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位大人

  文夫人已经断气,她身上的伤口骇人,粗看下来,中了十多刀,有几刀命中了要害。文瑛解下裘衣,将文夫人的遗体盖上。
  “她平生最爱美,应当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吧。”
  苍雪岚低头道:“文夫人是女中豪杰。”
  文瑛站起身来,她的小腿传来阵阵钻心的痛,“爹爹在车厢中,他没见到我安然无恙,定然不会舍得死去。”
  苍雪岚本想扶着文瑛,可文瑛却避开了他的搀扶,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车厢旁,苍雪岚暗叹了口气,跟着她一起进了车厢。
  文昭酌还吊着一口气,像是不甘心般,迟迟不愿意合眼。
  见文瑛来了,他才放下了心,又看着苍雪岚,双眼发红,青筋暴起,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已是将死之人,再无力多说一句话。
  苍雪岚将文昭酌的手拉住,认真地道:“文世伯放心,只要我苍雪岚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文瑛受半点委屈。”
  文昭酌这才安静了下来,他最后一次看向文瑛,目光柔和似水。
  文瑛的眼泪一直就没停过,见文昭酌看向她,便强撑着露出了一个浅笑,“爹爹,女儿从来没有怪过您,您是当今世间,第一高风亮节之人,女儿以您为荣,日后,也必不会辱没您的名声。”
  文昭酌轻轻地朝着文瑛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逐渐失去了神采。
  文瑛再也忍不住,伏在文昭酌地尸身上痛哭起来。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从一个一品大员的官家小姐,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为了不亵渎文昭酌夫妻的尸身,苍雪岚立刻派人去了宁州城,买来了两具棺木,还着人通知了巡抚陈大人,其他人驻守在此地,盘查黑衣刺客的身份。
  文瑛靠坐在倒下的马车厢旁,她的泪已经流尽了,脸色木然,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半点反应。
  苍雪岚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了文瑛的身上,他从怀中拿出一瓶金疮药,捧起文瑛受伤的小腿,撩开沾着血迹地衣衫,将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
  这药止血很有效,就是用起来有些疼,文瑛嘤咛了一声,想要把腿收回来。
  苍雪岚抓着她的小腿,安慰道:“忍忍,这伤要尽快处理,否则容易落下病根,还好他们的飞刀没有毒,你放心,我的军中有最好的医生,一定会让你连疤都留不下。”
  文瑛抱着身上的披风,没有说话。
  “……对不起。”苍雪岚愧疚极了,“是我来的太晚了。”
  接到信后,苍雪岚布置完军中事宜,立刻带了一队人快马加鞭地往宁州城赶,一路上风餐露宿,半点都不敢耽误。却没想到来时,没有将黑衣人布下的眼线清理干净,这才让他们趁机发出了信号,通风报信,致使文大人夫妇不幸遇难。
  文瑛摇摇头。
  “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文伯父可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谁敢冒着抄家砍头的危险去刺杀他?”
  “……我听父亲说,领头的那个叫做陆伯言。”
  “陆伯言?”苍雪岚眼中精光乍现,“江湖第一大派唐门大弟子陆伯言?”
  “似乎是这么个人。”文瑛长时间没有说话,一开口嗓子有些干涩。
  苍雪岚为她包扎好,又从自己的马背上卸下了水壶,“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文瑛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又问道:“这个陆伯言和我文家有何恩怨?”
  “陆伯言江湖人称摘星公子,武功极高,精通暗器和轻功,刚刚不慎让他给跑了,真是可惜!”
  “唐门是名门正派,怎会干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
  苍雪岚顿了一下,问道:“文伯父在徐州待了半年,究竟在做些什么?”
  文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爹爹很少在我面前说政事,我只听见陆伯言在要什么账本。”
  “那账本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
  唐门地处徐州,正是文昭酌上任之地,可江湖和朝廷一向老死不相往来,只要没有太过分的事情,两方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唐门又为何要痛下杀手,杀的还是一品大员。
  除非……这些人犯的事儿,比刺杀一品大员还要严重,因为文昭酌掌握了他们的罪证,所以这些人才要铤而走险,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可这账本又是什么情况?
  苍雪岚还想再问,但文瑛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不忍心再逼迫她回想这些事情。
  几个士兵一边在黑衣人的尸体上搜索,一边忍不住朝文瑛看去。他们成日在军营驻守,除了打仗很少出来,几乎没怎么见到过女人,更别提是文瑛这么漂亮的女人,于是一双双眼睛,便挪不开了。
  苍雪岚冷色一冷,厉声道:“周涵!刘能!王新坤!军棍四十,自己回去领罚!”
  三个人这才将目光从文瑛的脸上移到了苍雪岚的脸上,只见他们的将军怒发冲冠,一副要活吃了他们的样子。
  三人不敢回嘴,领下了罚。
  “卫戎!”苍雪岚高声叫道。
  一个清俊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看他穿着就知道这人并不是普通士兵,他抱拳道:“将军有何吩咐?”
  “给这儿支个屏风。”
  “是。”
  这里荒郊野岭的,怎么可能真的找出一个屏风来,好在马车碎了一地,从中挑挑拣拣还能找出几块木板,卫戎把木板拼凑起来,将文瑛挡起。
  苍雪岚对着众人警告道:“各位兄弟,我知道你们没坏心眼儿,但文小姐身份尊贵,文大人更是一代忠良,你们谁若是唐突了她,本将军必定严惩不贷!都明白了吗?”
  “是!”
  震慑完了手下人,苍雪岚又道:“卫戎。”
  “将军。”
  “可查到什么可疑之处?”
  “这些人,都是些小喽啰,身上也没什么印记,想找出幕后黑手怕是不容易,但有一人身上带着个奇怪的东西。”卫戎将一个青铜色的令牌双手奉上,“这是徐州州府衙门的令牌,有这个东西,州府衙门他可以来去自如。”
  “这玩意儿,不多见吧。”
  “有本事给出这个令牌的,除了徐州的洲守大人,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苍雪岚将令牌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真品。徐州不干净,这事儿苍雪岚一直略有耳闻,但毕竟徐州并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他又没有真凭实据,便一直按下没管。
  年中,皇上将文昭酌文大人外放去徐州做州审,虽然没有撤掉他的官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贬官,苍雪岚还送去了一封信,聊表安慰之意,文昭酌自然没给他回信,以他们两个当时的关系,这也不奇怪。
  现在看来,这明着的贬黜,实则只是一个幌子,皇上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文大人去查徐州暗地里的脏事。
  如今文大人全家被灭口,足以看出徐州那片地方,埋着的祸事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正在苍雪岚苦思冥想之时,一辆轿子在他们面前停下,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玄色中衣、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他看见躺在地上的文家夫妇,如遭雷劈。
  “文兄!”男人向前两步,双膝跪下,老泪纵横。
  “这是常州州守齐桓齐大人。”士兵附在苍雪岚的耳边低语,“属下去陈大人府上的途中遇见了常州的捕头,便想着这事儿这么大,怎么也得跟州守大人通知一声,就跟捕头说了这件事,捕头立刻上报了上去,齐大人就先跟我来了,连衣服都没穿好。”
  苍雪岚看了看正在嚎啕大哭的齐桓,果然只穿了内衬和靴子,像是刚从梦中惊醒。苍雪岚不动声色地将令牌收起。
  “齐大人,请节哀。”
  “苍将军,怎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伙贼人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里面有个人武功高强,我没能抓住,让他给跑了,真是可惜。”
  齐大人将眼泪擦了擦,在仆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听闻文大人还有一个女儿,不知道是不是也糟了毒手。”
  “文小姐很好,就是受了点惊吓。”
  “哦,那就好,那就好,”齐大人露出了个微笑,“文小姐今后……我府上有医生,我夫人是个稳妥人,要不先把文小姐送去我府上小住?”
  这个齐大人,未免有些太心急了吧。
  苍雪岚露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文小姐刚刚失去双亲,我并不想把她安置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不如……”
  苍雪岚回头,问下属道:“陈大人呢?他怎么还没到,你确定你把话传到他府上了吗?”
  “属下派人去了陈大人府上报信,自己先和齐大人过来,算算时间,陈大人应该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又一辆轿子停在了路前,巡抚陈令陈大人穿着官服,面色铁青。他来到文昭酌夫妇尸体前,郑重一拜。
  齐大人叹道:“文兄可谓是一代忠良,可惜了。”
  陈巡抚意味不明地看了齐大人一眼,转过身对苍雪岚道:“苍将军怎会出现在此?”
  “五日前,我收到了文大人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命在旦夕,希望我可以出手相助,我便立刻策马赶来,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救下文大人和文夫人。”
  “您此时应当在边疆驻守,如今算是擅离职守吧。”
  “陈大人未免太过严苛,这苍将军也是为救文大人而来。”
  苍雪岚笑道:“我来时已经部署好了一切,至于擅离职守的罪责,我不会推辞,若是皇上要罚,我也毫无怨言,文大人和家父是至交,为救文大人,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万死不辞的。”
  “如此,在下会将这件事如实上报给皇上,希望苍将军不要介意。”
  “请便。”
  陈大人点了点头,又问:“苍将军可还发现了什么?”
  “暂时没有,查案确实不是我的专长,陈大人来了,我也放心了。”
  陈大人把袖子挽起,将一块白布放在文夫人的手上,隔着白布抬起了文夫人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她胳膊上的伤痕,又用银针,试了试文大人胸口上的血迹,他摇了摇头叹道:“动手的必定是江湖高手,想知道这些人有没有留下破绽,必须要验尸。”
  “这……”苍雪岚有些犹豫,他是个将军,见惯了尸体,也明白这种大案交给官府,必要过验尸这一关,但人死为大,文瑛未必愿意他的父母被开膛破肚。
  “验吧。”
  苍雪岚回头,见文瑛披着披风,从后面走来,她的眼睛红肿,声音微微有些暗哑,身形如弱柳扶风,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