:“你这记性……罢了罢了,大夫说是天生体弱体寒,打娘胎里带的。调理也调理过了,只是没多大成效。”
  郁离安暗自攥紧了五指不说话。
  怎么出错了……
  淮安王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玉兰树,玉兰花已静静开了一朵。雪白硕大的花瓣在薄雾里清冷出尘,花朵高高立在枝头,倔强又孤高。他叹了口气:“阿离,你什么时候竟对沈先生这么关心了?以前不是躲还来不及吗?”
  清风徐来,扫在人的脸上有些凉意,郁离安长长的眼睫眨了眨,没说话。
  对啊,什么时候呢?
  没走多久,就看到沈岚就从主屋里走了推门走了出来。
  一袭墨衫,白底的长袍上墨竹斑斑驳驳。身形颀长,俊逸儒雅。
  “见过王爷,郡主。”沈岚走近拱手躬身行礼。
  淮安王将他扶起:“都说了沈先生身体虚弱,不必行礼。”
  沈岚但笑不语,微微垂眸注视着郁离安,眼中神色莫名。
  郁离安抿唇看他,垂下了眼帘。
  他的脸色怎如此苍白……
  沈岚莞尔一笑,退到一边替他们引路:“王爷,郡主,请。”
  穿过新柳抽枝梨花含笑的曲径,一直走到南面的书房,小厮为他们打开房门。
  淮安王抬脚进去,两人跟在后面。
  三人落座,沈岚拿起一本《乐府诗集》递给郁离安:“今日就学《长歌行》吧,咳咳。”
  郁离安接过诗集的手一顿:“先生无碍吧?”
  沈岚又咳了两声语气温和若无其事道:“无事。”
  郁离安皱起眉,担忧的看着他。
  沈岚调笑:“郡主如此虎视眈眈地深情凝视着在下,真是令人不胜惶恐。”
  原本寂静的书房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自己亲爹的面沈岚居然就这么调戏了她?
  郁离安嘴角抽了抽,微微扭头看自家老爹的反应,果然也看到了淮安王抽动的嘴角,手里的茶杯还未送到嘴边就这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淮安王保持着这个姿势目不转睛的瞅着沈岚,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然后又看了眼自家女儿。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这么奇怪!
  沈岚又掩袖轻咳了声。
  郁离安别开了头,镇定自若的将手里的诗集翻开。
  跳入眼帘的是《饮马长城窟行》里的一句诗: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
  还真是应景。
  淮安王放下茶杯揉了揉额角,又忍不住瞅了瞅沈岚。沈岚如此无礼,按理说他应该拍案而起,义正言辞的教训他一番才对。
  但是,说实话他很欣赏他……
  琴棋书画,煮酒烹茶无一不精,才华横溢又不骄不躁,却不是故意藏拙,而是骨子里的温和谦逊。如若自己有个儿子,他自是希望有个像沈岚一般的。但是他没有……
  不过有个像沈岚的女婿也不错。
  所以在为郁离安操心婚姻大事的时候也不是没考虑过沈岚。甚至还特意去查了他的家世,但却由此熄了让他做自己女婿的心思。
  并非是查出沈岚有什么污点浊迹,而是他的身世太过明朗了,仿佛是预先知道有人会查自己而故意摆给人看的一样。
  甚至连生辰八字都摆出来了。
  看上去倒是清清白白,可再往下查就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淮安王不死心,想再查查,无果。
  他不是什么缺心眼儿,怎可能把自己女儿交给来历不明的人?
  书房里寂静的可怕。
  沈岚端起茶杯用茶盖浮了浮茶水上浮浮沉沉的叶渣,低垂的眼中晦暗不明。
  郁离安摸了摸鼻尖,继续翻书。
  窗外天色迷蒙,很快就下起了毛毛细雨,远处雨中的玉兰朦朦胧胧,零零星星的花苞悄然绽放。
  淮安王左手握住茶杯却没端起,终于打破了沉寂:“先生,还请自重。”
  语气里没有一点责备的意味。
  沈岚双眼弯了弯,放下茶杯,突然起身退了一步,躬身双手前推过头顶:“沈岚,望求娶靖和郡主。”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淮安王嘴角的笑僵住了,手里的茶杯“咔”的一声四分五裂。茶水滚烫,瓷片锋利,手里很快溢出鲜血,火辣辣的疼。
  “父王!”
  原本对沈岚提亲一事困惑又懊恼的郁离安见此不由得惊叫一声,作势要凑过去查看他的手。
  淮安王“腾”地站起来:“阿离,你先出去。”
  “父王,你……”
  “出去!”
  郁离安拧着眉,不动。
  沈岚直起身,眉眼笑意疏朗:“郡主,请先出去吧。”
  郁离安看了看父王,又看了看沈岚,眉头深锁,紧抿着唇。
  “我去拿药。”她沉默了会儿,起身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走出书房,穿过曲径,脚步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里。
  长离见她回来忙迎了上去:“回来的这么早课业结束了?”
  郁离安摇了摇头:“进去说。”
  “怎么了?”
  长离换上房门疑惑的问道。
  郁离安倒了杯茶灌下,清苦的茶味在口里蔓延开来,她重重放下茶杯,双手撑在桌上。
  看上去丧气无比。
  长离眼皮跳了跳,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郁离安抬起头直直盯着她,只看得她毛骨悚然。
  “出错了……”
  “什么?”长离错愕,没明白。
  郁离安揉了揉眉心疲倦道:“出错了,不一样了……”
  长离皱了皱眉,问:“是不是和以前发生的事不一样了?”
  郁离安点点头“嗯”了一声,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等着她解释。
  长离叹了一声气,拉住她的手:“别担心,这是正常的。你回到了过去,肯定会改变些什么的,不改变才不正常。”
  郁离安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垂下了眼帘:“可是沈岚说要娶我……”
  “呃……什么?”
  这变动是不是有些大了?
  长离吞了吞口水,意识到可能真的是出错了。她小心地瞄了郁离安一眼,弱弱问道:“那你应该没答应吧?”
  郁离安皱眉:“自然不可能答应。”她顿了顿,“我父王也不会答应的。”
  长离点点头:“嗯,别着急,先看看吧。”她心里真的是泪流满面了,剧情都还没展开就出了这么大的偏差,鬼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些啥。
  好在郁离安也没再提这件事,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次日清晨。
  二月暖阳透过雕花格子窗洒下一片静谧温柔。
  长离单手支颐呵欠连天的眯眼看着梳妆台前正被迫梳着发髻的郁离安。
  无琌拿起桌上的一只流苏玉簪簪在她发间,满意的看了看镜子。
  郁离安起身,理了理衣服:“该用早膳了吧?”
  “是啊,时辰到了。”无琌弯腰伸手去扶她道。
  郁离安摆摆手:“不用,走吧。”
  走过一段不太长的路便到了饭厅,淮安王坐在主位上,沈岚坐在西席。
  郁离安落座,长离和无琌两人退到她后面。
  刚端起碗,就见父王和沈岚两人非常自然的同时各自将一块鱼肉夹到了她碗里。
  淮安王和沈岚相视一眼,居然没说什么。
  刚抬起头的郁离安默默扒饭。
  站在后面的长离和无琌大眼瞪小眼。
  淮安王放下筷子,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阿离,一月后有一个黄道吉日。”
  郁离安咽下一口饭,边夹菜边问:“那又怎样?”
  淮安王替她夹了块肉面色如常道:“下个月的黄道吉日,是你出嫁的日子。”
  郁离安惊得一呛,剧烈的咳了几声,长离无琌刚要过去帮她顺气,却被沈岚抢了先。
  沈岚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边温声道:“小心些。”
  郁离安推开他问:“嫁与谁?”
  淮安王不疾不徐的吃着饭,面色不改:“自是沈先生,不然阿离还想嫁给谁?”
  郁离安腾的站起,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沈岚静静地看了她几息,没说话,垂下眼眸,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底浓重的悲伤。
  淮安王放下筷子将手帕叠起,不接郁离安的话而是说道:“皇上那里父王自会去解释,你只要安心待嫁即可。”
  郁离安面色难看,一字一顿道:“不嫁!”说罢一甩袖就推门出去了。
  长离扶额,怎么会这样……然后也急急忙忙跟着她出去了。
  剩下的淮安王和沈岚两人留在饭厅里。
  淮安王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道:“先生放心,一月后本王就是绑也会把阿离绑进花轿交给你的。”
  沈岚抚着原本就不存在褶皱的袖子,眼帘低垂:“王爷不必如此,等会儿在下会亲自去向郡主提亲,若是郡主还是不答应……”他低声喃喃道,“若是她还是不答应……也不如何,我会帮她……”他说完,向淮安王行礼便转过了身。
  门外晨光倾泻,沈岚一袭青衣迎风飘飘,三千青丝与束发缎带翩翩飞舞。身姿卓绝,仿若谪仙。
  淮安王沉默的看着他步履略微踉跄的跨出大门,闭了闭眼。
  饭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这么扔了怪可惜的。
  他笑了笑,又拿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