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亲王

  回光返照针施展起来是极耗心神的。
  李霜澜一本正经的收针,写药方,还简单交代了几句,交代完后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只是刚回到自己家里就一头栽倒在蓝鹤鲤的身上,蓝鹤鲤摸摸她的额头,一片水光淋淋,李霜澜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累得直接睡着了。
  “唉……”
  蓝鹤鲤安置好李霜澜,还坐在床边看着因劳累过度而沉睡的妹妹,越看越生气,回身拿出算盘恶狠狠地拨着算盘珠子:
  “居然把澜儿累成这样!还有我出门买药差点被砸死!最少要收一百两,不,二百两银子做诊金!”
  算盘珠子相撞的声音噼里啪啦,蓝鹤鲤还在算账,突然“砰”的一声传来,吓得蓝鹤鲤手一抖,回头一看,原来是李霜澜醒了过来,她直挺挺地坐起来,眼神呆滞,对着蓝鹤鲤说道:
  “姐姐,还缺一味白花丹,快去买来!”
  说完就又倒了下去,重新睡着了。
  “……”
  “……好好好我去买。”
  只是此时夜已深,买药也需等到天亮,蓝鹤鲤给妹妹掖了掖被角,起身关好了门窗也去睡了。
  “终于结束了,可累死我了。”蓝鹤鲤躺在床上感叹,慢慢的她意识模糊,渐渐睡去了,朦胧中她好像梦见了一个身影站在黑夜中看着她,虽然看不清五官长相,但却莫名的有一股欢喜之感涌上心头,即便是在梦里都感觉美滋滋的。
  一夜美梦,直至天明。
  “姐姐你做什么好梦啦?笑的这么开心?”
  蓝鹤鲤醒来时已天光大亮,李霜澜坐在她的床边,看起来精神很好,脸色红润笑意盈盈的。
  “呃……我……那个……”蓝鹤鲤难得的局促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隔壁镇远镖局来人。
  “二位姑娘在么?我们总镖头有请李姑娘。”
  镇远镖局还有些伤员需要医治,但大多都只是刀斧之伤不算太严重,熬制一些外伤用药便可,王总镖头一大早就差人来请李霜澜,李霜澜整理了一下药箱,起身往隔壁去了
  蓝鹤鲤简单收拾了一下也一起出了门。
  “澜儿,你昨晚让我去买白花丹,我这就上街,顺便买回来一些食材,今天姐姐给你做火锅吃!”
  于是蓝鹤鲤飞快地溜走了。
  李霜澜目送蓝鹤鲤上街,觉得她脚步轻盈,背影都透着一股喜悦。
  “唔……”
  李霜澜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若有所思。
  蓝鹤鲤来到了京城最大的药铺,药铺里人来人往嘈杂喧哗,蓝鹤鲤站在一面墙那么高的药柜前面,看着密密麻麻的小格子,觉得当郎中真是太辛苦了,爹爹和澜儿真是厉害。
  “姑娘怎么又来买药?”
  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蓝鹤鲤转头一看,昨夜那位遭遇袭击的公子就站在她的面前,相比起前一夜在黑暗中的相见,现下这位公子迎光而立,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五官深邃明朗,睫毛也长长的,投射出一道阴影,看上去更加英俊了。
  蓝鹤鲤觉得自己心跳的又快了。
  “真是太巧了,姑娘是家里有病人,还是姑娘是个神医?”
  “呃……这个……我……”
  蓝鹤鲤暗骂自己真是不争气,一大早居然结巴了两回,清清嗓子冷静了一下说道:
  “是家中既有病人又有神医,公子来这药铺,可是身体有恙?”
  “我来找郎中,不知姑娘家里的神医能否为我引荐?”
  “……”
  “在下萧洛,请教姑娘芳名。”
  蓝鹤鲤带着萧洛回家的时候李霜澜正坐在院子里研究打伤了封林的那支毒镖,李霜澜蒙住口鼻,将飞镖上残留的毒素用小刀刮下来,放进盘中,盘中滴药,盘下烤火,将银针小心的试探进药水中仔细研究,而封林坐在李霜澜旁边,帮她看着炉上的药罐。
  “蓖麻毒和蝮蛇毒,这下毒之人好狠的心肠!”
  李霜澜将这支毒镖小心的收好,拿下脸上的布巾,铺开一张纸,一手持笔一手托腮,认真思考,斟酌着用药。
  封林继续拿着扇子给炉子扇风,偶尔先开药罐查看查看,话也不多说,这两个人一个静默着思考用药,一个安静的看着药炉,蓝鹤鲤突然觉得这画面真美,这两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咳咳,澜儿你回来了啊,封公子身体好些了么?怎么也过来了?”
  李霜澜拿出一个小箱子说道:“封公子来送诊金,一共一千两银子,姐姐你先收好。”
  “呃……”
  李霜澜见蓝鹤鲤只拎着一包白花丹,说好的食材什么都没买,但却带回个年轻帅气的公子,不禁笑道:
  “所以,我的火锅呢?”
  “姑娘想吃火锅,还怕没有么?”
  萧洛从进了小院就一直站在一旁,双眼紧盯着李霜澜,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里,从验毒到用药无不仔细观察,萧洛隐隐觉得这次找对了人。
  他需要一个医生,最好是识毒的医生。
  一个月前他还在漠北时,宫里的杨公公到访,这杨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总管,一直在御前侍奉,杨公公说他的父皇萧承启十分想念他,想要他入京父子小聚。
  当时他问起萧承启的近况,杨公公说皇上虽然近几年身体大不如前,但目前还算硬朗,吃得饱睡得香,唯有记性不是太好,但记性虽不好,自己的儿子却是记得的,距离上一次萧洛进京已有一年了,萧承启思念萧洛,所以特地命贴身太监去漠北请儿子进京.
  萧洛稍微准备了一下,启程前往京城.
  只是距离京城还有几天路程时,京中竟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萧洛如雷轰顶不敢相信,加快脚步日夜兼程终在昨日抵达皇城,他连夜进宫,皇宫里气氛肃然,白幡满殿,崇政殿中央摆放着巨大的石棺,里面躺着永昭帝萧承启。
  萧彻披麻戴孝站在崇政殿门口,亲自接了萧洛,兄弟俩一同往崇政殿内而去
  棺椁里萧承启面色安详,毫无痛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萧洛静静地看着萧承启,这是他的父亲,自幼宠他爱他的父亲,他虽不常在萧承启身边,但萧承启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分毫不少,他们从未是君臣,只是一对普通的父子。
  萧洛伸出手,想再摸一摸父亲的脸。
  入手冰凉,毫无温度,萧洛悲从心来,眼泪模糊了双眼,仿佛萧承启下一刻就会微笑着对他说洛儿回来啦,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可谁知萧洛竟未见到萧承启最后一面,未能侍奉在侧,给萧承启养老送终。
  萧洛伏棺痛哭了一阵之后,悲痛之意稍稍散去,他长叹一口气,呼出了胸中闷气,擦掉了眼泪,此时他耳边却隐约传来了哭喊呼救声,男女皆有,凄惨无比。
  “是谁在喧哗?”萧洛微微皱眉,询问身旁的内侍官。
  “回王爷,先帝临终前下旨,让随侍的宫女太监及御医全部殉葬,现下他们正在殉主呢。”
  殉葬?
  萧洛眉间微动,未有言语。
  “杨公公这一个月虽不在京城,但也接了旨意,这就得殉主。”内侍接着说道。
  萧洛抚上萧承启的棺椁,手指细细摩挲着棺椁上的纹路。他自是不信萧承启会命人殉葬,他记得在年幼的时候,萧承启将他抱在膝上亲自教他识字,念到殉这个字的时候萧承启说让活人殉葬,十分残忍,绝不是明君所为。
  所以萧承启又怎能将这诸多的太医宫女太监全部赐死呢?
  萧洛皱眉思忖了片刻,回身又看了看萧承启的棺椁,猛然发觉萧承启的脸有些异样。
  虽是已死之人,但萧承启脸上的肌肤颜色十分不自然,抚摸上去也有黏腻之感。
  而这时萧彻与内侍大臣等都在崇政殿内,北风袭来,白幡摇动,萧洛隐约听见外间有异响,他耳力上佳,仔细分辨后听出这异响仿佛是刀兵金属之声,萧络心中一沉,只好按下疑虑,未有言语,同萧彻一同守灵。
  “父皇的棺椁为何是石棺?又为何盖棺如此之急?”萧洛祭拜过萧承启后,萧彻便命人盖棺,棺盖由数十个侍卫抬起,小心搬运,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棺盖合上,单是这棺盖,估计就重逾千斤。
  “因钦天监使说,父皇宾天时天相有异,所以需用玄铁岩石作棺,且三日后必须盖棺,七日后下葬,否则不祥,前几天我还担心皇兄赶不回来,无法见父皇最后一面,心里着实焦急了一阵,幸好皇兄及时赶来,我也就放心了。”
  是夜,崇政殿内白烛摇曳,寂静无声,萧洛与萧彻并排跪在棺前,萧洛盯着萧承启的灵位不发一言,却在衣袖下捏紧了拳头,萧承启脸上纹理不清,触手黏腻,脸色虽然均匀但却少了几分自然之感,这并不像是萧承启真实的面容,倒有几分像是个人皮面具。
  萧洛的母妃收藏过很多奇闻异志,其中就有一本易容之术,萧洛小时候曾看过几眼,略略有些了解。
  先是急症暴毙,后又让宫人殉葬,遗容上还疑似敷了一层人皮面具,匆匆盖棺下葬,并用玄铁作棺。
  萧洛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他的父皇,大约是被人害死的。
  可如今唯一可以印证自己猜测的方法,唯有验尸。
  而这验尸之人,需精医理通毒术,现在太医院的御医人人自危,萧洛不想惊扰,若从漠北找来御医路程又太过遥远,而不管是从宫中还是漠北找到御医都太过招摇,最好就是由宫外找来医者相助。
  事后即便是灭口,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而此时蓝鹤鲤与李霜澜恰好来到了萧洛的面前,一切就好像是安排好的。
  蓝鹤鲤与李霜澜被带至烈王府时丝毫没有惊讶,十分的淡然,似乎早就料到了萧洛的身份。
  “萧姓是国姓,在这京城里除了皇室中人根本没人姓萧,而先帝只有两个儿子,除了现在就要登基的建安王,就只有远居漠北的大皇子烈亲王了,烈亲王的母妃是漠北草原的公主,长相与中原人稍有不同,因而烈亲王也应当如此。”
  “我与妹妹答应入府相助,其实是我们姐妹也有要紧事相求。”
  蓝鹤鲤拿出那支箭头,交予萧洛。
  “我们的爹娘数月前死于这只弓箭的主人手中,所以我们想知道这弓箭的来历,请王爷帮忙。”
  “……”
  萧洛觉得中原的女孩子不仅不柔柔弱弱一吹就倒,还特别的聪明。
  自此蓝鹤鲤与李霜澜入住烈亲王府,全府以贵客招待,在烈王府后花园打扫出一个庭院供她们居住,庭院里干净整洁,小桥亭台荷塘花园俱全,名字也很雅致,叫做丹雪苑,另派了两个伶俐的丫鬟给蓝鹤鲤与李霜澜使唤。
  萧洛则计划着如何带李霜澜进皇宫,如何验尸最好。
  三日后萧彻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天刚蒙蒙亮,皇宫中便传来钟鼓鸣声,打破了京城的宁静,昭告新帝将在今日即位。
  辰时刚到,天子仪仗在皇城前停下,萧彻缓缓登上天坛,他身着一身金黄色的衮服,龙袍上绣着五爪金龙,神色威严。
  内侍宣读即位诏书,萧彻的眼睛扫过台下跪拜在地的朝臣,在看到萧洛时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一丝杀意浮上心头。
  他想起幼时父皇亲自背着萧洛去皇城郊外登山踏青,想起父皇握着萧洛的手教他习字,想起父皇带他骑马拉弓,想起父皇时常念叨着萧洛的名字,说对不起萧洛和他的母妃。
  萧彻并不是圣人,也不是无心,从小到大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嫉恨与辛酸游走在他心头,令他时时不得解脱。
  “父皇最宠爱的是你,可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我,父皇欠我的,你就来偿还,萧洛,你我这一生都注定做不了兄弟,我要你迟早死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