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归云宗 第七十九章 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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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在早上露一下脸以后就躲到云层后面，看样子接下来会有一场大雨。这对林承可不是个好消息，虽然天气会阴凉许多，但要真要下一场大雨，他可就变落汤鸡。
林承走在路上，其实已经算不上路，这些年来很少有人往这个方向走，所以这条路差不多已经废弃。
赤凰于一百年前被大火焚毁，林承越往前走，看到越来越多大火留下来的痕迹。
哪怕时隔百年，植被重新长出来，落叶将地面覆盖一层又一层，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古树的遗骸，林承拂去上面的青苔，百年前大火的痕迹就展现在眼前。
再往前走，空气越来越干热，是的，干热。尽管天上乌云凝聚得越来越厚，但空气中却没有下雨前应有的湿润。林承的心情也跟着沉闷起来。
树木逐渐稀疏，山林被矮灌木丛取代，林承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居然看到荒漠一般的景象。这些灌木很不友好，虽然没有长着刺，但它们的枯枝比刀还锋利。林承稍不注意就被划出了好几道伤痕，只能绕着走。
穿过灌木地带，前路被一条干涸的河道阻拦。林承往前张望，距离对岸大概两里的宽度，并没有看到附近有桥梁，如此就只能从河道下面穿过去。河道中心有一条绿带，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未断绝的水流。
林承跳下河道，边上是一大片鹅卵石，脚踩在上面硌的慌。河道已经干涸，没有水流却有一股风流，不知道这是下雨的前兆还是因为河道的地势所形成。
临近河道中心，地上开始长出小草，这就是林承在岸上看到的“绿带”。不过虽然长着小草，却并没有水流，土地倒是比前面走过的地方要湿润得多，这地底下应该有一条暗河。本来想着要是河道还未完全干涸，中心这里应该是一片淤泥沼泽，林承少不得要废一番功夫才能过去，如此一来倒是方便许多。
风越来越大，明明此时还不到中午，天色却比黄昏还要阴暗。
林承爬上河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田野”。他差点就以为这是赤凰城周边百姓种下的麦田，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这只是一望无际齐腰深的野草，金黄色的叶子让人误以为是即将成熟的小麦。
在民间流传的故事中，有一座仙人居住的圣山，凡人不可进，山间终年大雾，不可望其峰。
山脚流过一汪清泉，传言常饮其水，可除百病。听闻曾有人沿着泉水想寻它的源头，步入此山，无一例外迷路其间，七日之后才从迷雾走出，神情颓废恍惚，大病一场，事后旁人问起他们山中景色，却无一人记得。
后来山泉干涸，云雾散去，不见圣山，越过山丘，却只有一片湖泊。
于是关于圣山故事的结尾就有了两个版本。
有些人坚信着圣山的存在，他们认为山中仙人得道，将圣山迁走，于是圣山旧址只留下一个湖泊。
另一些人认定这是天方夜谭，世间不可能存在仙人。泉水干涸，迷雾散去不过是地质变迁、气候变化所导致，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什么圣山，只有湖中升腾而起的水雾所造成的假象。
时间流逝，故事终究是故事，它的真假早已经不重要，只不过偶尔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罢了。
…………
…………
叶先生要见一个故人。故人居于山腰，山漂浮在云里。
他最喜欢这山中的桃花，漫步在树下，远处琴声婉转连绵，如同置身梦境。许多年前，羽就对他说过，终有一天要让山中开满桃花，花谢又开，四季不断。那时候，叶先生是不相信的，他觉得羽的想法很幼稚，也很可悲，桃花只是开在春天的……
走出桃林，是一大片水汽氤氲的池塘，水中荷花摇曳，宛如一群沐浴戏水的美人。池上有木桥，通往中心的凉亭，水雾笼罩下，依稀可见亭中抚琴的人影。
叶先生立于池边，此景已经见过无数遍，不免有些生厌的感觉。他走过木桥，坐在羽的对面。羽穿着一身干净白色长袍，盘着发髻，双眼轻阖，嘴角笑意淡然，双手抚琴，发丝随着琴声飘扬。
一条红色鲤鱼跃出池塘，化作婷婷少女，微笑着向叶先生行了一礼，为他倒一杯茶。叶先生谢过后，她又变回鲤鱼跃入池塘。
琴声不断，叶先生静坐聆听，他早已习惯如此，习惯两个人之间不交谈片语。
山有仙则灵，这云中山灵气充沛，情理之中妖灵易生。林间游荡的风灵，树梢安眠的黄莺，山谷中正在化妖的沙灵，池塘里一跃而出的鲤鱼妖，水中挺立的那一朵永远含苞的荷花，还有那棵立于山巅的最大的桃树。叶先生沉醉在这美丽桃源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些许不安，羽，大概算是这山中的仙。
“我没有想过你会醒来。”又一曲终了，天色渐暗，叶先生突然说道，“你说过你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一直在担心你什么时候死去。”
叶先生的目光难得的汇聚在近点，注视着羽的眼睛，想看穿他内心的想法。
“我喜欢这座山。”羽起身招手，云雾汇聚手心，如孩提拨弄玩具一般，“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醒过来，不过既然醒了，那就再玩一玩。”
“作为朋友，说句很过分的话，我宁愿你永远不要醒来。”
“哈哈，确实很过分，不过我既然已经醒来，暂时就不想再睡过去。”羽绕过叶先生，背靠着亭柱躺坐在长凳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我们很多年没在一起喝过酒了吧！”羽对叶先生说道。
“如今对我们来说，酒不醉人，寡淡无味，与饮水有什么区别。”
“那要看是什么酒。红鲤跟我说，在我‘神游’的这些年头里，你可是酿了不少酒埋在地窖里。”羽戏谑道，“你可偷了我不少桃花！”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既然如此，我去取过来，这次便与你喝个痛快。”
……
酒不醉人人自醉，对他们来说，醉意有几分与饮酒多少无关，全看他们自己想糊涂几分。
“你伤得很重。”
叶先生闻言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是在关心我？”
这些年里，叶先生每隔一段时都会来云中山，看看羽如木偶一般活着，这早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而羽一直将自己锁在内心世界中，对于叶先生的存在一直不闻不问的。原以为羽化为山石已经不知人情冷暖，却不料山石又逐渐活过来。
“不，我哪是关心你！你可少自作多情，我关心的是把你打伤的人，他得有多强！”
“行吧！当我什么都没说。”叶先生白了一眼羽。
羽沉吟片刻，“夜色还长，你给我讲讲这些年的经历如何？”
“你知道的，人要想活的长久，就要学会忘掉很多事情。”叶先生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不然脑袋里装下那么多东西，会疯掉的。”
“得了吧！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忘掉的，我真是好奇谁能把你弄成这样？”
“我不想提起。”
“你可真不会聊天。”
既然叶先生不想说，羽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那就不聊，喝酒吧！”
“也行，干杯！”
这世上谁没有点心事呢！
…………
太阳初升，阳光透过薄雾撒在这诗画一般的仙境。叶先生挥去醉意，向羽告辞。
“你觉得这云中山如何？”
叶先生才走出几步，却听到羽的声音传来。
羽言语问的是这山如何，但气宇之中给人的感觉，却问的是这天下如何。
“很美，世间仅此一处。”叶先生停下脚步。
“这么美的地方，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吧！”羽笑了起来。
“至少我是喜欢的。”
“那你说世上要都是此等美景该多好！”
“我不知道，但也许世上都是这般景色反而体现不出美，你别妄想改变什么，世界自有她的秩序。”
“是啊！她有她的秩序，我们都在她的序当中，可我为什么不能改变什么呢？我们都属于她的一部分，我的想法不也属于她的意愿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难不成每个人都带着她的意愿？”
“为什么不呢！你也有矛盾的时候，终究是一个想法克制住其它的想法，所以你能主宰你自己。”
羽将发簪拔出，抛进池塘里，长发随风披撒在后背，抬头望天，脸上笑容依旧，眼中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如果我的意愿战胜世上其他人的意愿，我不就是天意了吗！”
前一刻衣袂飘飘似仙，现在却傲慢放肆如魔。
“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又阻拦不了你，也不会帮你。”叶先生顿了顿，“桃花酿我拿几坛回去，给我店里的小家伙们解解渴……”
“……你这样很破坏我的气氛。”
“你自己话多……”
…………
幻界最北边是一片广阔的荒原，常年被黑夜与寒冷占据，环境恶劣不适合凡人生存，但其中弥漫着寒冰意志，对修炼大有裨益，是修炼者的福地。冰原领主原本是一只六翼巨龙，但因为年迈一直沉睡，不过它每百年就会挑选一人代为冰原领主，统领冰原。
幻界的中部是长河领地。长河北面与冰原接壤，向东直至大海，往南则与赤凰以织梦山一线为界。而今赤凰被灭，大部分领地被长河归为己有。
长河的西边是一片死亡之地，千里之内生机全无，死气弥漫，闯入者少有能出来的。
绕过死亡之地再往西是一片荒漠，荒漠中有许多小部族，战乱不断。荒漠深处有一座流沙城，便是流沙领主所在之处。
幻界西南为烈阳领地，烈阳领地是整个幻界最接近太阳的地方，他们崇拜太阳，因而又被称为信仰之地。烈阳与赤凰隔着一条齐天山脉，其中妖灵无数，更有大妖盘踞，很少有人愿意踏入。不过烈阳从北面可以绕过齐天山脉进入赤凰，所以如今赤凰的西面已归烈阳所有。
南边以及东边海域岛屿万千，是千岛领地。千岛的子民是鱼人，鱼人性格乖张暴戾，嗜血好战，善于御水，在陆地上战力会有所下降。赤凰的覆灭使得南部沿海地区落入鱼人之手，无数赤凰子民被无情屠戮，所幸长河插手，将鱼人攻势挡了下来，才不至于生灵涂炭。
……
织梦山盛产织梦果，这是一种能提升修炼者心境的灵物，不过似乎只对真界之人才有效果，对幻界中的修炼者用处不大。
原本织梦山上有一只大妖，一只山雀，以织梦果为食。真界天宫发现织梦果的益处之后，联合抓捕了它，将织梦山占下来修建织梦山庄，由一位天师守护。
叶先生来到织梦山庄的时候，距离盛宴开办还有三天，不过也已经有不少势力的人早早来到此地了。
密宗虽然没有天师出世，却依然分到了五个渡境名额，此次由班骆大师带领四名弟子参加织梦盛宴，并于昨日赶到织梦山庄。
住在叶先生一行人隔壁的是万灵谷的人，他们也早就到了。万灵谷有两位天师，分得十个名额。万灵谷的大长老在闭关，而谷主则在追捕叛徒，这次带队的是三长老欧阳岚。
“许久不见啊，叶先生！”来人是一个艳丽的女子，身着粉色长裙，朱唇似火，肤白胜雪，双眼明亮有神，勾魂夺魄，姿态妖娆，是个尤物。
叶先生坐在屋顶上独自饮酒，面向南方，心中郁闷。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我来陪你吧！”艳丽女子紧挨着叶先生坐下，夺过酒壶，饮了一大口。
“欧阳岚，你还是老样子。”叶先生对她的举止颇为无奈。
“叫我小岚，欧阳岚显得多生分啊！”欧阳岚娇嗔道。
“我有些乏了，先去休息。”叶先生起身，与欧阳岚拉开距离。
“你给我站住！”欧阳岚尖声哄道，“见了我就跑，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太亲密不太合适。”
“你想什么呢，我早就对你不抱希望，少自作多情！”
“好吧！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已经听腻了。”欧阳岚深情黯然，“不是说友谊长存吗？那就陪我喝酒！”
叶先生又重新坐下来，只不过离欧阳岚稍稍隔些距离。欧阳岚也没有再朝着叶先生靠近。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个人的脸上，影子被拉的很长。
“你这个朋友，当的可真不合格，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来万灵谷看过我！”欧阳岚自嘲地笑着。
“君子之交淡如水。”
“鬼话连篇！”
……
“我要成亲了。”良久，太阳西沉，欧阳岚望着天边染红的晚霞，淡淡的说道。
“恭喜”
欧阳岚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捏住，但很快又恢复淡然，早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呵呵，我说什么你都信啊！”欧阳岚望向叶先生，笑容灿烂，如同刚刚只是开个玩笑一般，只不过眼眶却被泪水浸湿，谁想要听你的祝福啊！
“信啊，当然相信。”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他很爱我，就像……”看着叶先生淡漠的眼神，欧阳岚还是止住接下来的话——就像我爱你一样。
修炼之人放下执念要比寻常人痛苦百倍，因为他们的记忆和感情更难以忘怀，他们更执着。
“我想我该走了，不然你房里的那个小家伙可要把我撕碎。”欧阳岚已经明白，不，其实她一直都明白，只是心存侥幸罢了。这一次，也该彻底放下！
叶先生何尝不明白呢！只是……
欧阳岚走后，叶先生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在心口，只是这颗心，它生性凉薄啊！无人发觉，空气之中，一丝丝黑线如墨痕般弥漫开来，叶先生的背影垂垂老矣，发丝渐白，暮气横生。
“唉～”一声长叹过后，叶先生又恢复原样，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哥哥！那个不要脸的老女人是谁！”慕姑娘怒气冲冲的质问到。
“叶叔，她是你的老相好吗？怎么从来就没有听你提起过？”
“她是我一个朋友，可不要无礼。”
“只是朋友吗？”慕姑娘不相信地问道。
“不然呢？她是来告诉我她要成亲的消息的。”
“这样啊！反正她那个样子我不喜欢！叶叔你要找什么样的女人得经过我筛选，否则我可不乐意！”刘雨洁说罢，挑衅般的看一眼慕姑娘。
“哥哥找女人关你什么事啊！”
“当然关我事，他是我叔叔，将来找的女人是我叔母，你说关不关我事！”
慕姑娘用询问的眼神看叶先生一眼，似乎在问，真的像刘雨洁说的那样，找女人还得经过她的同意？
“我可没说我要给你找个叔母，小孩子瞎操什么心。”叶先生搓了搓刘雨洁的脑袋，打发道，“你们两个去庄子里转转吧，不过别惹麻烦。”
……
这些年在织梦山庄坐镇的是儒家图天师，他在真界名声不如其他天师显赫，但在幻界之中被誉为圣人，颇有影响力。
图天师闭关已有两年，这一次的织梦盛宴将由他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