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妆戎装
“我要是不过去,这位文小姐怕是性命不保。”
“那你也不必说什么侧室吧。”
水半夏试了试浴盆里的水温,回过头来冲他一笑,“我若不这么说,文小姐又如何会死心?你还真忍心让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为你哥守寡啊。”
苍雪岚长叹一声,“唉,真是笔孽债。”
他解开腰带,正准备宽衣,却被水半夏拦住了,水半夏将他赶去了屏风后面,锁好门窗后,才教训道:“你啊,也不小心一点,万一有人闯进来,你要怎么办?”
“是我疏忽了。”苍雪岚将衣服解下搭在屏风上,坚硬的铠甲下,他的身体凹凸有致,竟是一具女人的身体,她坐在浴盆中,长舒了一口气,“你来了,我也能松口气。”
“你真想让我去伺候那位文小姐?”
“别人我不放心,陈巡抚那儿我也得盯着,实在分身乏术。”
水半夏将他的头发挽起,抚摸着她脸上拿到疤痕,“后悔吗?”
“不后悔。”
六年前的边关之战,现在已是一段神话。
苍老将军战死,尸首被挂在军前示众,苍雪岚身中数箭,他却撑着满身的伤,打了胜仗,坑杀了三万敌军。
然而真相却并非如此。
苍雪岚身中数箭不假,可有一箭正中心脏,饶是林婆婆那样的神医,也不敢拔出箭头。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拉着妹妹苍雪瑶的手说了许久,他说了这几日刺探来的敌军情报,说了如何退敌,说了对方哪员大将十分棘手,非死不可,说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副将都是什么脾气,说了苍行军的势力斗争和分布。
最后,苍雪岚将怀中染了血的手帕拿起,上面的一束黄色梨花,沾上了斑斑血迹。
“我这辈子对得起家族,对得起朝廷,唯独对不起三个人,一个是父亲,他坚信我可以撑起苍行军,我辜负了他的信任,甚至连他的尸首都抢不回来。一个是你,从小我仗着自己是哥哥,没少欺负你,可到了最后,却还要你牺牲自己帮我收拾烂摊子。最后一个便是文瑛,我竟然在向她提亲后,死在了这里,她还等着我回去娶她……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父亲死了,若是连我都死了,军心就会溃散,我们这一仗就必输无疑,汾洲一旦失守,敌军便会不停进犯,直到将大周吞并,我们的百姓,也会被他们折辱……雪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战场上,大周只能死守城墙,敌人来势汹汹。
苍府内,苍雪瑶咬着一块白布,对着镜子,用刀在自己脸上划下,从眉角到下颚,和苍雪岚脸上的刀伤一模一样,她束起了自己的胸,用毛领遮住了自己没有喉结的脖颈,穿上铠甲,接过了哥哥手中的剑。
持剑六年,镇守边关,从未停歇。
她的一生,都无法再光明正大的以女子的身份走在阳光下,但她不后悔。
“要不,你把真相告诉她吧。”
苍雪瑶摇了摇头,“女子参军本就不容于世,更何况我假借兄长之名,到底是欺君重罪,如果有一天事情露馅了,她不知道反而安全,只是你……”
“放心吧,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水半夏为雪瑶梳着长发,“若真有那么一天,皇上连你这样的忠臣都杀,我一定投靠大昊,灭了大周为你报仇。”
苍雪瑶知道水半夏嘴上不饶人的个性,只是笑笑,并没有当真。苍雪瑶此刻不再时刻紧绷,水洗去了她满脸的疲惫,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来,明艳又英气。
“你若是穿女装,一定很好看。”
这时,敲门声响起,卫戎在门外说道:“将军,下毒的侍女抓到了。”
卫戎的声音把苍雪瑶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缩进了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想起卫戎并没有进屋后,她才松了口气,又浮了上来,压低了声线,“什么来头?”
“说来也有意思,那人是齐大人家的奴婢,说是给文小姐送冬衣的。”
“齐大人?”苍雪瑶挑了挑眉毛,“那齐大人本人怎么说?”
“陈巡抚已经审过了,一问三不知,问到最后,非要撞墙自尽,以示清白,现在正闹着呢,将军,我们要不要出面?”
苍雪瑶嘲讽道:“放心吧,有人拉着呢,死不了。”
卫戎说的是正事儿,苍雪瑶也不好一直就这么隔着门让他汇报,便站起了身,在水半夏的帮助下擦身穿衣。
“还有一件事,”卫戎有些无奈,“九皇子殿下的人来了。”
“这么快?”
京城到常州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也得走上半个月,即使是千里加急的密信,也至少得10天,九皇子那个身娇体贵的样子,少说也得在路上耽误一个多月吧,这才几天呀。
“九皇子本人没来,是派了一队侍卫先过来,给他收拾别院,安排事项。陈巡抚本来想先扣住齐大人,但九皇子来了,少不得要让齐大人出面周旋。”
苍雪瑶奇道:“这个九皇子,连陈巡抚都不愿意搭理?”
苍雪瑶在汾洲驻守多年,京城的事儿知道的少,这个九皇子的威名更是从未领教过。
“从他侍从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九皇子本人的品性。”
“那依你之见,这位九皇子如何?”
“草包一个。”卫戎直言不讳,“可皇上派他来监察,我们少不得也要和他打照面,就是文小姐,按照规矩,也得和他见上一面。”
苍雪瑶将一头黑发束在身后,又变回了那个眼神锋利的苍雪岚将军,他拉开门,对着卫戎冷笑道:“既是个爱玩儿的,那就让他好好玩儿,别碍事就行。”
卫戎压低了声音,“那齐大人那边……”
“我倒觉得这位齐大人应该没什么胆子下毒,派几个好手盯紧他,别被发现,至于被抓住的那个奴婢,既然陈大人问不出什么,少不得由我来亲自审问了。”
“是。”
水半夏从后面走来,为苍雪岚披上了一件外衣,“现在天慢慢凉下来了,你本就有旧疾,要多注意一些。”
对卫戎来说,水半夏不是个生人,这位将军的侧室时常伴在苍雪岚左右,如今他见了,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朝她行了行礼。
“好了,你下去吧,这些日子养足精神,文小姐下毒一事还没查清楚,九皇子又快要来了,这小小的常州城,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客栈外面寒风猎猎,拍打着门窗,如同恶鬼敲门,深秋已尽,寒冬就快到了。
大周幅员辽阔,各个州城都有其特色,汾洲常年阴冷,旁边又有老对头大昊虎视眈眈,徐州倒是四季分明,但土地贫瘠,一直很穷困,州城中盗匪横行,相比起来常州好多了,即使是冬天,也很少下雪,但对于九皇子来说,最好的地方,自然是京城。
京城的王府夏有冰窖,冬有地龙,四季都有新鲜果蔬,起兴时,去醉花楼定个包间听听小曲,无聊了,就约三五个好友,去城外打猎,好不快意。
他现在,悔不当初,悔自己色迷心窍,一看见漂亮小宫女对着他抹眼泪,他就心软的一塌糊涂,随手摘支花吧,还摘到了皇后娘娘那边。
如今落了个外放苦寒之地的下场,唉……
“殿下,到了。”
九皇子撩开布帘,向上一看,常州二字牌匾映入眼帘,经过多年风吹日晒,这块牌匾早已老旧毁坏,乍一看,还以为是吊州。
常大人堆着满脸笑容,朝九皇子一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九皇子嘟囔道:“什么破地方……”
常大人立刻道:“殿下舟车劳顿,怕是累了,下官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也安排好了别院,殿下是想先用膳,还是先修整呢?”
“用膳吧,走了一路,饿死本王了。”
话音一落,一只黑底金纹靴落在了地上,一个年轻男子从轿中走下,束着宝紫金冠,穿着暗纹枣红长衫,腰间束着玄色皮腰带,腰带上还系着一块羊脂白玉,通身气度俊逸出尘,目若朗星,和卫戎所说的草包相差甚远。
让苍雪岚更在意的,还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从来没有遇过挫折,受过欺辱。
也对,他可是九皇子,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谁不是捧着护着呢?
苍雪岚和陈巡抚都没有讨好九皇子的意图,他们一个满脑子都是要案,一个在心里合算还要从朝廷拿多少粮饷,便只依着规矩,向九皇子行了礼,就任由齐大人拍须溜马。
却不想九皇子一见着苍雪岚便眼睛一亮,自己凑了过来,笑道:“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杀神苍将军?长的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苍雪岚一挑眉,好脾气地笑道:“我就当殿下是在夸奖我了。”
齐大人怕这两位贵人吵起来,便急忙出来打圆场,半拉半拽,硬是将九皇子带走了。
陈巡抚冷哼道:“没想到陛下竟然派了这么个皇子来。”
“看来陈大人认识这位九皇子。”
“认识到谈不上,就是听的传闻多了些,”陈巡抚将苍雪岚上下打量了一遍,道:“这位九皇子最爱美色,美酒,美食,苍将军自己小心吧。”
苍雪岚独自站在风中,直到陈巡抚人都没影儿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回头问卫戎道:“这位九皇子和我想的倒是有很大不同。”
卫戎冷哼道:“金子做的草包还是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