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第三百八十六章 苦

  驿站外的长廊上,高悬着竹编灯笼。清明和谷雨被小厮叫出来已有一刻钟了,说是崔公公找他们,因此等候在房外。
  “我总有些不安。”房门被推开,白露跟在魏坎先生身后,顾自说道,“师父,都说心病难医,主子这样,就算回朝,怎么能主持好大局呢?”
  魏坎摇头,“总归还有华相国在,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太难。”
  “主子怎么样?”谷雨三两步上前询问,“那血是……”
  魏坎抬手示意白露,“你跟他说吧,我去给那小子开些药。”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
  白露站定,跟谷雨清明二人说起情况,“其实还是咱们猜测的那样,如果叶姑娘在就好了。吐血是一时急火攻心,加之昨夜淋了半晚上的雨,神思恹恹,自然容易发病。”
  “可叶姑娘……”清明低声轻喃。
  话未尽,一道厉声传来,“今日.你们谁都别想瞒我!那个姓叶的姑娘到底和殿下之间有什么纠葛?难道真就没有转圜余地不成?究竟怎么回事?”崔公公踏过门槛,朝他们几人走来,“谷雨,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谷雨丧起脸,“公公……这事我们真不敢说,随意外传也不见得主子会高兴。”
  “我还是外人不成?”崔公公皱眉反驳,“若是那姑娘是清白人家,总有法子带来黎国,哪怕就是当个丫鬟伴在殿下左右,也不至于到了这种境地!难道那姑娘并非良家子?或者本就是有夫之妇,才教人逼迫不得?还是……死了?”
  清明一怔,赶忙摇头,“公公莫要妄测!”
  崔公公瞪着她,向来和蔼的面容竟出现了几分凶狠,“那你们倒是说啊!”
  三人垂眸沉默,哑了言。
  “不说,难道你们自己憋着就有解决的法子?”崔公公质问。
  终是谷雨叹了口气,说道,“我来说吧。”
  白露叱他:“谷雨!”
  清明:“谷雨?!”
  谷雨看了她们一眼,似是安抚,而后自顾自说道,“叶姑娘是我和殿下出城办事,回朝阳的路上遇见的。那时隐约觉得殿下对她的态度有别于其他女子,因为叶姑娘这人又怂又凶,那会殿下兴许只是对她有几分兴趣,若不会再遇,恐怕这么点兴趣也就随着时间消磨了。谁知,回程途中我们得知了叶姑娘的身世——她是叶之臣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什么……?”崔公公无声反问,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
  谷雨点头,“她的身份,便注定两人会再有交集。现在想来,我明知叶姑娘是梁国权臣之女,那时就该有所提点。您方才不是问她是否为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吗?她确实不是,但并不是别人把她如何……就是殿下。”
  最后几个字,他压低了声音,有些懊恼,“那时情况紧急,殿下又身中合.欢散,意识涣散,已有些不太清醒,所以强迫了叶姑娘。”
  崔公公险些一巴掌给他打过去,“糊涂!他不清醒,你们这些当下属的也都想不明白吗?随意寻个青楼女子也好过与叶之臣的亲生女儿纠缠……”
  “那时我们都身处混战,哪里管得了那许多……况且,殿下怕就是借着自己意志薄弱,才去做了自己心中最想放肆的事。”清明接过话道,“后来这件事成了叶姑娘的心结,殿下心觉愧疚,便千般万般地对叶姑娘好,一来二去,感情就这么深了。我想殿下也晓得自己其实不是因为愧疚,不过是不承认罢了。因为不承认,两人纠葛误会颇多,也就说不清两人揣的心思几何了。”
  “再后来殿下知道梁国情形不妙,想带叶姑娘一起离开。这是叶姑娘第一次袒露心事,她问殿下将来是否会娶她为妻……”
  崔公公皱眉摇头,叹道,“怎么可能呢……梁国与黎国早已势不两立,他若想顺顺当当地坐这皇位,自是不可娶。”
  清明点头,“可殿下分明能许诺登位以后……总得来说,便是这一念之差,让一个袒露心意的女子失望了。叶姑娘性子不清高,却也有傲骨,她不愿给人做妾。这便是难处。”
  “这算什么难处?”崔公公急道,“便许她个大业以后,又有何难?”
  白露叹气,“可是,就在殿下想通,要给叶姑娘一个承诺时,我把脉查出叶姑娘怀有身孕。此时殿下再说什么都像是为了他自己的子嗣才勉为其难去娶叶姑娘的罢了!”
  如一道晴天霹雳,正劈下来,落在崔公公的头上,他腿一软险些没有站稳,颤声说,“你说……那女子怀了殿下的子嗣……?”一时被灌入的消息太多,竟生出几分恍惚。
  白露轻声道,“岂止。如今叶姑娘即将要与梁国摄政王喜结连理,嫁入皇室,两人以后便更是缘薄福浅,殿下怎能不病?”
  崔公公久久不能言语。他不敢相信这是他自小看着,向来谋算千百,从来沉着冷静的殿下身上会发生的事。一切都太过出人意料,简直不可思议。
  那个叫做叶拂灵的女子,不愿无名无分随侍男人左右,倒真是个有气节的。
  却苦了殿下。他生在皇族,帝王之家三妻四妾他自小看惯,自然以为妻妾不过是名义上的区别,他以为只要盛宠一人,别无他心就无妨无碍,这才说出“做妾”二字,只是想留住那人在身边罢了。
  他哪里知道于女子来说妻妾分别。天真以为只要对她盛宠,便可江山美人兼得。
  他会疑惑“我不娶你,你就不跟我走了?”那是当真疑惑,他以为对她已好到极致,却不想面前的女人,在意名分,竟然比在意他对她的好更多。后来他用“玩意”这般更下作的名分气她,气她不知好歹,辜负真心。却不知道自己一时顽劣有多伤人。
  所幸后来见她哭,又在心底原谅了她,吻了她,告诉她自己不是拿她当玩意,为何护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他也会疑惑她这个岁数人都嫁得了,怎么就不能生孩子。会疑惑明明觉得麻烦,为何还是想要护好她。会疑惑自己原本孑然一身,怎么就宁愿有个累赘。会疑惑为何自己每次嘴上说不必再管她死活,心底又惦记着她今天怎么还没给他惹点事、没来找他、没求他帮忙……太多太多,他只是不想说。
  崔公公叹了口气,吩咐几人散了,自己回房继续看顾着银面。
  须臾,他想了想,起身走到桌案前,展开一张崭新的信纸,蘸墨提笔:礼部尚书府韩水瑶姑娘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