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敌人
韩昌每次见她,都会有那么一瞬的愣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一个小女子而已,岂能乱了他韩昌的眼,自己想着,便笑出了声,接着用那副满是调笑的语气掩饰着问道“郡主殿下你说六将军是不是太紧张了些。”
柴熙云避开他的注视,抬眸看了杨延昭一眼,“韩驸马可知,此处是本宫的私宅,只要本宫在,连皇帝陛下都不会不请自进,你如此冒冒失闯了进来,本宫可是能治你的罪的。”
柴熙云一改方才柔和模样,言语中带了几分威严,韩昌一愣,遂又笑出了声,“为什么郡主每次见我都要治我的罪呢!哦,是本帅太冒失了。”韩昌嬉笑着冲杨延昭的方向努努嘴,“喏~我是随他来的,可能杨六将军一心只想着殿下你,都没发现本帅尾随,再者本帅又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我是想找六将军说几句话,不防就撞见了这样一出好戏。”韩昌摊摊手,又瞧瞧四下山花烂漫,继而道“这里景色如画,正适合谈情说爱,不过说来也是,郡主这般美人尤物,也只有杨六将军堪得匹配,倒不得不说是天作之合。”韩昌可不管你是不是主子殿下,只顾自己痛快,便愈发没规矩的打趣着。
柴熙云面上已大为不悦,杨延昭仍压着火,袍袖下紧紧抓住柴熙云的手,上前问道“韩帅一路跟我至此,不知有何事?”
韩昌四下看看,不接着他的问话,反是说道“这里既是郡主的别院,难不成不请本帅进去坐下叙话,就让本帅在此与六将军商谈。”
所谓“来者是客”,韩昌此话倒也有理,柴熙云呼口气,上前摆手道“韩帅请。”
“叨扰郡主了”韩昌笑笑,便随二人顺着宫道,转进前院,这宅子的后院临着山头,便也借了山花之景来做装饰,韩昌原是翻墙入宅,并未见识前院风光,只觉眼前明亮,淡淡花香轻轻袭来,他四下打量一番,只见粉墙绿柳,甬路相衔,清净雅致。
柴熙云命人上了酒席菜肴,果品亦已备全,她吩咐着韩昌便已告坐,“郡主殿下心思雅致,连这别院都修的别具匠心。”
“韩驸马夸奖了,本宫的宅子,都是官家敕旨建造,若是心思雅致,那也是官家的心思。”
“郡主如此说,可太过自谦了。”
柴熙云避开韩昌嬉笑的神情,话锋一转“韩帅既然与六郎有话说,本宫就不便打扰了。”
“酒宴既然已摆齐,郡主不同饮一盏。”韩昌阻拦道。
柴熙云住步,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朝规矩,男女不同席,恕本宫不能奉陪。”说完,不待韩昌再说话,便携了几个侍女离去,那旁杨延昭已帮他斟了酒,引过话题道“韩帅究竟有何话,如今尽可说了。”
韩昌失笑,轻挑眉间笑道“将军猜猜,本帅寻你能为何事?”
“战事”杨延昭平静地回应道。
韩昌点头“不错,是本帅小瞧了你,没想到你我的较量,竟然开始的如此早,如此毫无征兆。”
“杨景并不想与韩帅较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宋。”
“你为大宋,我为辽国,你我就必然会有较量,本帅很欣慰,这九州之内,与我抗衡的人终于出现了,你的父亲他确实善用兵法、骁勇无双,可他不了解我,杨延昭,你了解我,因为你与我骨子里是一样的。”
杨延昭眉间微蹙,目光中不禁存疑,韩昌继而道“你好战,好争,你明白只有战场才是能成就你的地方,你愿意用你手里的枪杀出一条血路,拓疆域,复故土,你我都知道以战止战才是血性男儿,什么和亲,如果江山大业都要用一个女人来平定,那这国还叫国吗?”
“你明知家国大业不该用女子柔弱的肩膀承担,却依然促成了这桩和亲,那银镜公主毕竟是你的妻妹,你牺牲她,只是为了给你联合南越攻打宋军制造机会。”
“不错”韩昌毫不避讳的点点头,“为了让宋朝相信我们和亲的诚意,我想法设法说服辽主,送来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为了让你们安心,本帅和太子殿下还特意留在了汴京,万事俱备,只待烽火台上战火一起,南越、李朝出兵攻宋,宋军受到牵制,我辽军就可出击雁门。”
“好手段,好计谋,可是你还是算输了。”
“对,输了,输在了我不知你。”韩昌骤然盯着杨延昭的双眸,语气冷冷地说道“这次你能赢,不是你技高一筹,而是本帅没把你当成敌人,不过现在,恭喜你,你长大了,可以做我韩昌的敌人了。”
“我与你不同,我想战,是想还百姓和平,而不是你所谓的,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韩昌,你我不是一类人。”
“有什么区别嘛!”韩昌蹙眉浅笑,“杨延昭,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生而为人,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你为了大宋百姓的和平可以发起战争,那我大辽子民就天生该死吗?不,你们可以求一统,我辽国一样可以求一统,任你如何狡辩,你和我,是都要在战场上见真章的。”
韩昌有些急了,额间爆出青筋,双目微红,杨延昭迎上他的目光,这双眸光太深,深不可测,他周身透露出一股逼人的寒气,韩昌天生就属于战场,杨延昭也是,这一战,杨延昭确实赢了,可也正因为赢了,才激起了韩昌的斗志,韩杨二人近二十年的相争相斗也就因此战拉开了帷幕。
韩昌离开别院的时候,特意去见了柴熙云,他留下了一份祝福,祝福她和杨延昭,抛开别的不说,至少这份祝福,韩昌是诚挚的,发自肺腑的。
南越很快传了捷报,符昭愿大军不日即将归京,然而虽是大胜,这行军路上,符昭愿却一直眉头紧锁,若有所思,耳边尚回旋着战场上那个蒙面少年的几句话,“人人皆说你符家功高如山,位极人臣,可能你都忘了吧!如今在庆陵埋着的那位,值得万世称颂的人物,他是你的旧主,你的亲姐丈亲妹夫,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代英主,赵匡胤满口仁义慈悲,他起兵反恩人,说什么被迫披上黄袍,好一个被迫二字,你们符家就信了不成,当日以你符家的声望兵力,难道不能与赵氏兄弟决一死战,可是你们没有,因为你们与赵家也是亲戚,赵家登基,你们还是皇亲国戚,还是国舅爷,何苦费那兵力人力,是也不是,如今你们是尊贵体面,就忘了那年仅二十就惨死的少主恭帝,就把先帝世宗的恩惠全忘了不成,符国舅,你当真冷血呀!”
他是谁,他的怨气又来源于何方?
符昭愿凝眉沉思,他思索了许久,在南方,那个年纪,好像也只有他了,可若是他,为何会对符家有那么深的怨恨,当年若非符玥拼死按住将要发兵的符氏一族,他们就杀出去了,可那样的结果是什么,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几乎是覆国之祸,到了那个地步,谁又是新官家,真历此战,天下人都会明白,乱世之争,不是靠一个孤弱妇人,靠一个七岁稚童就担当的了的,柴家的江山还是保不住,让给赵匡胤,至少他还有抱负,至少他还能善待柴家,至少他不会是个昏君。这个道理,符家人明白,周太后更明白,所以在得知兵变之时,她先召见了王朴、范质、魏仁浦三人,商量禅让事宜,这个最为折中的办法,或许不是上策,却也绝不是下策,所以当那位一袭墨色华裳居于首位的太后娘娘朱唇轻启吐出禅让二字之时,所有人,只有佩服,是佩服她能看清天下大计,更佩服她甘担千百年的骂名,可是事实证明,周太后是对的,在那个时局下,禅让是他们唯一的路。
若真是那个孩子,那么他的怨愤定是积聚良久,当年所定之计,符家的心腹本该在凉州接到他,然后带他遁世,远离尘嚣,做一个平凡人,可是派去接应的人无功而返,想来也是他和身边人有意为之,是他不信任符家了,符昭愿心中不觉有几分凄凉,轻叹了口气,十五年了,今年六月,那个孩子,就该加冠了,可是如今的他,早已不是眉眼清澈的无忧少年,他长得什么样子,心中念着什么,终是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