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难念的经 下

  时谢和埃德的问题都是陈年旧账。
  陈年旧账放到现在来说，总归是要好解决的。
  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能够治愈一切。
  不管是物理上的伤害还是精神上的伤害。
  但韩谦的处境不同。
  时间这个最伟大的治愈师甚至还来不及把手术刀放到肖雅的伤口上，更不用说什么痊愈了。
  韩谦一路迟疑着赶到观棠小区，看得韩飞羽和林蝶音一路窃笑。
  夜深了，a区六幢的十四楼还亮着灯。
  这是神会为韩家留下的所有财产。
  整整一层楼。
  只有一层楼。
  韩谦抬头看着明亮的灯光，心想肖雅今夜看来又没睡好。
  不然不至于打开所有的灯。
  那个女人怕黑，他是知道的。
  过往的时候不管再怎么忙，他也会等肖雅睡熟了之后才离开，然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回到家里睡好。
  “飞羽，你先上去。”韩谦突然说道。
  “为什么？”韩飞羽把声音拉得很长。
  韩谦一脚踢过去，“小兔崽子别给我阴阳怪气的！”
  林蝶音嗯了一声。
  二声。
  一层无形的枷锁凭空出现，裹住韩谦的脚。
  “想打我儿子？你当我空气吗？”
  韩谦怒道：“我管教儿子你也要管？”
  林蝶音说道：“以前我在天上看到你打儿子的时候就想教训你，还是你要我现在就教训你？”
  韩谦微怔，脸颊微红。
  那是恼怒。
  也是羞怒。
  看到韩谦的表情，林蝶音笑得花枝乱颤。
  笑完过后她拍了拍韩飞羽的肩膀，“飞羽，你先上去吧，你也这么久没见那个妈妈了，不怕她想你啊？”
  韩飞羽怔了怔，皱眉道：“这倒也是。”
  林蝶音哄道：“快上去吧，顺便看看你肖雅母亲的反应，不然等会儿你父亲一走上去可能会吓她一跳，指不定以为哪家坟地炸坟了呢！”
  韩飞羽细细地想了想，觉得母亲说得有些道理
  韩飞羽轻轻推开门。
  钥匙早在神会帮韩家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便分配给了韩飞羽，这些日子一直挂在韩飞羽的脖子上。
  室内有脚步走动的声音。
  肖雅从卧室走出来，一脸憔悴，看到韩飞羽的时候愣了愣。
  韩飞羽说道：“老妈，我回来了。”
  肖雅猛地抱住韩飞羽，颤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韩飞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轻轻地拍着肖雅的背。
  肖雅松开韩飞羽，拉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等下，厨房里还有几个菜，妈妈给你热一下，你趁热吃。”
  韩飞羽刚想告诉肖雅自己现在已经是明我九阶的大修行者了，哪怕不吃饭也不可能被饿死，但看到母亲这么憔悴依然忙前忙后地想要让自己舒服点便不由自主地吞下了想说的话。
  不一会儿，肖雅便把饭菜端了上来。
  韩飞羽笑道：“这么久没吃老妈做得饭，想死我了！”
  肖雅揉了揉韩飞羽的头发，“想吃那就多吃点。”
  韩飞羽嗯了一声，低着头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饭餐上。
  “这几个月，没遇到什么危险吧？”肖雅问道。
  韩飞羽想着炼狱里的种种经历，心想那其实也算不上危险最多就是有些要命罢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苦。”
  肖雅说道：“那什么炼狱不是很危险吗？”
  “危险当然是有的，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那可是集聪明才智和敏捷身法于一体的，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里面？”
  韩飞羽轻笑道：“你知道的，我门这一届学员里面最优秀的两个人都跟着我一起进去了，有他们在前面遮风挡雨，没我什么事的。”
  肖雅松了口气，“你说的那两个人我知道，有他们和你在一起我还是挺放心的。”
  韩飞羽微怔，嚼着青菜语气不详道：“你认识时谢和埃德？怎么认识的？”
  肖雅说道：“你父亲遗书里提到了的老唐，据说还是你同学的爸爸。”
  韩飞羽想了想，问道：“唐玄璃？”
  肖雅点了点头，“就是那个，他女儿叫唐柔来着，那姑娘我见过几次，看上去不错，挺乖巧的。”
  韩飞羽的动作停了下来，悄悄地抬头看了肖雅一眼。
  “老妈，你想说什么？”
  肖雅笑道：“我反正觉得那个女孩儿不错，懂礼貌，知书达理关键是人姑娘对你好像还挺上心的，放假的时候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韩飞羽急忙摆手，“停！”
  肖雅看着他，“怎么？你不喜欢？”
  韩飞羽认真道：“老妈，你还是别给我乱点鸳鸯谱了，我现在才十八，成家立业早着呢。”
  肖雅说道：“这不上大学了吗？而且你也马上十九岁了。”
  韩飞羽看着满桌子饭菜，顿时失去了食欲。
  肖雅见状忙道：“你吃，妈妈不打扰你了。”
  韩飞羽看了看肖雅，故作轻松道：“对了，老妈，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肖雅微怔，笑道：“也就那样吧，你父亲留了一笔钱给我，我把工作辞了专心带可颜。”
  韩飞羽说道：“可颜呢？听说她也考进了赢溪中学。”
  肖雅笑道：“妮子挺争气，不过上了高中之后成绩一直不上不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些。”
  韩飞羽说道：“她才高一，不急。”
  肖雅沉默了会儿，“可颜好像知道你父亲的事了。”
  韩飞羽一惊，“怎么知道的？”
  肖雅说道：“你父亲莫名失踪，你去了大学之后连过年都没回来，她又不傻怎么会一点疑心都没有。”
  韩飞羽松了口气。
  只是猜测就好。
  “对了老妈，你还想老爸吗？”
  肖雅低着头，“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也不可能回来了。”
  韩飞羽试探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回来了呢？”
  肖雅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韩飞羽摸了摸鼻子，“你先别激动，我只是说万一万一而已。”
  肖雅养了韩飞羽十八年，怎么会不知道他摸鼻子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她猛地冲出门。
  韩飞羽微怔，急忙跟上他。
  大门洞开。
  韩谦站在门外，一脸平静。
  肖雅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摔倒。
  韩飞羽急忙扶住她，“小心点，老妈。”
  韩谦轻声开口，“小雅，我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得知韩谦死讯那么久的时间都没哭过的肖雅顿时绷不住了，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韩谦微微低头。
  肖雅猛地扑到韩谦怀里，问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
  韩谦的眼神有些歉意，“去了很多地方。”
  肖雅的手更紧了些。
  韩谦的歉意更深，“我不是一个人去的。”
  韩飞羽瞬间攥紧拳头，又无力放开。
  生而不养，断指可还。
  生而养之，落头可还。
  不生而养，终生难还。
  这便是说的肖雅。
  他本就不是一个果决的人，何况这件事涉及到的两个女人都是他最亲的人。
  肖雅止住哭声，缓缓松开手臂。
  “林蝶音，对吗？”
  韩谦沉默的点了点头。
  肖雅四处看了看，“她在哪儿？”
  韩谦说道：“没跟上来，说在楼下等我。”
  肖雅突然回过头，“飞羽，下楼陪陪你亲妈。”
  韩飞羽抿着唇，点了点头。
  路过韩谦的时候，韩飞羽轻声道：“如果你敢再让母亲伤心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韩谦看了他一眼。
  肖雅差点又哭出了声
  “你怎么下来了？”
  “老妈让我下来陪陪母亲。”韩飞羽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两人。
  林蝶音挑了挑眉，笑道：“果然。”
  韩飞羽问道：“果然什么？”
  林蝶音轻声道：“你爹每四年才能见我一次，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把你托付给了他；第二次来的时候带着幼年的你；第三次和第四次都只给我看了看dv。”
  韩飞羽疑惑道：“dv？”
  “记录你成长的dv。”
  林蝶音揉了揉韩飞羽的头，“虽然韩谦刻意掩饰，但那些dv还是不小心录入了肖雅，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善良而坚忍。”
  韩飞羽心想原来说的是品质。
  韩飞羽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你真的不能和肖雅母亲共处吗？”
  林蝶音白了他一眼，“胳膊肘果然往外拐。”
  韩飞羽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蝶音轻笑道：“我不可能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
  韩飞羽有点手足无措。
  “我有无穷的寿命，不介意把你父亲借给肖雅一段日子，反正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林蝶音抬头看向那片灯光，“但是你父亲想像皇帝似的享受大被同眠的待遇，这绝不可能！”
  韩飞羽哭笑不得，又有些难过。
  “老妈，那这几十年你怎么办？”
  刚刚是担心肖雅，现在却是担心林蝶音。
  林蝶音为他做的事情绝对不算少。
  如果不是林蝶音冒天下之大不韪帮他渡过了青石阶的第二重考验，他不可能活着进入炼狱。
  林蝶音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我看那些dv的时候，便开始想着该怎么谢谢那个女人。毕竟她把你和你父亲都照顾得很好。”
  顿了顿，林蝶音又说道：“让我的丈夫和儿子陪她度过余生，便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林蝶音虽然表现得很无所谓，但韩飞羽知道这不是全部的真相。
  按照普通人的生命历程来看的话，肖雅母亲大概还能活三十年至四十年。
  这点时间对于魔主无穷的寿命当然不算什么。
  但不算什么，并不代表什么也不算。
  你愿意把你的挚爱让给别人吗？哪怕只是一个小时？
  韩飞羽叹了口气，“当初你为什么不阻止父亲再婚呢？我不信你做不到。”
  林蝶音轻笑道：“我知道这个世界的世俗理念，所以我不能让你没有妈妈。”
  韩飞羽如鲠在喉，几乎落泪。
  林蝶音轻轻抱了抱韩飞羽，“放心吧，我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韩飞羽反抱住她，“老爹知道你这个决定吗？”
  林蝶音想了想，“不知道。”
  韩飞羽微怔。
  林蝶音轻笑道：“要是让你爹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肯定不会同意我的做法。”
  韩飞羽突然感到怀里的温度消失了。
  林蝶音的声音从天边传来，“他不会接受再次失去我的，不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