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一三 费县之战(11)

  下一瞬,王小林脑海里便没有其它念头,巧合也好命运也罢,他都已不再关注,满心只剩下浓烈的忌惮。
  他的目光捕捉到了钱小成长刀上的濛濛光芒。
  那是符兵!
  能够催动符兵的,最低也要是御气境。
  “这厮竟然也在昨日之战后突破了境界?!”王小林牙关紧咬,眉眼低沉。
  钱小成到了御气境,他虽然忌惮,但还不至于恐慌,因为他经过这些时日发愤图强的苦修与战场历练,也在昨日突破了境界。
  现如今,他跟钱小成一样,都是身着符甲手持符兵!
  王小林原本还想着,以他成就御气境的突破,今日必然能在战阵上大展拳脚,不说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至少可以保证王森队的周全。
  没想到钱小成也成了御气境,这下双方又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钱小成一顿猛攻猛打,将前来救援王森的王小林拉入转圈,令对方不能轻易脱身后撤,今日既然是决战,那就得使出十二分力气。
  敌阵中的强悍战力是首先要解决的对象,只有解决了对方,他们接下来的破阵才能顺利。
  至于敌队中出现了两名御气境这种事,钱小成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莫说他暂时没有认出王小林,就算稍后认出来了,也顶多意外,不会有多少震惊之情。
  大战本就是修行者历练最充分、突破境界最多的时候。
  战场是公平的,敌我将士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没有哪一方聪明绝顶,另一方天资愚钝的说法。既然他能成就御气境,对方自然也能。
  幸赖王小林等人及时救援,王森从钱仲刀下捡回一条命,察觉到对方凶猛破阵的战法,他跟王小林等人一起,努力在最前方力战。
  想要活命,就不能被反抗军破阵,有这样的共识,王森队奋战起来皆是不留余力,爆发出非同凡响的战斗意志。
  刚开始的时候,双方的战斗意志的确是不相上下,但随着战斗进行,此消彼长的情形渐渐出现。
  王森队是能在交战之初,于斗志上不输给钱仲队,但时至今日,两队之间的战力已有本质区别,这不是精神意志能够弥补。
  在钱小成、大牛等人的奋力作战下,王森队率先出现伤亡,王小林空有跟钱小成相当的境界,却跟之前一样,无法保护每一个同袍。
  一个小战阵被突破,两个小战阵没稳住,三个小战阵被杀退......钱仲与钱小成率队稳步向前推进,速度虽然不快,但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势头。
  王森、王小林一直带着人在跟钱仲、钱小成拼斗,虽说始终在后撤,从一个崩溃的小战阵退到后一个完整的小战阵,但并没有任何停顿歇息。
  他俩没有休息,钱仲跟钱小成自然也没有。
  靠着同袍掩护,退入第四个小战阵的盾牌后,王小林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成就御气境后,他的体力相比之前有了很大提高,但就算是这样,他也累得手脚发软、肺部抽疼。
  刚刚的战斗太过激烈,钱仲、钱小成等人给他们的压力太大,王小林根本没有缓一口气的时间,动作稍微慢些,一个小战阵立马被击破。
  作为防御方,王小林已经是如此疲惫,作为进攻方的钱仲与钱小成,理应比他们耗费了更多力气才对。
  可看着携盾持刀杀上前来的钱仲与钱小成,王小林实在看不到对方有气力不济的迹象,纵然汗如雨下依然双目血红,哪怕身体受创仍旧斗志昂扬,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绝对不会疲惫。
  这根本就不合理。
  王小林忍不住看了王森一眼,希望对方能给他答疑解惑,但他发现对方跟他的神情一样,都是一脸的无法接受,并且隐含恐惧。
  王小林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王森在军伍沉浮二十多年,在西域跟胡子厮杀过,国战时期跟天元蛮子拼过命,前些年还征战过楚地,虽然因为世道不公运气不好,混到今日依旧只是御气境初期的队正,但经验绝对丰富。
  面对等闲危险,他绝对不会有任何恐惧流露。
  但是现在,王小林发现王森在害怕。
  这只能说明他们的敌人太过强悍,形势已经万分危急!
  霎时间,王小林心中升腾起一股炽烈怒火,让他整张脸都被烧得通红。那是要保护父亲的决心,更是不服输的狠劲!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也不知从哪里多出来一股力气,挥动长刀上前一步,重重斩向踏步而来,攻势沉稳犀利得好似目中无人的钱小成!
  王森眼见王小林先一步杀出,不由得眉心猛跳,他知道那是怎样的危险,电光火石之间,王森根本没有犹豫思考的时间。
  但他还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全力配合王小林,先杀钱小成!
  进则能让钱小成命丧当场,削弱敌方一个顶尖战力,退也能保住王小林的周全,让王小林不至于饮恨阵中。
  至于这样一来,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王森已是顾不得。
  这是舍身一击,威力非同凡响,几乎是王森沙场生涯的巅峰!
  上阵父子兵。
  他们的凶狠进攻取得了效果,当钱小成意识到不对时,他已经被王小林缠住,根本无力去应付斜刺里杀来的王森!
  王森的出手时机与角度都恰到好处,以至于钱小成身侧的同袍根本无法很好救援——谁敢去挡御气境初期修行者的全力一击?
  就算对方不是御气境,他们实力相当,王森这一击也迅若雷霆、凶险万分,一旦发出,钱小成的同袍们就已无从格挡。
  除非愿意扑过去,为钱小成挨这一刀!
  那就是替钱小成死。
  九死一生的刹那,钱小成的惊慌一闪而逝。如果是十几天前初上战场的他,此刻必然惊慌失措、束手待毙,但现在他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在间不容发的间隙,钱小成做出了他的选择与应对。
  摒弃了所有杂念,只盯着眼前的王小林一人,集中了所有力量,全部都灌注于长刀之上,下一瞬,他低吼出声,长刀直奔王小林脖颈劈下!
  钱小成很清楚,他已避无可避,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临死之前全力出击,斩杀一个敌军将士!
  战士可以死,但不能白死。
  这是一个战士最后的尊严!
  钱小成的选择与意志都没有问题,但他失望了。
  他拼尽全力斩下的一刀,被王小林挡了下来。
  对方横刀举起,架在肩头,挡住了他这一刀。虽然钱小成下劈的长刀力量更大,刀锋顺着刀身擦出一连串火星子眨眼滑落下去,破甲斩进了钱小成肩头,但造成的创伤并不大。
  失望化作绝望。
  一时间的痛苦不甘,让钱小成五官一片扭曲。
  只可惜,他已经不可能出第二刀。
  在他出第二刀之前,就在这个时间点,钱仲的斜刺里攻来的长刀,必能从他肋下的甲胄防御薄弱处,捅进他的脏腑!
  钱小成准备好了迎击这致命一击,迎接这最后的痛苦,身体甚至做好了倒在地上的准备。
  但他没有被钱仲这一刀击中。
  千钧一发之际,钱仲扑了出来。
  他虽然来不及照顾到出刀的角度、力道与准确性,用兵刃为钱小成挡下这一刀,但却能合身扑过来!
  虎豹一样蹿来的钱仲,直接将钱仲扑倒在地!
  钱仲手中的长刀刀尖分明已经捅进钱小成的衣甲,甚至破了皮肉,但就在继续向前的关键时刻,改变方向划了出去,只在钱小成肋下留下一道不深的伤口。
  打虎亲兄弟。
  但战阵之中是不能倒下的,倒在了地上浑身破绽大开,立马就得面对狂风暴雨般落下的长刀与长矛,哪能尽数闪避?哪里还有空隙完成站起身的动作?
  战士一旦在激烈拼杀的战阵中倒地,便极难生还。
  而钱仲与王森双双摔倒在地。
  .......
  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头滑落,眉毛能都挡住的有限,冯牛儿眼前的视野渐渐有些模糊,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擦汗,面前的对手实力不差,给他的压力不小。
  事实上,冯牛儿身上的压力已是越来越重,原因只有一个,他的真气所剩不多。此时此刻,每呼吸一口,他都感觉喉咙在被刀子刮,肺部火辣辣的痛。
  牙关已经快被咬碎。
  冯牛儿在苦苦坚持。
  锋头战阵的将士,都在咬牙坚持。
  他们死死盯着与自己交战的对手,犹如一匹匹与猎物撕斗的饿狼,拼尽所有意志力,只是为了不比对方先倒下。
  他们看得出来,面前的建武军修行者也不好受。
  对方虽然体力充沛一些,但面对的作战压力更大,拼杀之际先求防守保全自身,并不贸然舍身奋击。
  从这些建武军修行者眼中,反抗军战士看到了他们对自身的忌惮,那是一种正常人在面对疯子时,都会有的忌惮。
  冯牛儿嗬嗬笑了两声。
  他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知道他们其实坚持不了太久了,但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在自己坚持不住之前,一定要先击溃对方的意志。
  虽然这个想法很难实现,可冯牛儿就没打算认真考虑它到底能不能实现。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目标能否实现,而是是否具备为目标拼尽全力,搏杀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的坚韧不拔之志。
  陡然间,冯牛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强有力的呼喊:
  “骑兵出动了!将军,我们的骑兵来了!”
  冯牛儿眼前一亮,原本被汗水模糊的视野,陡然间清晰了两分,身体中凭空多出一份力量。
  他奋力逼退眼前的对手,后退两步跳起,视线越过密密麻麻的两军将士人头,从层层叠叠的军阵中向两侧看去。
  冯牛儿看到了那支骑兵,在大阵之外。
  建武军骑兵在邹县折损得差不多,能够摆在建武军步军大阵侧翼的,拢共只有一千多骑。
  而现在,那由一千多名建武军骑兵组成的战阵,已经被冲一支铁甲精骑冲得七零八落,地上散了大片尸体,更多骑兵则远远逃散开。
  冯牛儿一眼看去便确定,这支铁甲精骑足有四千上下!
  而打头的千骑人高马大,不仅将士们人人身着具装,就连战马都披着铠甲,英武不凡威势深重,奔驰间犹如泰山压顶,令人难以生出抗拒之心。
  是反抗军重骑!
  现在,已经冲散建武军骑兵,由一千重骑领头的四千精骑,正以滚滚洪流之时,雷霆阵阵的向建武军步军大阵冲袭而来!
  到了此时,建武军大阵早已完成重组,中军由第三道阵线顶在前面——第三道阵线成了最前列的阵线,余者都移动到了后面。
  左右两军依然保持战前队列,护卫在中军两翼,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军容齐整气势汹汹,但其中的军官修行者,早就到了中军抵挡冯牛儿锋头战阵。
  ——冯牛儿的锋头战阵,此时已经不叫锋头,因为攻势被建武军第三道阵线扼制,确实没了锋头的形状,反抗军第五军左营的战阵,恢复了正常的进攻方阵。
  由一千反抗军重骑打头的四千反抗军精骑,从侧翼拦腰杀来,首先冲击的目标,是建武军右军大阵。
  也就是说,他们距离冯牛儿奋战的地方,其实有相当一段距离。
  但冯牛儿知道,这段距离根本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