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傅府的荷塘长廊上,银面男子正倚着栏杆,借着刚被雨水洗过的月光和长廊上的灯光,拈着鱼食一点点地往荷塘里扔。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一双招子异常阴沉,拈鱼食的动作却随意之极。
  谷雨掠身闪至他的身边,跪伏道,“主子有何吩咐?”
  银面男子眯眸睨着被月光笼罩的荷塘,漫不经心地随口吩咐道,“去把慕北璿给我叫过来。”
  “是。”谷雨下意识遵命,随即又是一顿,迟疑道,“四公子带着鱼稚姑娘回府的时候说不见任何……”
  还没说完,银面男子便偏头一转斜睨着看向了他,眼神漠然且冰冷。
  谷雨心领神会,立马改口,“属下这就去。”
  银面男子这才转回头,继续丢掷鱼食。
  约莫过了两刻钟,一位身着白衣服的老头拄着本不必要拄的拐杖从回廊另一方走了过来,他拈着胡须,缓缓踱步,“这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情如此重要?听说连老三都跟着立春那小子去了京兆尹,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呀。”
  说话的人正是歃血营八位血师中排名第一的,名为郭乾,也就是上回在墨白小筑里被银面男子称为“郭先生”的那一位。而他口中的“老三”,也是八位血师之一,名为成震。
  如今的二十四使都是被八位血师一手调教出来的,所以立春才会尊称成震一声“三师父”。
  一般新编入歃血营的人大都由二十四使进行调教,但是锦桦是银面亲自叮嘱交由八血师栽培的,可见银面男子对锦桦的器重。
  “我隐约记得,你和户部尚书有过往来,算得上相识。”银面男子将鱼食拈在手心里把玩,最后搓成了粉末,他才随手将其倒入荷塘之中。
  郭乾拈着胡须笑道,“当年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他亲爹,想来,我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他这样一副把杀人当作寻常便饭,浑然不在意,甚至还十分自豪的模样,甚是令人胆寒。
  银面男子却毫不在意,毕竟歃血营里随便哪个人都是杀人如麻的,他继续道,“那么这件事情,就非你莫属了。户部尚书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私自将流民挡在城外,导致一众百姓无家可归,他女儿白日宣淫,草菅人命,罪不容诛。一桩桩、一件件,由你细数给他听,最合适不过。”
  郭乾拈着胡须点头,一边听一边沉吟。
  银面男子气定神闲道,“你只需替我把这些事告诉他,再送他白银万两,劝他识时务些,免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足够了。”
  郭乾只想了片刻,就彻底明白了银面男子的心思。
  表面看上去,主子是想要威胁户部尚书不许追究他女儿的死因,乖乖收下银子闭嘴。
  实际上,主子并不是这么善良的人,想要彻底根除障碍,只靠着威胁是远远不够的,只有户部尚书本人死了,叶姑娘才能彻底脱罪。
  而户部尚书要如何从正常途径死亡,就得靠御史台的监察和京兆尹的判夺了。
  “今日天亮上朝之前,务必把此事办妥。”银面男子望着荷塘的水面,淡淡地道。
  郭乾笑,点头评头论足道,“虽然表面上瞧着没什么情绪,但总觉得,你今日挺生气的。年轻人,这怒意太明显了些,火有点儿大啊。”
  点评完这句话后,郭乾便闪身消失在了傅府之中,只剩下一阵夹杂着雨水味道的凉风。
  天渐渐放亮,点点光芒从云层中渗透出来,又到了每日百官上朝的时候。
  幼帝端端坐在龙椅上,睥睨着文武百官,面色凝重,“有事起奏。”
  一阵短暂的私语之后,几名大臣站了出来,简明扼要地逐个逐个汇报近期要务进程。
  汇报要务的顺序是按照六部的排名:吏、户、礼、兵、刑、工。轮到户部站出来汇报的时候,大家都把视线黏在了他的身上,十分刻意地关注了一下。
  一大早起来,他们就都从小道消息听说了,户部尚书家那个飞扬跋扈的千金死在了百合苑,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按理来说,他今日完全可以请假不来上朝,全力追查此事,为他女儿讨个公道。
  但奇怪的是,他不仅来上朝了,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不与人主动攀谈,面对别人的问题更是吞吞吐吐不愿多谈,着实让人感到奇怪。
  更让人奇怪的是,都听说杀他女儿的是个无名丫鬟,据说京兆尹昨晚抓到了那个丫鬟,后来又把她给放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出兵去抓过,具体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不得而知。
  方才上朝之前,他们围着聊了一会儿,各自分享小道消息,才晓得京兆尹莫名其妙地把这个案子压下去了,原本告那丫鬟状的百合苑也取消了上告。
  这一切都诡异得不可思议,所以,户部尚书陡一站出来发言,大家的视线就都有意无意地黏在了他的身上,只为了看看,他会不会趁着上朝的时候说出什么冤情来。
  但是很遗憾,户部尚书虽然说话慢慢吞吞,精神涣散,脸色苍白,却还是十分老实地说着户部近期的状况。
  在站所有大臣们都猜测,户部尚书这是被人威胁了,因为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又被人威胁不准追究爱女的死因,再加上痛失爱女,所以才被折磨成了这样。
  他汇报完了户部的事后,礼部紧接着汇报下一部门的近期事宜。一切都如常举行着。但幼帝还是疑惑地深深看了户部尚书一眼。
  所有的事宜汇报完毕,幼帝正想要开口问一问户部尚书,第一个字还没出口,便被京兆尹打断,“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殿下,臣有事要奏。”
  幼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道,“禀。”
  “近日臣受摄政王殿下之命,联手御史台叶大人监察朝中诸位大臣,通过几日彻查,发现户部尚书曹大人与朝中几位大人一同设局贪污修缮河堤的赈灾银两,臣日夜追查之下,竟又发现曹大人失职之处甚繁,桩桩件件,其罪容诛。”
  户部尚书背脊一凉,满头的冷汗涔涔而下,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向京兆尹,嘴唇发抖,轻喃,“你们是串通……”他神色变了几变,心跳迅疾,立马跪下来反驳,“陛下!臣冤枉啊!”
  幼帝抿紧唇,胸口微微起伏,面上却尽量保持着无动于衷。
  户部尚书立马将跪伏的方向转向了萧浮光,目光炯炯地喊道,“殿下!臣是冤枉的!京兆尹向来与臣不合,这您是知道的啊!臣是被他诬陷的!”
  萧浮光的脸色明显摆着不虞与疏冷,眼角带着丝丝轻蔑与冷嗤,同样没有理会他,睨着他却对另一人说道,“不知御史大人有何补充?”
  叶云溪神色悠闲地站了出来,道,“尚书大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却要如何解释府上忽然多出的万两白银?如果不是曹大人贪污受贿分赃得来的,难道还能是别人专程上门送你的不成?或者,是曹大人与百合苑结党营私,无视梁国法律,私营得来的?”
  他的话刚说完,没等户部尚书辩驳,京兆尹又道,“陛下,臣今晨在曹大人的府邸搜到上万两白银,尚未销赃。”
  幼帝皱紧眉,唇瓣抿得愈发紧,他一拍龙椅,“曹尚书,可有此事!?”
  户部尚书百口莫辩,昨晚那人威胁他不许追究爱女死因,给了他万两白银作为安抚,他以为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对女儿的死真的不予追究就能风平浪静,可没想到……真正等着他的在这儿!
  那万两白银反倒成了他贪污受贿最有力的证据!
  他越想越绝望,不禁汗流浃背,额头上也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此时,京兆尹又开口道,“前日,叶大人得知曹大人家的千金喜女色,常在百合苑与妓子厮混,白日宣淫,还弄出过好几条人命,最后都仗着身份不了了之。此事伤风败俗事小,罔顾人命事大!按照梁国律法,应当直接问斩,叶大人向来厌恶仗势欺人之辈,气得直接派贴身婢女前往百合苑,将其就地正法。”
  “你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曹尚书咬牙切齿地咆哮着,指着京兆尹的鼻子骂,形象全无,“欧阳桀你别以为我猜不到!昨晚那个人和你是一伙的!!我女儿究竟为什么死你心知肚明!陛下!他诬陷臣!小女是被人蓄意杀害的!谁不知道叶云溪是个情场浪子?他都能觉得小女伤风败俗,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诸位在站的官员们心中暗暗想着,这倒是大实话,叶云溪这样见天儿混在风月场所的,好意思说别人伤风败俗?
  “曹大人此言差矣,下官虽纵横情场,却从来怜香惜玉,不敢罔顾人命,花楼中的妓子下官都视如珍宝,不曾像令嫒这般亵玩戏耍,更不会弄出人命。”叶云溪从容地回呛道,“更何况,方才欧阳大人说下官厌恶的是仗势欺人之辈,而并非伤风败俗。”
  “曹尚书,”萧浮光冷睨着他,沉声道,“你是不知道本王近日正纠察朝臣私营之事,还是不把本王和梁国律法放在眼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营女苑,聚宝敛财?朝阳城外被驱逐的流民又是怎么回事?是你登记时疏忽了,还是你如今想要造反了?”
  “殿下!!”户部尚书哭声哀嚎,跪趴着以头抢地,“臣对梁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小女年幼无知,失手浑了人命,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狱被查办……所以只能一味包庇……百合苑也只是臣为了小女玩乐才私营不报的!至于流民……流民……”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急得满头大汗。
  好在幼帝的耐心告罄,也不想再听他多说狡辩,一拍龙椅倏地起身,怒不可遏道,“户部尚书曹戊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纵女娇骄,罔顾人命!今日革职查办!交由京兆尹审问彻查,御史台辅佐!一旦坐实!满门抄斩!!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