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不识厉害
当年他只是一少年,义父定王执意携义母归隐,将定王府抛给他。他自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辱没了义父一世“战神”英名。因为在大威百姓心中,定王府就是家国安定的象征。
四十年后,战事不兴,当年定王开国建功、辅君定邦的功绩都流转成了传说,高祖赐予的泼天荣宠都随着时光消散了,赫赫的威名、忠肝义胆的勇敢都不再有人记得了。
他原本就文不擅长,武不出奇,又没有天纵英才的继承人,靠着义父功绩余荫和当年的旧部下辅助,勉力维持了四十年,已实属不易。
“桐儿,快点好起来吧。燿儿还小,还等着你教他习武呢。”江一诺为独子掖好被角,在他沉沉的睡眠里才敢道出他的惶恐。
“民心善变,君心亦善变。定王府的存在早已成了一个笑话,成了他人的绊脚石,有无数人想踢开它。偏偏我江家后继无人,从我这老朽之身到你与楠儿,竟无一人能在武学上有所成就,只能白担下十年前的不战之罪,为父恨自己的无能啊。”
他掩面再也说不下去了。能奈何,能奈何,义父交给他的家业,他担不起啊。
“父亲,她们走了,说是要赶回去复命。”江楠进来回禀父亲。
江一诺收起脸上的黯然,摆出严父脸孔教导:“远来是客,又是救你哥哥一命的恩人,你该留她们用饭的,再不济,也该早些来回禀为父,为父好亲自送送。”
“是女儿疏忽了,只顾想着别的事,忘了待客之礼。父亲,你不要为今年的武者之决担心了,她们临走时说了,琪姐姐会派她们来帮我们出战的。”
江一诺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更多了忧虑。
“孩子,你琪姐姐当年活得多艰难,你不是没见过,保住性命已是不错了,哪里还能再劳烦她。这两个姑娘家,看着比你年岁还要小,如何能打得过北鹄的魁梧大汉?再者,人家点了名是要江家人出战,她们如何能应战?”
“女儿没想到这层。”江楠泄气,江家还是没有援助了,凶吉难测啊,“父亲,要是姑姑在,就好了。”
她是听着义祖父的故事长大的。四十多年前,天下大乱,几十国混战不休,东西南北四方夷狄纷踏中原。前朝崩裂,八王共夺皇位,焚城攻寨,遍地哀鸿。
高祖与一众豪杰歃血结盟,立誓共拯百姓于水火。义祖父率领着十万铁骑军,南征北战,内平祸乱、外驱强虏,身先士卒,和议靖边。历经多年马革踏血,无数次生死相随,助高祖建立了大威。
哪曾料江山一定,忠臣即遭猜忌,贤人立被奸馋,杀身之祸已到眼前。若非有武艺傍身,义祖父难逃死命。
而后,义祖父一走就是四十年,四十年的风霜侵蚀,定王府避不可免的衰落了。新君一立,旧事清算,当时的定王府就是当今圣上第一个要开刀立威的磨刀石。若非是姑姑出现……
二十年前江诗隐对阵北鹄的武者之决,江楠没有亲眼见过,却听过。
也是这样的秋季,北鹄使者蓄谋已久,为雪耻报仇,破灭定王传说,猖狂的投下战书挑衅定王府,指定江氏来战。定王府阖府惊慌,父弱子幼,无人能敌,灭族之祸几到眼前。
决战之日,一个姓江的黑衣女子大挫一众北鹄高手,力挽狂澜,让声势渐落的定王府重获威名。那是自义祖父归隐之后,定王府最辉煌的时刻。
齐王下榻的驿馆,萧昭毅代齐王送走庆历帝派来诊病的御医。病榻上的齐王,不顾风寒之体,催着长子萧昭贤:“李鼎何在,速来见我!”
李鼎是他的心腹爱将之一,十年前自从张元自杀后,李鼎便陪着为质的萧昭贤一起入京。
“殿下,末将在。”李鼎入内。
齐王示意所有人退下去,急忙忙问:“先前你送回齐国的蛊药可还有剩下的?”
“没有了。殿下,末将所得,悉数送回齐国了。”
“给你解药的人呢?”
“末将不知他的来历,他功夫远在末将之上,末将拿不下他。只好听凭他约定武者之决前在瑞安相见。”
“此人可有何特征?”
“特征倒也说不上来,就是白白净净秀气得很,江湖少侠的打扮,服侍有些怪异,不像大威人,看着像南方人士。”
一听南方人士,齐王连连点头:“是了。应该是南岳人士,毕竟蛊毒乃南岳圣女所制,只是他怎会知道本王身中蛊毒一事?”
李鼎低头不语。若非数月前有人找到他,要他转送蛊药给齐王,他也不知这等好事怎会落在他的头上。
“到底是谁要以蛊药引我入京?”
齐王尚自思忖不已,厅堂内,他的两子一女又起了小矛盾。
盛世君子萧昭毅问候自己的兄长:“大哥,这些年不见,可还好。”
萧昭贤满不在乎地说:“怎能不好?吃喝玩乐,舒服得很。前几年有人管我,等人没了,连管我的人都没了,再自在不过了。”
他说的是他逝去的世子嫔。
“大哥过得好,弟弟就放心了。”
“你当然放心了,你帮母亲除掉了眼中刺肉中钉,我又被送到瑞安城当质子,你尽孝尽忠,还得了‘盛世君子’的封号,哪里会不好!”
他语带讽刺,萧昭毅沉默以对。
萧昭云打断二人,吵嚷嚷着:“你们别说了。快想想下午的事,那不长眼的女子也不知哪里来的,我看她分明是想凭着几分姿色勾引溧阳王和哥哥,勾引不成,这才恼羞成怒打翻我们的楼船,下次遇到她,一定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萧昭贤本自顾喝酒,听见这话,忍不住插嘴道:“她的内力既然能掀起江浪打翻楼船,定然不是一般人。妹妹,你如何让人家吃不了兜着走。”
萧昭云骂道:“天下的女子都是贱骨头,妄想攀龙附凤麻雀变凤凰,我敢打赌,许她一门好亲事,她能跪下来求我宽恕她。”
萧昭贤呵呵笑起来:“妹妹,你骂天下女子,不是将自己也骂了。我敢赌,那女子绝不是贱骨头,她定然是此次入京来观战的江湖女侠,说不定爱慕者众多呢!你以为的诱惑,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萧昭云翻个白眼,数落道:“是是是,就你知道女子,见了女子胳膊肘就往外拐,以前对玉麒儿、对她那个贱人娘就是这样,现在连未曾见面的贱骨头也护着。”
萧昭贤勃然大怒,将酒壶咚一声摔在案上,怒视萧昭云:“你再说一遍?”
萧昭云露了怯,嘴上不肯讨饶:“再说又怎样?玉麒儿那贱人早就……”
“云儿,不得胡说!”萧昭毅转向萧昭贤,劝道:“大哥,云儿是我们妹妹,自小就是这般胡闹,何必跟妹妹一般见识。”
“我要不是看她是妹妹,我岂会容她这般侮辱玉麒儿!”言毕,萧昭贤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二哥,你看他,到现在还为了玉麒儿那个贱人对我大呼小叫,气死我了!我要告诉娘。”
“好了,昭云,别跟死人计较,低了咱们的身份。”
“还是二哥最疼我!那对贱人母女早就被母亲碎尸万段了,就大哥还以为她们活着。”
“云儿,刚才你差点就失言了。你记住了,在父王和大哥面前,不能提她们已死之事。”
“为什么不能?难不成父王和大哥还指望着有一天把她们找出来?”
“总之,不要提就是了。”
“好了,我答应你。二哥,明日文悦公主邀我入宫叙旧,贵妃也要见我,说不定是要谈婚事。我先去选衣服,二哥也来帮我参谋参谋。”
萧昭云言笑晏晏的挽着萧昭毅去内室,顺便唤来婢女侍候。
萧昭毅万分宠溺的任她挽着,打趣道:“妹妹成大人了,要嫁人喽!以后就剩哥哥孤家寡人了。”
“哥哥,放心吧,文悦姐姐不会让你孤单的。”
瑞安城外,暗沉沉的夜色里,一座荒寂已久,连庄名都没有写的山庄,亮起了点点星火。
群艺楼的楼主杳娘、作男装打扮的清歌、禁言禁笑、外加山庄的管事林伯等人闲坐,彼此谈笑。
杳娘朝里间张望了几次,问林伯:“林伯,主人可还好?”
林伯年约六十开外,方额宽肩,看身形也当是孔武有力。当年他为将之时,封号正是“孔武将军”。如今他须发花白,一双锐目仍炯炯摄人,不知领略过多少铁血黄沙,举止间颇有行伍人的铮铮傲骨,却不知为何甘愿将一生虚掷在这偏僻的庄园里。
“许是来了瑞安城的缘故,主人的头痛之疾又犯了,总是睡不好,下午去了趟瑟瑟江,回来脸色不好,就歇下了。”
这话被禁言听到了,她嚷道:“假仙不是有各种仙丹吗?像尾巴一样跟了主人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医好主人的头疾。”
杳娘瞟她一眼:“九术是隐国师的徒弟,不是主人的跟班,禁言,说话注意客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