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一零二 决裂

  丞相张贞吉距离两人最近,被血浆骨渣糊了一脸,眼瞅着刘彦义的无头尸体喷着血泉倒下,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吴国向来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杨延广在他们面前从来都和颜悦色,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纵然文臣犯了罪,也顶多是发配了事,没有推出午门斩首一说。
  自吴国建立以来,文官从未因言获罪。杨延广多次跟士大夫们保证,吴国文官可以针砭时弊、畅所欲言,他绝对不会堵塞言路。
  但是现在,刘彦义就因为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至少张贞吉此刻是这么认为,杨大将军竟然当着君臣的面直接杀人!
  文官身家性命的保障何在?士大夫的尊严何在?
  作为百官之首,吴国士大夫的领头羊,张贞吉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他禁不住勃然大怒,抬起颤抖的手指着杨大将军:
  “简直是无法无天......”
  嘭!
  张贞吉的话还没有说完,杨大将军的一记老拳已是轰在了他脸上,只见他的脸颊、五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扭曲,牙齿“脱口而出”之际,口耳鼻中鲜血飙飞!
  他的身体皮球一般侧摔了出去,将旁边好几个文官撞飞,而后又将城楼撞了个对穿,在王城地面滚了不知多远,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寂然不动了。
  生死不知。
  杨大将军这番盛怒出手,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他们想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杨大将军竟然会直接动手杀人,杀的还是地位非凡的礼部侍郎、吴国丞相!
  这是完全没有将吴国君臣放在眼里,丝毫不顾及杨延广的脸面。
  众臣见鬼一样看着杨大将军,无不骇然后退,他们都是有修为傍身的人,但在惊慌后退之际,竟然有好些人被绊倒在地。
  周围的王城将士们,俱都双股发颤,再也不敢直视杨大将军,纷纷低下了头。
  他们似乎在这一刻才回想起来,站在他们面前的,绝不是什么连跟文官发怒都要百般克制的吴王,而是国战时酣战河东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悍将,刚刚与赵宁联手击杀了一名格兰帝国天使境修行者,从来都不受拘束的吴国第一高手!
  杨延广又惊又怒:“你,你这个逆子,怎,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杨大将军没有理他。
  她无视了吴王,无视了一众大臣,无视了左右的吴国将士。
  她转身俯瞰王城门前大街上的百姓,声音冷硬地问:“你们,也要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聚集在大街小巷中,无边无际的金陵人群,有一瞬间的死寂。
  他们不知道刘彦义是谁,但明白那是一个大臣,就是这样手握大权的尊贵存在,杨大将军瞬间将其灭杀,而后杨大将军又毫不留情一拳将丞相张贞吉击飞,只看对方撞穿城头的架势,十有八九是死了。
  杀伐之威重到这个份上,哪个百姓不胆寒?
  如果是寻常时候,这个时候百姓基本都不敢搭话,但眼下并不是寻常时候,这些百姓里的中坚力量也不是普通人,他们是金光教的信徒!
  今天数万百姓汇聚于王城前的动静,正是金光教发动起的。也唯有在市井中影响力巨大、动员能力极强的金光教,能在短时间内,不通过强制手段便聚集起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前来王城。
  这一点连官府都做不到,也比不了。
  至于金光教弟子、信徒之外的百姓,起初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围观一下王都大事而已。只不过在来的路上,他们被金光教的弟子、信徒一番煽动,就变得群情激奋起来。
  “大将军是沙场悍将,杀伐果断,这一点我们早有预料,大将军是天人境,当世罕有敌手,这一点我们也清楚。”
  金光教上师李立兴强自稳定心神,对方带给他的心理压力极大,他要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控制自己不发抖,但面上他依旧表现得极为强硬,颇有一股白衣傲王侯的样子,“但我们并不会因此而退缩!
  “大将军,你面对的不是我一个人,不是三五个人,而是整个金陵的百姓,是吴国上下的民心,民心所向,就算是王上也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双眼陡然瞪得犹如铜铃。
  他看到杨大将军挥手一招,以指为剑,遥遥向他一指!与此同时,距离杨大将军最近的一名王城将士的佩刀,在短促的金属摩擦声中应声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劈来!
  李立兴是元神境后期修行者。
  但面对这一刀,他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噗嗤!
  长刀斩中李立兴的额头,将他的身体劈成了两半,爆散的血雾中,他的四肢脏腑全都炸开,眨眼间便成了零落各处的烂肉!
  “王上不能杀你,我能。”
  杨大将军轻蔑的声音响起,如电的目光扫过惊慌失措、不断后退的前排人群,声音恢复了没有任何感情的清冷,“还有谁要我来给他一个交代?”
  人群前排的金光教弟子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如果说杨大将军杀官他们还多少能理解,那么杨大将军敢对“百姓”出手就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哪有王室子弟,敢当着文武百官、几万百姓的面,毫不犹豫斩杀无罪之人的?如此骄横跋扈,就不怕百姓造反?如此不讲道理,王室的统治还怎么维持?
  她就不想想自己日后的处境?就算她是天人境,要是弄得举国皆敌,那还怎么在这个国家生活下去?
  前排的金光教上师与金光教弟子们,快速交流了一下目光,很快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我们不服!”
  “大将军凭什么要杀人?”
  “敢问王上,李兄犯了什么罪,竟要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吴国还有王法吗?!”
  “大将军这般倒行逆施,就不怕举国皆敌?!”
  “大将军是天人境便能为所欲为了吗?!”
  “我们只是为吴国强盛而进言,我们有什么错?”
  “如果大将军要杀,那就杀光我们!”
  “杀光我们这些普通百姓!”
  他们的行动激励、感染了后面的真正百姓。
  这些普通市井平民,因为消息渠道有限,接触不到什么国家机密,对什么都知之甚少,无法真正理解他们正在做什么,只是朴素地觉得家国大义当前,他们都不能做缩头乌龟,应该义不容辞地向前。
  于是乎,越来越多的百姓振臂高呼,加入到金光教的队伍中,纷纷向王城墙逼近,并且大声重复那些金光教弟子的话。
  金光教弟子眼神果决而狠辣。
  他们不信。
  不信杨大将军还敢杀人,尤其不信杨大将军敢大肆屠杀“百姓”!所以他们敢于大步向前。现在百姓都被他们蛊惑、发动起来,他们就更是确信杨大将军不敢违逆民意。
  他们错了。
  杨大将军眼神如铁,稳如泰山。
  丈二陌刀不知何时到了手中。
  她冷漠地注视着向王城墙挺进的人潮,毫不犹豫举起了手中的陌刀,就像刚到雁门关,初次与天元战士厮杀时那样,一如坐镇河东,无数次与天元大军拼命时那般。
  杨延广看到她这个坚定的动作,被震得胡子一抖,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一下子意识到了对方接下来的举动,将会带给吴国怎样的后果,再也顾不得君王威仪,慌忙向前几步,伸手想要阻拦:
  “不要!”
  杨大将军对他饱含不安的祈求置若罔闻。
  她挥动了手中的陌刀。
  匹练般的刀光长不知几许,但见无边无际,对着城墙前势若群狼的“百姓”,猛地横扫而出。
  刀光所到之处,掀起一片整齐的血雾,血雾长不知几许,左右皆无际无沿。
  前排数百名金光教上师与弟子,悉数死于非命,他们连烂肉都没有留下,都变成了铺陈在地面的猩红血泊。
  紧跟他们的,成百上千的金光教虔诚信徒,非死即伤,像是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倒下去好几层。
  汹涌的人潮,前端立时空了下来。
  人潮陡然止住脚步。
  余者无不僵立在原地,脸色纸白五官抽搐,浑身发抖双腿颤栗,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那被金光教上师弟子染得血红的地面,横七竖八倒下的、正在哀嚎的金光教信徒,好像共同组成了一座人间地狱,令他们畏惧万分,不敢稍有靠近。
  他们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再也不敢看向城头。
  不敢去跟那个魔鬼般的存在有任何接触,哪怕这种接触只是目光。
  杨大将军这一刀,令城墙上的吴国君臣无不双腿发软,一些文官直接跌坐在地。纵然这一刀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但他们的胆气却好似被这一刀被斩得干干净净。
  再也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胆子再跟杨大将军要求什么,甚至连敢于看她的人都已经没有。
  杨延广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一般,面色灰败得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如果不是有宦官搀扶着,他只怕是也要跌倒在地。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他更加心痛,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今日这场大乱会对他的统治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他很想质问杨大将军,对她破口大骂,但是他已经没了这么心力劲儿,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他现在也畏惧杨大将军!
  杨大将军拔地而起,站到了城楼顶端。
  她手持丈二陌刀,威风凛凛地俯视四方。
  无人敢于面对她的威仪。
  整个吴国,无论君臣、军民,无不畏服于她此刻的隆威下。
  这一刻,是属于杨大将军的。
  只属于杨大将军。
  她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