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刘东
“你那时候保安公司还是事业编制吧?”
“是的,不过有事业编的只有那两三个领导,你想想我都是企业编,其他哪还有什么事业编的人?”
“唉,现在也不讲究这些了,现在的保安公司和编制没有一点关系了,就是做人员输出服务生意的公司。”
“现在的保安公司哪能和过去比?我农业银行都没去,去了保安公司。要不是冲着它是行政单位,谁去啊?”
“唉,什么都变了。我感觉像你这样掉里的不止你自己,我怎么感觉老封也是这样的?”
“哪个老封?”
“封辉啊,你昨天还在群里和他聊天呢。”
“俄,俄,是他啊,知道了,他这个人很不错。主要是我没有上高中,恁都上高中了,所以你比我记得清楚。”
“我上高中了跟他也没有说过话,他是理科班的,我是文科班的,压根就不知道。要不是有这个同学群,我可能都想不起来有他这个人。”
“我们上学的时候,男生女生又不说话,我在的职业班,女生连个穿裙子的都没有。现在想想,那么热的天,男生都光脊梁,女生穿长裤半截袖,那都不热吗?”
“热啊,怎么不热?可是谁敢穿啊?整个高中,就理科班的张炎穿了,然后很多人背后说她‘风流’,甚至更难听的话都有,把她列为品质不好的学生行列。”
“哈哈……这肯定是女生列的吧?男生肯定不会这样说。”
“不知道,我都忘记了,只是有这个记忆。”
“那你在家穿裙子吗?”
“穿啊,我妈给我买一条白裙子,红皮鞋。那个皮鞋是猪皮的,味道很大,夏天的时候我都不能穿,别人还以为是我的脚臭味呢?”
曹明华陷入沉思,想起来当年那一条白裙子,那裙子她穿的次数,数都数的过来。
曹明华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想睡,刘东在电话里冲她喊:“喂,喂,你不是又不舒服了吧?明华,明华?”
曹明华一激灵,明白她走神了,“嗯,再听,我就是刚才分神了。”
“你可不能这样,不然你又不自觉的开始抑郁了。”
“嗯,我知道了。我……我就是因为我妈和店里的事都集中在一起,心里便开始不舒服的。我就不能和我妈他们联系,联系了我就会不自觉的想过去那些事。我也知道不能想过去的事,可老是忍不住不去想,那些都是经历过的事,怎么可能抛下不去想呢?”
刘东岔开话题:“你店里的事怎么说?”
“刚才我和曹园一起去后勤处了。她去找办公室的人,人家说让等等,反应问题肯定要有一个处理的过程,耐心等等看结果吧。”
“是的,这种事人家也没办法当场给你解决,什么情况都不了解,肯定也不能发表意见。再说,决定都是领导做的,这种办公室人员,只有给领导汇报的份,没有做决定的权利,也没办法给你结果。”
“嗯,我知道,现在就耐心等吧。”
刘东还是忍不住问:“你妈……又有什么事?”
“我妈昨天打电话给我,说她摔伤了让我回去,她不知道我开店,以为我退休了没事做。”
“唉,你们这母女关系。”
“我也没办法,我听见她张嘴就说,人是我弟妹送医院的,钱是我弟妹出得就来气。当年吵架吵的那么厉害,我弟弟还死活赖着,住家里不搬出去,嘴里说着‘我搬出去住’,实际上他们把我妹妹撵走了,就完事了。
我还真以为他可有志气会搬出去呢?原来还是和那些撒泼耍赖的老小一样,脑子里顽固不化,认为天经地义当姐的就应该让着他,凭什么啊?”
“你也别气了,当年的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事过去了,可人心过不去啊,我妹妹就这样被他们赶出家门,我想起来这个,就想回去把他们的东西都砸砸。”
“你要换个角度想,你妹妹不也正好借机脱离那个家了吗?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她也不会外出打工啊。现在说不定还在老家,一个月挣两三千块钱呢,什么见识什么眼界都没有。别的不说,至少这这些年,恁妈不能欺负她了吧?这就是好事。”
曹明华没有回答,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刘东说的没错。事情都是两面性的,妹妹曹静这两年的生活,确实是比在老家好很多,人的眼界开阔了,她也比在老家机灵多了。
刘东见曹明华这边没声音,继续说:“你妈摔伤了你准备怎么办?我感觉你应该回去看看。”
“我妈说我不用回去,我也不想回去。”
“不回去道理上讲不过去,她毕竟是你妈,就算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还要考虑下曹园呢?”
“我还没有跟曹园说呢,我感觉我说了,曹园肯定会说不让我回去。我回去两句话都忍不住会跟他们吵起来,在病房里吵起来,不更是我没理吗?”
“可她是你妈,她现在摔伤了,你不回去看看说不过去了,再怎么说你也是她孩子。”
“有她那样对待孩子的妈吗?我也是当妈的,我怎么就一点不能理解她。”
“唉,你们这母女……”
“我的淘宝群里,也差不多和我都是年龄相仿的人,她们也是兄弟姐妹很多,为什么别人的妈都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就是稍微有点偏袒,也没有像我家这样的。别的不说,就说你家,你家弟兄几个,你妈不也是一视同仁吗?”
“我家都是男孩,你妈可能也就是有点重男轻女吧。”
“岂止是有点?她就完全心都是歪的,她的心都没有正过。当年为了要儿子,非说自己有病,吃那么多的补药,灵芝人参什么贵吃什么,那个时代知道的补药她都吃了,结果我妹妹生出来大脑有点弱智。有我妹妹没多久,就发现我妹妹不聪明反应迟钝,她不仅不思悔改,还是继续要儿子。
她把我妹妹送到全托的幼儿园,老师照顾不周,害的我妹妹半夜上厕所掉到粪坑里,让我妹妹记忆四十年。就我妹妹那样的脑子,这种事如果不是特别深刻,怎么会三四岁的事记忆一辈子?正常情况下,不要说我妹妹会记不住三四岁的事,就算是我们,能几人能记住三四岁的事?
可见这件事对于我妹妹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才刻画在脑子里拔不出去。一个三四岁的女孩,这种恐怖的记忆,不做噩梦吗?不影响她的心理健康吗?还好我妹妹傻乎乎的只知道吃喝,一点没有像我这样多愁善感,不然恐怕她早得抑郁症了。”
刘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虽然还是认为曹明华不去看望母亲不对,可他无力辩驳曹明华的话。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在群里说我父亲,是‘流氓无产者’,你当时特别厌烦,认为我这个人特别不孝,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是你不知道下一句是:亲有过,谏使更;谏不入,悦复谏。”
“哎……”
刘东叹口气,他当时确实是因为曹明华在同学群里这样说自己的父亲,而感到她人品有问题。
“我说的‘流氓无产者’只是一个学术术语,我们上学时候的政治课,老师都会讲马克思主义哲学,这就是《共产党宣言》一书中的词语。我自从学了这个,比对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和这个词特别的像,几乎没有出入。
流氓无产者无信仰、无操守;并且摆脱了各种世俗的文化规范、道德秩序的约束,具有强烈的报复心理。我父亲对我奶奶爷爷的不孝顺,对姑姑们的撒泼打骂,对我妈不说了,那是她们夫妻你情我愿,对我们姐弟三人的胡搅蛮缠无赖行为,所表现出来了,无不都是这个词语说概论的。”
刘东知道他无力反驳曹明华所说,经过这一段的交往,明白她说的都是事实,只得低声安慰道:“别生气,这些事都过去了,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些伤痛还是学会慢慢忘记吧,你不能一辈子活在痛苦里。他们没有思想不知道痛苦,而你一直这样痛苦不能解脱,岂不是把用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这就像你说的话,这多不划算?”
“唉,是啊,多不划算,我也是心里很明白的,知道不能让我多想这些。其实这些年和他们不联系,我已经是好多了,又遇到你,我都感到自己很幸福了。我说什么你能明白,能够静静地听我说,不然以我们这个年龄的阅历,跟谁都不可能长篇大论,早就到了对事情懒得说的时候。”
刘东附和道:“是的,我以前也是懒得说。”
曹明华之所以养成来茶馆喝茶的习惯,就是懒得说话。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生活的磨砺让她早已没有对人诉苦的欲望,喝一杯茶,静静的一个人待着,这就是最好的休息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