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第三百八十五章 生平不会相思

  没有本以为的不可置信到怒极,也没有本以为的质问甚至逼问。霍白槿觉得他平静得可怕。这不是他能想到的银面该有的态度。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他的神情从最开始的不解,转为怔怔然,再变为彷徨无措,像是突然被塞了个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哇哇大哭的婴孩。
  不,若真的是接手了个婴孩,以他向来无所谓的态度或许会想也不想就扔掉,他那一瞬的彷徨无措比接手个婴孩还要没法,毫无办法。他对叶拂灵的事情,从来都毫无办法。
  这之后他的眼神渐渐空洞,好似一潭被沉了许多黑礁石的死水。若是能形容为绝望倒还好,但这死水却连绝望都不是,霍白槿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虚无得吓人。
  他那更像是突然神思飘到了天外,霍白槿确信,银面在那一刹那,一定想到了许多事。从前他和叶拂灵之间发生的事。
  因为接下来的眼神,是复杂的。
  有回忆初遇时的心悸,再遇时的倾心,分别时的怅惘,重逢时的惊喜,欢好时的情动,意识到自己心意却暗暗抵触时的懊恼,见她幼弱可欺时的心疼,后来风花雪月时的惬惬,与她同枕不同梦的酸涩,还有对她万般好却换得她对旁人千般好的醋意,得知她不愿跟随自己左右时的惊慌……无尽然。
  他自小把弄着梁国的风云,一个人揣着睥睨天下的野心,幼时被家国抛弃却说出“我不仅要回去,登位黎国,还要登位整个晟明”,重启八位血师,收服二十四使,一边沾着血腥,一边谈着风雅,后来得歃血营,正式与江湖风雨战狂,与庙堂诡谲斗狠。
  就是这样一个重政到会问自己下属“世间为何要有男欢女爱”的人,此时被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姑娘搅得心都乱了。
  霍白槿想劝说些什么,譬如布下一局,唤几人回去把叶拂灵带过来。
  尚未开口,倒是银面先起了身,将未喝完的酒放在桌上,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像认识那个姑娘以前那样,波澜不惊。
  他平静地推开门,淡声吩咐候在外间的人,“今夜停息一晚,明日辰时启程,朝中局势不能再耽搁了,大战刻不容缓,相国也该等不及了。”
  霍白槿没有料到结局是这样的,他哑然,想说些什么,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他回头望着银面的背影,如他曾经看到过的那样,俊逸挺拔,如芝兰玉树。
  他张了张口,逼自己挤出了两个字,“殿下,那叶……”
  银面停住脚步,“明日,你也早些回靖吧。战事要开,三国盟约不能废,快些稳住局势,攻下梁国才是。”
  语毕,他步入长廊,最终消失在幽暗的尽头。
  可是,他看到的那道挺拔的身影,最终还是在尽头处停住,于无人处弯下腰,紧捂住心口,捏乱了衣襟,青筋猝起,又咬紧牙无声哽咽,而后双.腿支撑不住,倚墙半跪,忽而鲜血涌上喉头……
  他跌了下去,就倒在地上。
  一刹就颓然败落,铩羽涸鳞。
  当晚,他做了一个令他很痛苦的梦。
  他梦到檐下昏黄,光漏影疏。摄政王府红绸高挂门楣,双喜遍贴窗牖,锣鼓喧天,而后鞭炮声、嬉闹声,声声入耳,他往常走惯的长街今日涌入许多看客,人头攒动,原是都去张望着一顶八抬花轿。轿前黑鬃骏马,一名男子打马过街,面如冠玉,神采奕奕。
  萧浮光。他再熟悉不过的朝中对手。
  花轿停落在王府前,萧浮光翻身下马,媒婆请出新娘,小童子递来寓意永结同心的绸花。轿帘被撩起,新娘提起裙边下轿,把手交给了萧浮光。
  一阵风吹起了新娘的喜帕。
  他看见那个人,今日的妆容明艳得不可方物。那个问过他“你会不会娶我”的人,今日踏入别的男人的府门,将要为人新妇。
  “叶拂灵……叶拂灵……”他略有滞涩,蹙起眉,跟过去又急唤了声,“叶拂灵?”
  床边为他把脉的魏坎先生听见了,轻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仍紧合双眼,只是额间渐有涔汗。
  霍白槿和崔公公站在床尾,后者焦急问道,“魏先生,怎么样了?好端端地,怎么能走着就倒下去了呢?殿下自幼无病无痛,前些日子身子再不好,好歹没岔过气……这般又是高烧又是晕厥,还吐了血,究竟是什么病症?”
  公公的声音在银面听来,十分遥远。他囹圄于梦,看见叶拂灵和萧浮光在自己面前叩天地、跪高堂,媒人一声催一声的“夫妻对拜”。
  “不准拜……”他想去碰叶拂灵,手却穿空,霎时眼眶猩红,几乎咬牙切齿,“叶拂灵……不准拜!”
  没有人听得见。
  于是礼成,唢呐声响起。他看见叶拂灵独自坐在床边吹红盖头,悬着腿摇晃脚丫,这是她惯爱的动作。他一时看得愣了,听见门外宾客的声音才回神,缓缓朝她走过去。
  “叶拂灵,跟我走……”他呢喃着,一遍遍地重复,“跟着我……叶拂灵……”
  “脉象无碍。”梦外,魏坎看着他眼角微浸出的湿意,低声回道,“他这是,害了相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