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内城河
几米宽的河道,河水还算是稍微清澈,虽然不透明,可也没有腥臭的味道。对于内城河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曹明华依稀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梁城,差别只是这条路的环境,没有梁城河边小路环境那么差。
曹明华在五六岁的时候,和曹妈就居住在这样的内城河河边。没有古城居住经验的人,很难理解什么叫内城河,内城河不是你家村头的那条河,村头的河河水泛滥不会倒灌你家,而内城河河水泛滥,倒霉的首先就是河边居住的人家。
内城河承担着一个城市的排水,河道又浅又窄,那时代河道清淤全是人工挖河,每年只有冬季才会放空河道里的水,清淤一次。河道泄洪能力有限,夏季雨水稍微大一点,河道水流不及,每每会倒灌到河边居住的人家。
曹明华的童年记忆里,每年夏季,雨水漫及她家房屋内,基本上都是和床的高度持平,家里的锅碗瓢勺漂的到处都是,且每次内城河泛滥多数还是夜间。半夜醒来摸到床边的水,什么也顾不上想立马爬起来,抓到什么是什么,用力的向院里瓢水,不然等内城河河水退去,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往事不堪回首,曹明华手指河对岸人家发霉的墙壁,对曹园说:“你看看,这样的人家,长年挨着水道,墙壁都是向外滴水的,尤其是现在梅雨季节,家里的物品估计都潮湿的发霉了。”
曹园赞同道:“我们再也不要回到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太恐怖了。我想起来在校本部生活的那两年,都做噩梦,这种经历就是噩梦。我们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傻?明明有钱,为什么就不去租好点的房子呢?”
“缺乏南方城市生活经验呗。你想想,我们来上海之前,根本没有南方生活经验,对南方城市居住环境几乎一无所知,就是怀着一颗梦想的心,就背起行囊来了。结果就是丢盔卸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曹园叹口气,带着埋怨的口吻说:“还是那时你太傻了,你那时如果有现在的眼界,我们可以少受很多罪。”
“我也没想到啊……”
曹明华突然被她自己说的这句话吓到,赶紧闭嘴。她怎么也说这样的话?这种不是曹妈说的话吗?可是,她就是当时没有任何想法,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面临是什么样的困难?
曹明华斟酌下,还是说:“我当年,确实大脑都没有想到过,需要提前去了解一些南方的生活环境。”
曹园叹口气:“这也不怨你,你现在的眼界,都是吃一堑长一智得来的。不说这个了,我看这些路边店的东西都是小吃,和其他旅游景点的差不多,也没什么稀罕的,我们就直接走吧,地铁在路头那边。”
“嗯。”
曹明华边走边思索曹妈经常说的那句话:“谁知道啊……”
她是最痛恨曹妈说这句话的,可是,刚才她不也是说出了“我没想到”这样的话吗?她小时候有过在内城河河边生活的经历,在绿洲也见过一楼住家户,每到下雨的连阴天,家里的地面是有多潮湿的。那她为什么在到上海之前,就没有想到租住一楼的房子,会有多少不妥?
曹园拉拉曹明华,“妈,看路了,你在想什么?别一会摔倒了。”
“我在想我们在湖南的时候。当时,我没感觉铺凉席在地上睡有什么?而你一直说,这次经历对你来说很痛苦。”
曹园慢悠悠的说道:“就是啊,我有时候也是很不能理解你。买个床也不贵的,你怎么就在地上铺凉席,然后那样睡?”
曹明华拉着曹园,坐到路边的石头护栏上休息。沉思下,继续说:“说实在话,我到现在也没有认为,铺凉席在地上睡有什么不好的。我小时候,每到夏天,家家户户都是铺凉席在地上睡。那些人多地方小的人家,大人小孩都是拉着凉席到马路台上睡。
我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你让我认为铺凉席在地上睡,是不妥或者不对的,我怎么能接受呢?这就是我和你生长环境不同,造成的观点不一致。就像你,从小不喜欢睡凉席,我们家夏天用空调总是比别人家早,床上一直不铺凉席。”
曹园辩解道:“妈,不是这样的,你把概念搞混了。我不喜欢铺凉席是生活习惯问题,我不赞同你铺凉席睡地上,也是生活习惯问题。这是没有对错的,就像你说的,是生长环境不同造成的。
但是,你铺凉席睡地上的那时期,我们家是有买床的钱的,可以去买床,而你没有去买。而你小时候那是因为没有空调,不得不睡马路台上,因为没有降温避暑的条件,有钱想买空调也没处买。这是两个本质的区别!一个是被动的,一个是主动的。
我不理解你的就是:明明我家有钱可以买床,你为什么不买床?而选择睡地上。这和没处买空调,睡马路台上是两回事!妈,你能理解我说的什么意思吗?”
曹明华伸手打个手势,沉思片刻,“这个问题我没有细想,等我之后好好想想再说。我现在能说的就是:我可能是舍不得钱,认为我们在湖南就待那么几天,买个床用过之后就扔了,浪费钱不值得。
可能就是这样想的,而没有想到你受不了。我当时没有把你放在第一位,而是把钱放在了第一位,我当时的观念里可能还是认为,人可以凑合,而省钱才是主要的。说到底还是挣钱少。”
曹明华说完这段话,她和曹园都陷入沉默。以前是挣钱少,且还有王宏伟家人不停的要钱,因为长年累月给王宏伟家人钱,她做过很多极端的事。
曹明华长长的出口气,凄苦一笑,“还是以前挣钱太少了,还有你爷爷奶奶他们要钱。二十年,我给了他们二十年的钱。我当时跟你爸离婚的时候,就对他说:我四十年的生命里,给了你爹妈二十年的钱。你不能让我六十岁的时候,说我六十年的生命里,给了你家人四十年的钱。养个孩子,法律上还说养到十八岁都可以了,你不能让我养你父母四十年!现在,我给你父母二十年的钱,足够了。”
曹园沉默不语,这是妈妈最伤心的事,她之所以跟着妈妈姓“曹”,就是妈妈气不过爸爸把家里的钱,给爷爷奶奶钱。自从爸爸妈妈结婚后,爷爷奶奶就开始要钱,当时爷爷也就是五十岁的年龄。
男性工作到六十岁才退休,而爷爷从五十岁,就开始跟爸爸要赡养费。子女养活父母是天经地义,可也要有一个度,不是子女一工作,就代表父母可以要赡养费了。爷爷不管不顾,给爸爸要了二十年的赡养费钱,什么父子亲情全都要没了。
“妈,你现在都跟我爸离婚了,就不要再想这些了。我爸已经是跟你没有关系的人了,他的爸妈和你更是不认识的人。妈,我们走吧,去逛商场去,这种路边的小商铺实在没什么看头。”
“嗯,走吧。”
曹明华刚才一番言词,造成低气压,情绪会传染,她也不想影响孩子的情绪。是的,什么都过去了,现在她和王宏伟已经离婚,王宏伟和她都没有关系了,他父母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们都离婚这么多年了,早已成过眼云烟。她现在的钱,除了让孩子花,谁也别想从她手里再拿走一分钱。
曹园从路边店买一盒臭豆腐,母女俩用竹签扎住边走边吃。这种吃相确实很不雅,曹明华也是知道的,可是这种店,几乎都不提供吃饭的地方,也只能边走边吃了。好在臭豆腐没有几块,俩人分食,很快就没了。
曹明华早已不认为这种吃相很接地气,这样认为的,肯定都是霸道总裁的电视剧看多了。为什么只有城乡结合部才小摊贩多?不就是因为那里的人们收入低嘛。如果能坐在饭店里吃,谁还去吃路边摊?
她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她非常理解《红与黑》里于连这种人,为了跨越阶层所做的不择手段的努力。上升的空间已经非常狭窄,条条通往罗马的道路上都设置了收费站,你没有通关的批文,怎么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不就是想过好日子吗?只因为出生在底层,就成了原罪吗?
曹明华感到心中有气,她就是经常这样莫名的一头火,想想不舒心的这个,想想不顺心的那个,根本不由自主的整天瞎想。她也非常厌烦自己的这种胡思乱想,认为她这种胡思乱想,就是上学的时候课外书看多了。
如果这些看课外书的劲头,当年都用在学习课本知识上,她怎么也能考上大学了。她当年考中学可是200分满分,她考了198分。那就说明她脑袋不笨,这不笨的脑袋瓜用在书本知识上,不说考上个本科呗,考上大专总可以吧?再不济也梦上个中专吧?那时候一个中专毕业生,都能分配到政府机关工作,她如果考上个大专,怎么也能比现在强吧?
唉,曹明华意识到她又开始跌入新一轮祥林嫂式的哀怨中,她现在已经是五十岁的大妈,都领退休工资了,还想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世上哪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