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冯府往事

  冯倾瑶虽为冯府大小姐,却是妾室孙婉容所生。
  当年世家之女褚幻娘十五岁便嫁与冯道为正妻,她为人和善,温婉贤淑,与冯道志趣相投很是恩爱。然而婚后五年里未给冯家生下一儿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冯道母命难为,纳了孙婉容为妾。
  孙婉蓉嫁入冯家并不受冯道宠爱,一直备受冷落,把冯道同正妻褚幻娘的恩爱看在眼里。
  平日里她与褚幻娘姐妹相称,不但不露记恨之色,还时常为二人创造空间。
  孙婉蓉并不是心宽大度,相反城府极深。她明白冯道对自己无意,两情相悦是任她哭闹相求不来的,倒不如顺着他的意慢慢在他心中营造好感,若她能有机会怀上孩子,那便是真正的赢家。
  孙婉蓉入府第二年便生下了冯家的长子冯平。母凭子贵,孙婉蓉在家中地位明显不同往日,老夫人对孙子甚是疼爱,并将府中家事交予孙婉蓉执掌,冯道也渐渐常入孙婉蓉住处。
  褚幻娘性情纯良,一直待孙婉蓉情同姐妹。起初为自己一直未有生养而自责,感到对冯道愧疚。冯平出生后,她很为冯道高兴,时常探望冯平,对孙婉蓉执掌家事亦无任何埋怨。
  一年后孙婉蓉又为冯家喜添一女,取名冯倾瑶,。
  褚幻娘见三年来孙婉蓉已怀胎两次,自己肚子依旧没有一丝动静,心中不免苦闷。念着或许是命中无缘,便不再奢求,进而不再四处寻医问药。而冯道对她的爱至深,未曾减少一分,两人依旧如胶似漆。
  一年后,一日褚幻娘身感不适,获意外之喜。
  十个月后,褚幻娘诞下女儿,便是二小姐冯倾心。冯道和褚幻娘对这个求之不易的女儿甚是宠溺,褚幻娘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女儿身边。
  几家欢喜几家忧,自从褚幻娘怀有身孕后,孙婉蓉很少见到冯道,就连她的一双儿女也已许久未曾同父亲相聚。好在褚幻娘不过生了个女儿,本以为冯道只是一时欢喜,毕竟冯平才是他唯一的儿子,可现实并不如她所想。冯道对这个小女儿的宠爱远超过了长子冯平。孙婉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本以为赢得一切的她,收到了重重的打击,什么母凭子贵到她这里怎么就不中用了!
  直至一日,四岁的冯平跑到母亲身边抱着母亲的腿,扬起圆圆的脑袋,可怜巴巴的问道:“娘,是不是因为有了倾心妹妹,父亲才不要我们了,我们不要倾心妹妹了好不好,没有了倾心妹妹,父亲就会回到我们身边了是不是?”冯平歪着小小的脑袋,天真的望着母亲。
  孙婉蓉听到冯平的话秀眉紧锁,郁郁的神情沉思了半晌,嘴角闪过一抹诡笑,喃喃道:“倘若没有倾心,哈哈哈。”母亲尖锐刺耳的笑声让冯平感到陌生而恐惧,小小的身躯依附在桌角不敢靠近母亲。
  孙婉蓉将儿子揽入怀中,轻抚他稚嫩的脸颊,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慈爱“乖儿子,娘一定会让你父亲回到我们身边的,让他永远都只疼你一个……”
  转眼半年过去了,正是清爽舒适的天气,褚幻娘却偶感风寒,请了大夫医治久不见好转,咳疾日日加重。
  褚幻娘便把冯倾心交给日常照看的奶娘曹嬷嬷照顾。
  入夜月色初显,府中专门负责照顾二小姐的两个丫鬟碧涩和秋月缓步来到房中,对坐在床边的曹嬷嬷道:“暖房已经准备好了,奴才来带二小姐沐浴。”
  曹嬷嬷轻拍着幔帐中的小人,朝着说话的人使了个禁音的手势,随即轻身站起,手中提着一包衣物,缓步到二人面前,低声道:“二小姐今日早睡,睡得正香,你们不许打扰,这是夫人赏赐给我的衣物,先帮我放入我房中,我今夜要留在二小姐房中照看。”
  夫人心善好施,时常将一些二小姐穿小的衣物赏给曹妈的小女儿,因此二人对这包赏赐并不觉得奇怪。
  碧涩应声接过包裹,二人便退出房间。
  回廊上,碧涩觉得今日这包赏赐过于沉重,一只手提着有些吃力,转念一想,近日夫人身体不适可能是怕奶娘照顾二小姐不周才赏赐这么多东西。换成双手抱着包袱压着嗓音道:“秋月,你说夫人这次赏了曹妈些什么啊,还不轻,不会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吧?”
  秋月轻哼一声道:“能有什么宝贝,每次不都是一些旧衣衫旧玩具之类的,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说罢拉着碧涩加快了脚步。
  二人将包袱放入曹嬷嬷房中便打着哈欠离开了。
  黑夜吞噬了整个冯府,没有二小姐的哭闹声整个冯府弥漫着悠悠的酣睡声。
  “着火啦!”“快救火啊……”慌乱的叫喊声打破了冯府的宁静。
  被吵醒的人们纷纷向叫嚷处跑去,着火的宅院正是二小姐住处。
  待众人赶到,火舌已攀上房梁。众人四处寻水救火,院中一片哭天抢地,场面如热锅上的蚂蚁,混乱不堪。
  丈余长的火舌伸上房檐,烧起屋瓦“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熊熊烈火下的冯府恍如白昼,原本扑上前去救火的人看到如此凶猛的火势纷纷远离,不敢上前。
  褚幻娘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惊慌失措的她推开冯道直冲向火场。夫人贴身婢女蔺曦紧紧将她拉住,“夫人,使不得啊。”
  褚焕娘猛地撞开蔺曦“让开!”
  站在一旁的孙婉蓉嘴角默默弯起诡异的笑,灵动的双眸映着火光泛起晶莹的波澜,假做急切道:“姐姐,快想办法救救倾心啊!”
  “心儿!”褚幻娘冲开众人阻拦进入火海。
  冯道未及反应见夫人已身入火屋,他迅速将外褂浸入身旁的水桶,提起湿透的褂子直奔摇摇欲坠的门梁。
  刺眼的大火似是食人的血口,让人眩晕。冯道冲入火海,发现夫人被浓烟呛晕在地,环顾四周皆被火焰吞噬根本找不见倾心的位置,只得扶起夫人退出即将倒塌的房间。
  清晨,经过府中上下一夜的扑救,大火终于被熄灭,整栋建筑已化作灰烬,仅余下几根残损的梁柱。
  褚幻娘跪在烧焦的废墟中用双手疯狂地向下刨。十根指甲几乎全部脱落,双手血肉模糊,凌乱的发丝散落在脸庞,赤涩的双眼,泪水被烈焰烘干,声音沙哑的喃喃自语着:“我的倾心,我的心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随即晕了过去。
  大夫对夫人诊治一番后,对冯道道:“夫人只是受了些皮外烧伤,加上本就感染风寒,身子虚弱,但并不严重。只是这三日昏迷不醒,只怕是夫人心火未除,不愿醒来。”
  冯道不解:“不愿醒来?那可有什么办法?”
  “夫人这症状是心病,主要还是要靠夫人自己挺过去,我给夫人开副方子暂且试一试,结果怎么样就要看造化了。”
  七日后,褚幻娘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可从那日起,她就变了一个人。不与任何人交谈,每日把自己关在家中佛堂,为倾心念经祈福。
  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外人眼里冯府的后宅都是只有一个掌家的孙姨娘,却忘了还有一个吃斋念佛的夫人的存在。
  冯倾瑶五岁时随同孙婉蓉受邀参加九公主的满月酒宴。
  宴席过后特意安排了歌舞烟花,孙婉蓉同众人专心欣赏着歌舞,未察觉冯倾瑶不知何时掉入了院中的池塘,弱小的呼救声被硕然绽放的烟花淹没。一青衣少年,蜻蜓点水般将她从池塘中提了上来。
  她仍记得烟花斑斓的光辉下,那双繁星般闪亮的眸子,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清澈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小姑娘,你是哪个府上的?”
  冯倾瑶后来得知这个救命恩人,是皇上的养子宇文华。
  九公主四岁时,要挑选一名知书懂礼、温婉乖巧的仿龄女娃做伴读,各贵族大臣纷纷举荐自家女儿,若能陪在皇上最疼爱的九公主身边做伴读,将影响着整个家族的兴衰。
  各王公大臣无不煞费心机地培养自家的女儿,冯道亦是如此。
  冯道请来城内最好的先生为冯倾瑶讲学,冯倾瑶心念着这是她进宫见到宇文华唯一的机会,日夜兼修,清晨便开始抚琴,白日听先生讲学、练字,傍晚同绣娘练女工。
  别的富家小姐都是被家人逼迫、游说着,对这个伴读深感辛苦。冯倾瑶付出的努力加之本就天生丽质的容貌,在众多伴读候选人中尤为突出,重要的是九公主一见她便被她甜美的容貌倾倒。
  冯倾瑶得愿成为九公主伴读,每三日进宫一次陪伴九公主一同受教。
  宇文华在九公主出生后不久,便入军效力,跟随军队几经杀场,性情越发寡言谨慎,也练就了处变不惊,沉着冷静的心性。
  待他再一次回到邛都,已是十七岁的翩翩少年。因汴州之战他拼死解救皇上之困,身受重伤,进封为玄王,回京修养。
  清晨,冯倾瑶迈着莲花步子路过宫中庭廊,迎面而来玄衣男子,眉清目朗,一眼便瞧出是七年前救了自己的少年。
  冯倾瑶走近委身屈膝,嘴角含笑,柔声道:“小女见过恩人。”缓缓起身,简单的行礼,尽显俏媚的身姿。
  宇文华停下脚步,眸中清平如水,朝她随意一瞥,淡淡道:“素不相识,何来恩人。”
  冯倾瑶面带红晕,僵持的嘴角有些尴尬道:“殿下,可还记得九公主满月酒宴上曾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姑娘。”
  宇文华神情默然,七年前的事怎能一一记得。稍做思索后道:“不记得。”说罢转身离去。
  冯倾瑶愣怔了良久,向来被捧在手心的她,从未如此遭人冷漠。苦苦等待,期盼的一刻,他竟连她的名字都未问起。
  此后半年的时间,宇文华都在宫中修养,两人见面机会甚少。
  半年后,邻国大梁攻打兖州,宇文华率领五百骑兵大败梁军后,晋帝为嘉奖宇文华,将其麾下五百骑兵命名为横冲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