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劝说

  叶从蔚被留了下来。
  “起来,一直跪着做什么?”老太太沉声道:“谁教你说要出家的?”
  叶从蔚爬起来站好,低头道:“没有人教。”
  老太太瞥她两眼,“我知道你自小没了亲娘,你母亲不怎么管你,即便是为求怜惜,有些话也说不得。”
  叶从蔚顿了顿,抬起头来:“祖母,孙女不是为求怜惜,更不敢拿这要挟谁,这是我的真心话。只要谎称我重病,送去守着青灯……”
  “住口!”老太太眉头一扬:“再说这话我就让人掌嘴了!”
  叶从蔚抿紧嘴巴,不敢再开口。
  老太太站起身朝她走来:“你是真心想要侍奉佛祖么?你也不怕说谎遭受天罚!”
  天罚是怎样的呢?叶从蔚不知道,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懦弱无能之人才想着逃避,猫儿生来就会抢食,你连只猫都不如。”老太太万分瞧不上她这样子。
  “我……”叶从蔚当然是不服气的,不是她不抢,而是没得抢。
  老太太什么都不知道,她重活一世,眼看后路狭小,无从选择。
  她还这么年轻,就剩个几年寿命,怎能不惧?
  不过无能倒是真的……好歹是侯府之女,下嫁到小门小户,居然被妾室给捏死了。
  “方才看你四姐和表哥都有娘亲护着,心里委屈么?”老太太突然话头一转。
  叶从蔚摇摇头:“不会。”
  从无期待,不曾幻想,何来委屈?
  老太太也不说话了,示意她可以告退。
  叶从蔚犹豫一下:“祖母不罚我么?”
  “今日之事于你来说也是无妄之灾,时辰不早了,去吧。”
  叶从蔚依言退下,临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
  虽无多少温情,但老太太却是这府里对她唯一有真心的人。
  在老人心里,她就是自己孙女,跟其它孙儿并无不同。
  ****
  几番耽搁,夜色深沉。
  司梅早就抱着厚实的斗篷等着了,叶从蔚一出来就替她披上。
  “怎么拿这件来了?”
  “我听司兰派人说姑娘落了水,才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呢。”司梅替她拢好了,道:“回去立马喝两碗姜汤,散散寒气。”
  “没那么严重,”叶从蔚道:“这时节并不冷。”
  “那湖水也是冰凉的,姑娘还一直半湿着头发。”司兰眼角红彤彤的,显然哭过。
  叶从蔚叹了口气,“行,听你们的,我们快些回去。”
  雨舟院好一番折腾,叶从蔚喝了姜汤,泡过热水澡,然后大被加身窝在床上。
  她扭头看司兰,道:“今晚你们受惊了。”
  “事出突然,怪得了谁?咱们以后远离水火最好。”司兰在船上得知叶从蔚掉湖里去了,险些魂魄吓没。
  她幼时有个玩伴,就是沉了水塘,整整两天捞不着。
  点翠湖比水塘大了不知几倍,一旦沉没,上哪打捞去……
  “我会小心的。”叶从蔚一想起呛水的滋味,心有余悸。
  “姑娘好好休息,明日就不去请安了吧?”司梅问道。
  叶从蔚想了想,道:“不去了,你们别起来太早。”
  这一躺下去,昏昏沉沉,噩梦缠身。
  叶从蔚梦见了前世,与杜诀商量好要闹到长辈那里的前一晚。
  她坐在窗前,看着月亮,心乱如麻。
  每个人生来自私,只替自己筹谋以后,她当然也不例外。
  叶从蔚不愿意替叶从芷出嫁,所以铤而走险。
  有水淹了过来,她溺在里头,无法呼吸,张口呼救只会死得更快。
  “猫儿生来就会抢食,你连只猫都不如。”老太太的话响在耳畔。
  叶从蔚嚯的睁开眼睛,外头天光大亮。
  她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都浸透了。
  所幸身子并无不适,起来换衣梳洗,就在雨舟院里用饭,哪也不去。
  老太太其实说错了,如果她不会抢食,前世就不会想办法自救,这是人的本能。
  ****
  叶从蔚坐着发呆,司梅来报,说柳茗珂来了。
  “让她进来。”叶从蔚回过神,叫司兰备茶。
  柳茗珂不是空着手来的,带了她亲手做的枸杞冻糕,小巧精致,味道可口。
  “好吃,用它配做茶点正好。”叶从蔚笑道。
  柳茗珂看她两眼:“今日你没去老太太那,可有不适?”
  “没有,不过早上起晚了,就没去。”叶从蔚摇头否认。
  柳茗珂松了口气:“那便好,还以为你也被禁足了呢。”
  “祖母没有罚我。”
  “这事你本就无辜,”柳茗珂皱皱鼻子:“要我说,杜家表兄若是真心,就该替你考虑全面了,而不是这般私下动作。”
  他明明可以求自己母亲,或者求到老太太那里,他不敢。
  这种事,难不成还要姑娘家开口么?
  叶从蔚惊讶的看着柳茗珂,果然温婉什么的是表象,这种话也敢说。
  她无声的笑了笑,如果前世她听见这句话就好了。
  最终那段婚事能够促成,还真是叶从蔚豁出去开的口。
  “表姐会怪我多嘴么?”柳茗珂见叶从蔚不说话,心里忐忑起来。
  “不会,我很高兴有人跟我说这些。”叶从蔚拍拍她的手背。
  随后,两人聊天热络了许多,柳茗珂只比叶从蔚小一岁,已经颇有见解。
  大概是书读多了,对许多事物好奇并且质疑。
  在柳家离京之前,柳茗珂时常跑来雨舟院,一来二去,更为熟稔。
  ****
  入秋之际,柳家一行人要回扬州了,老太太分外不舍,却也不好强留。
  柳茗珂给叶从蔚一枚印章,说是她自己刻的,留个念想。
  柳家难得入京,她是女子,更是少有的机会,扬州与京城相隔甚远,日后女子嫁人,这辈子都难相见。
  听她说得要哭了,叶从蔚也有点想落泪。
  前路缥缈,她日后能活到几时尚未可知,上辈子就是个短命的。
  无奈再怎么惜别,柳家人还是走了,叶朔失去两个小玩伴,没来得及闷闷不乐,就被二老爷丢到学堂去了。
  最近时日,侯府几个爷们对学业盯得特别紧,马上就要进行乡试了。
  秋闱开考,中秋后放榜,明年二月会试,三月殿试,莘莘学子成败在此短短数月。
  家里大哥和三哥参与科考,上下都紧张着呢。
  叶从蔚给他们各做了一件护腰,用料绣纹具相同,并不因为三哥是二房庶出而区别对待。
  送完礼物,叶从蔚就不再上前去凑热闹了。
  大哥被庆宁郡主和叶从芷团团围着,三哥自有他的亲姨娘,二夫人也会过问,再者侯府老爷、上面的老太太,多得是人帮忙张罗。
  叶从蔚闲了下来,回想前世这场科考的结果。
  两位兄长名次平平,好歹是顺利考上了举人,但隔年却在成为贡士的道路上败落。
  会试落榜,殿试更加无缘,都在说承泰侯府子弟不争,日渐衰败。
  没有大才,混着祖宗积荫倒也能过。
  叶从蔚并不替家族去担忧什么,她一介小小闺阁之女,自身难保。
  没有话语权,没有做主权,不过是随波逐流,流去哪里是哪里。
  傍晚时候,司梅说叶朔来了,要在雨舟院用晚饭。
  叶从蔚出去外间,看向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叶朔,不由笑了。
  “你这是霜打的茄子么?焉焉的。”
  向来活泼好动的叶朔,此刻苦着个小脸,颇有点无精打采。
  “我心情不好,五姐姐还笑话我。”他轻哼一声。
  叶从蔚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定然是二夫人训了他。
  正值三哥要科考,二夫人对这个庶子的心情可谓是复杂。
  妾室比正妻抢先一步生下儿子,她怎能痛快,无奈当年老是怀不上孩子,眼看大房生完儿子又怀一个,二夫人没有理由拦着二老爷纳妾。
  好在如今她也是有儿子的人,不过才八岁。
  三哥若能考个好名次,自然是给二房长脸,毕竟这些年二房样样不如大房。
  二夫人是个要强的人,逮着机会就叫叶朔要用功苦读,来日替她争个体面。
  望子成龙没错,不过叶朔正是爱玩的年纪,外头一切新鲜有趣,好过夫子与娘亲的唠叨。
  叶从蔚笑了笑:“心情不好,唯有美食解忧。”
  “不必诸多麻烦,”叶朔瘪嘴道:“我不能久留,吃完要回去练字。”
  他想着随便吃吃就好,叶从蔚却叫来司梅,一一吩咐她准备菜肴。
  姐弟二人,四菜一汤,尽够了。
  “晚间我也想练字,朔哥儿要与我一起么?”叶从蔚问道。
  叶朔双眼一亮:“好哇!”
  枯燥无味的练字,多个人陪同,霎时有趣起来。
  在等候吃饭的时间,叶朔遣了小厮回去他院里,把笔墨纸砚都带过来。
  他自有一套用惯了的,叶从蔚这里文宝并不多。
  热腾腾的饭菜呈上来之际,小厮拿着东西回来了,还给叶朔带了一句话。
  “二夫人说,哥儿别贪玩,尽给五姑娘添麻烦,不可耽搁太晚,明早还得去学堂呢。”
  叶朔对这话毫不意外,撇撇嘴道:“五姐又不是外人,何来添麻烦一说,其余事情我自有分寸。”
  叶从蔚知道,二夫人不喜欢他跟自己走得近,也不点破,笑道:“既然有分寸,就做出有分寸的样子来。”
  叶朔点头道:“当然,吃完饭多写几张字帖,娘亲看了自然无话可说。”
  “朔哥儿年岁小,许是没考虑太长远,”叶从蔚看着这个幼弟,道:“你喜欢玩英雄的游戏,可曾想过,自己成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