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长袖折腰

  赵清裕这支长袖折腰舞,引得四座叫好,更引得赵光义龙心大悦,当场就赏了方惠妃母子珠宝绸缎无数,方惠妃一并陈王诸人自是欢喜,潘素蓉则是暗搓牙关,闷着声饮了几口酒,颊上便带了醉意,沉沉地闷着不说话。
  这支舞究竟是怎么来的,赵清裕心知肚明,赵芙平也心知肚明,因而当她目光迎上赵芙平审视的眼神时,不觉就躲闪了过去。赵芙平心内实在郁闷,同赵元薇说了句,便借口更衣离了席,绕到御花园观赏了片刻,遂转去了西宫柴熙云处。
  觉得闷滞的还有多饮了几杯酒的韩昌,拿了外衣,独身在宫里闲逛了起来,花团锦簇的宋室宫廷,耀得人花了眼,阳光布在韩昌棱角分明地面庞上,竟给这锋利的轮廓添了几分柔和,韩昌是个厉害的人,既能得那俏美如花的辽国金镜公主青眼相待,又能以弱冠之年掌了三川兵权,此等魄力,岂是寻常,若非他股子里带了骄傲、冷冽之气,迎面看去,绝对也有乱人眼目的样貌。
  韩昌觉得脚步有些沉,似是见了风,酒劲儿上了些,不辨方向地进了拐角,迎目是楼台水榭,浮于御河,他向那楼台细瞧,却是好一幅人间奇景。
  琴箫合奏,朗朗动听,翠纱幔帐被微风拂得扬起一角,掩映下一袭倩影翩跹而起,一身洁白如雪的罗丝纱衣飞舞起好看的弧度,如瀑长发散及腰际,又缠裹着纤纤细腰,长袖飞击,准且柔,柔且美,美且仙,仿佛漫天飞雪旋落入地,借落宝地暂居仙姿,引人注目的是那柔若无骨的身形,轻盈可比飞燕的矫健,以及浑然如上天精雕细琢的绝世容貌,凭是什么媚骨天成,在斯人面前也不得不自惭形秽,什么是仙人之舞,什么是真正的长袖折腰,韩昌算是见识了。
  柴熙云正是幸处,自是忘我,竟也大半天才在舒袖间瞧见廊下已瞧痴了的男儿,一时惊愕住了身形,忙转至抱柱后躲避,访琴和子佩急忙放了乐器,上前将柴熙云紧护住,只闻青璇高喝道“何来狂徒,竟敢如此冒失。”
  韩昌也是被唬了一跳,眼前骤失美景,不觉失落,只好生作赔道“在下韩昌,只因醉酒误闯,不意冒犯贵人,万望贵人恕罪。”
  “韩昌”柴熙云喃喃,思及方才眼前一瞬闪过的裘装胡服,加上“韩”字做姓,对他的来历倒也估量得清,柴熙云尚未开口,只听韩昌朗声赞许道“姑娘此舞,俗名‘长袖折腰’,方才宴上那位公主殿下倒是也舞得完整,编排巧妙,却也惊艳,但是瞧了姑娘的身形,方知那公主殿下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韩昌说着,不觉就笑出了声,语气中满是轻挑与讥讽,听得柴熙云甚为不悦,便也不接他的话,只开口道“你原是误闯,只把此事隐下,我也将此事隐下,你出去,我自不会为难你。”
  “贵人莫急”韩昌躬身行礼,嬉笑道,“相逢一场,好歹留下尊名,日后席前,也好邀您共饮一杯。”
  “放肆”柴熙云越发带了怒意,嗔道“若再多言,本宫可顾不得你是辽国使臣,自会让陛下处置了你。”
  “贵人不想说,在下不问便是。”韩昌见她带了怒意,倒也不再缠扰,拜了个深礼,方抬起头,嘴角蕴上深深地笑意,恭敬地说道“郡主殿下,后会有期。”
  留首,转步,他走的潇洒。
  郡主殿下,柴熙云。
  韩昌心思细腻,聪明绝顶,宋室宫廷有几个宗族女,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一个风华绝代,颇具个性的美人儿,能在深宫廊亭得宫人伴奏,翩然起舞,又口口声声自称“本宫”,恐怕也只剩下那位称病躲席的永安郡主了。
  韩昌见识了她,自然心情大好,走出此处便随意择了路奔向集英殿,日头很高,映得人影很短,但杳无人际的悠长宫道,若是狭路相逢,实在不难发现。
  韩昌一举目,便瞧见了人影,自一射之地缓缓靠近。
  来人一身红色圆领朝服,缂丝织金缀上团纹,长翅官帽下掩映着一张风流面膛,修长笔挺的身形、配上脱俗的气质,竟把一身普通朝服穿得分外儒雅,越走越近,韩昌方看清了他的样貌,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棱角分明,似昆仑美玉,得尽天地精华。
  是他!
  韩昌识人不忘,那日茶馆二楼匆匆一面,他自将这幅锐利审视的眸子印在了脑海,他心里暗自好笑,正要寻机相会同饮,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心里想着,只觉一股压倒人的气势扑面而来,韩昌也肃住面,迎步走去。
  “我见过你。”
  方错了身,杨延昭便先抛出了话,二人皆止住步,见韩昌冷冷一笑,平静地反问道“在战场?”
  杨延昭轻摇摇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你我心知肚明,韩帅何必做诳言。”
  “哈哈哈”韩昌压着声音,笑出了声,遂也不遮遮掩掩,说道“本帅第一次见六将军,将军不过是个奶娃娃,初上战场,跟在你父亲身后,没半点儿威风,可本帅也记得很清楚,就是你这个让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奶娃娃,却提出了“远交近攻”的妙法,大败宋军,哼,很是痛快呀!哈哈哈哈,所以那日在茶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可是很不巧,你仿佛并没有认出本帅。”
  杨延昭幼年确曾见过韩昌,那时北汉与辽联手,共抗宋室,六郎初次参军,只是跟在杨业身边见识,并未真上战场搏杀,他确实记得那时在帅位上发号施令的是一个年及弱冠的少年,辽国驸马韩昌韩延寿,不过韩昌性子怪癖,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故而北汉全营虽听其调遣,却无一人识其真容。
  杨延昭虽忆及往事,并未十分挂念,也只轻眨双眸,语气平静地回应道“杨景并不以此为荣,韩帅亦不必再提陈年往事。”
  “陈年往事”韩昌冷笑“是啊!于你们杨家,可不都是陈年往事了,昔日那耿耿忠心誓死效忠太原刘家的杨业,如今不也是赵官家的殿下之臣嘛!”
  “我杨家虽是降臣,却也未叛故国,你不必用言语激我,白费口舌。”
  杨延昭起步准备离去,韩昌却又转了身子,说道“你的性子像极了你的父亲,杨老将军高风亮节,韩昌确实钦佩,不过他日战场之上,大家各为其主,望六将军不要手下留情。”
  “既是各为其主,又何提‘留情’二字,话谈至此,杨景倒有一疑问,辽国既然有再起祸事之意,不知辜负两位妙龄女子的一生有何益处,总不会真为了赢什么喘息之机吧!”杨延昭亦转过身,双眸死死盯着韩昌锐利的双眸,嘴角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笑意。
  还是第一人猜着了他几分的心思,韩昌不禁觉得有趣儿,他定的主意,连萧绰都未猜透,倒被这杨六郎窥视了几分,杨延昭自然没有那读心的本事,他只是常听父亲提及韩昌谋略异常,又觉其行事实为怪异,方猜测如此善谋之人岂会将自己的心思公诸天下,才思其另有主意。
  韩昌同他互视了良久,方避开眸子朗笑几声,道“你我若能同为一主,必是至交好友。”
  杨延昭“嗤”笑了一声,先行快移了步,韩昌也未多逗留,转身反着方向走去,杨延昭等得闲散武将之职的人,这两日国宴期间奉命巡视内宫,两个时辰一轮换,正轮到了他,碰见韩昌原是巧遇,但更巧的是,方过了拐角,便瞧见柴熙云携了一众侍女匆匆忙忙地走着。
  “郡主——”
  杨延昭瞧此处无人,忙大声呼喊了一句,柴熙云心里只想着方才的窘态,思量得入神,并未听见此话,倒是灵玉耳尖,紧走至柴熙云跟前说道“郡主,杨六公子喊您呢!”
  “啊”柴熙云微愣,不觉住了脚步,匆忙回身瞧了一眼,杨延昭见她住步倒是欢喜,紧走几步想要上前,柴熙云似是不愿见她,低声怨了句“他怎会在此?”,便转回身继续走着。
  “哎~”杨延昭抬了抬手,纳闷她为何不理会自己,不觉又喊了两声,柴熙云仍是顾自走着,连灵玉等人都劝不下,杨延昭甚是好奇,紧跑几步拦在近前,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柴熙云被他拦住了道,也不说话,只错身走着另一侧,杨延昭免不得又拦了一下,仍是问道“可是我哪惹了你?”
  柴熙云又欲转身,却被青璇拦了下来,劝道“终不关六公子之事,郡主且容他说句话。”
  不待柴熙云回身,青璇便已带众人退落了几步,柴熙云舒然抬起双眸,打量着六郎不知所措的眸光,不觉心内好笑,面上却仍绷着,杨延昭耐不住性子,一把拉住她的臂弯说道“到底是如何了?你快同我说上一说,莫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