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托孤隐国师

  当今天子庆历帝的九皇子,乃废后林氏所生。当年,林家满门被杀,林氏悬梁自尽,尚在襁褓之中的九皇子一夜之间失去生母,被天子嫌恶。多亏了望京大长公主收养,方才保住一命。
  望京大长公主,高祖皇帝的同母妹妹,当今庆历帝的嫡亲姑姑,一生未曾婚嫁。高祖生前对她愧疚重重,告之庆历帝一定要善待她。因此,当年也只有她敢不顾天子盛怒,收养林氏之子。
  望京大长公主与隐国师相识数十年,随着九皇子渐渐长大,她起了让九皇子拜入隐国师门下为徒之意,甚至说动了庆历帝召隐国师回京,游说他答应收徒。
  “陛下,不用多言了,当年我发过毒誓,不再插手天下纷争,也绝不收皇室中人为徒。”一个破衣烂衫、脏兮兮的糟老头,顶着一头油腻腻蓬草一样的头发,对着庆历帝吹胡子瞪眼。
  “隐国师,九皇儿天资聪颖,骨骼清奇,乃武学之奇才。他若拜入国师门下,国师定能得一佳徒,岂不是一大幸事。”庆历帝好言相劝,隐国师根本不给面子。
  “我已经有佳徒了!九术,快见过陛下!”
  一个白衣少年走上前来,黑发如墨玉,眉鬓若刀裁,落落揖手,说不出的清雅高贵:“九术见过陛下。”声如玄凤啼谷,说不出的清亮绝尘。
  庆历帝不由得赞叹:“好一个天人佳徒,谪仙入尘。”放眼他的十几个子女中,竟无一人能及眼前人的风貌。隐国师果真收了一个好徒弟。
  被忽略的九皇子自惭形秽,往望京大长公主身边靠了靠。长公主眼见情形不利,不由出声:“隐国师,我与你相识数十年,从未拜托你任何事,今日我舍下脸面,求你收熵儿为徒……”
  “不收,不收。高祖在,都不管用。你,也不行!”
  隐国师软硬不吃,连连不耐烦。敢这样不将大威皇室放在眼里,大概也只有他了。
  长公主再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庆历帝。
  庆历帝头皮发麻,不明白姑母为何执意要将九皇子送入隐国师门下。高祖在世时曾有心选皇室资质卓越者,欲拜在隐国师门下,却屡屡被拒。隐国师明言不收皇室中人,高祖只得与他约定,不收天下任何皇室人为徒,此举是在保证隐国师不会成为他国的助力。
  毕竟隐国师乃当世武宗,爱武成痴,已入化境,天下武者无不景仰而莫及。得隐国师者得天下,当年就是隐国师与江泰一起助高祖在群雄之中脱颖而出,开国立朝。
  庆历帝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国师,你既已有佳徒,也不在乎多收一个。不若让熵儿跟在国师身边,端茶倒水也行。”
  此话不可谓不谦卑。若是他人听了,早就跪受领命了。可隐国师就是隐国师,油盐不进。
  “不要!老头子我一生只收一个徒弟,绝不要第二个。要端茶倒水的干什么,麻烦!”
  端端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让人难堪的紧哪!庆历帝脸色有些不好看,却只得忍下。
  天下皆知隐国师生性怪僻,无亲无故,无有弱点,较之当年齐名的第一任定王更难捉摸。高祖在世时,纵横权谋之术,文武臣子无不俯首帖耳,却唯独对隐国师束手无策。
  他既不恋凡尘,又不慕虚名,金钱美色全若浮云,看似稀里糊涂、疯疯癫癫,其实洞悉一切,再精明不过。高祖对他是既忌惮又奈何不了,只能听之任之,宽恕谦让。
  “隐国师,熵儿不是别人,是林家外孙。当年你与江、林两家一起助高祖打天下,不也曾同塌而眠、把酒言欢吗?林家无人了,只有这点血脉长在我膝下,只求你念及往日情分……”
  长公主的话让庆历帝有些尴尬,毕竟林家满门皆是被他所诛,能留下这点血脉,也不过是虎毒不食子而已。
  “不念不念,谁跟他林家有情分,别跟我乱攀关系。”隐国师嫌弃不已,能跟他称兄道弟的大概只有江泰一人了。
  九皇子赵熵神色黯然的站在长公主身后,他知道姑祖母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在为自己做打算。如果自己没有让父皇看重的地方,那他只能做一辈子长公主的养孙,将来封爵立府统统与他无关。
  “师父!”一直不言不语的九术突然开口了。
  “小徒儿,你叫我啊?何事叫为师哪?”隐国师完全变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凑近小徒儿。
  他臭烘烘的靠过来,九术神色不动,一脸平静地道:“鹰鹫山还缺一个洒扫小童,我看他,挺合适。”他指向了赵熵。
  庆历帝与长公主大为意外,这徒弟比这师父好。连暗自菲薄的九皇子也不由得探出头来看他。
  隐国师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咦,好徒儿,他有什么好的,蔫了吧唧的,鼻涕虫。不好,不好。”
  “师父,你太臭了,鹰鹫山需要人清洗。”
  此话一出,让隐国师跳了脚:“你你你你,你敢嫌弃为师!我我我我,我的小徒儿敢嫌弃我,我不活了,我命苦啊,收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小徒儿……”他捶胸顿足,疯疯癫癫的开始抹眼泪,声情并茂的控诉九术。
  在场之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一代武宗就这样毫不顾忌形象的、像个市井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了。稀奇!
  “幼稚!”九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白眼翻上了天。
  嗝!隐国师的哭声戛然而止了,又被小徒儿鄙视了。
  “好你个小徒儿!敢瞧不起为师。为师就收下这个小童,冷落你,气死你!陛下,过几日把这个洒扫小童送到鹰鹫山吧,哼!”
  他背着手气鼓鼓地走了,留下庆历帝与长公主面面相觑。这事,是成了?
  “陛下,告辞!”九术行礼,淡定悠然的告退。
  是夜,定王府。
  “哎呀哎呀,多亏我来了,我再不来,这孩子会全身经脉寸裂,血尽而亡。”
  “诗隐这孩子,好狠的心,好倔的脾气,好好一个女儿被她折腾的!唉,老头子看着心疼哪!”
  “出去,都出去。老人家要运功救人了!”
  隐国师咋呼呼的赶人,众人离去,房门关上。
  九术瞥见床榻之上痛得汗如雨下的女童,她眼里迸发出惊人的坚毅。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说:“别怕。”
  正在忍受剧痛的江琪因为他温暖的掌心而瑟缩了一下,他真诚温和的声音缓解了她片刻的疼痛,她在他手里停留了那么一会儿,而后还是冷淡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小徒儿,你替为师守门,为师来救这小女娃。”
  “师父会救你的,我也会守着你,你别怕。”
  九术转身退下,又忍不住悄悄回眸,与江琪痛楚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个人心中都一颤,又各自转开目光。
  隐国师停止咋呼,查看江琪的情况,饱经风霜的脸现出哀恸之色:“孩子,你为何不哭?”
  江琪忍着剧痛,静静的不出声,下唇已被咬得血肉模糊。
  隐国师又气又痛:“你们江家人,一个个都是情种!江泰是这样,诗隐也是这样,一个个都为情而死,死死死,都把孩子托给我,我是江家的托孤老人么!造的什么孽啊!”
  九术静静立在门外,听着师父的哀叹,默然不动。
  当夜,隐国师持御赐金牌出城。
  宦者禀报时,庆历帝露出讶异之情:“隐国师走了?这么快?”。
  “是。隐国师走前,曾去了定王府一趟。”
  “江家有何异动吗?”
  “没有。”
  “你去姑母府上,传朕旨意,召九皇儿入宫。”
  他的召见,不仅仅为了那些微的父子之情,更多的还有为君者要交代的任务。
  当夜,庆历帝面授九皇子赵熵事宜,次日,便遣人送他入了鹰鹫山。
  定王府外,马车的轱辘声早已听不到了,江一诺仍站在原地。回想着隐国师临走前的话:一诺,你义父早就跟定王府断了关系,当年他将定王府交给你,你就是定王。从此,是福是祸都靠你们自己了。这次,你要挺住!
  北鹄使者将战书下到江家,举国谁人不知?隐国师此话道明了现实:无人能帮江家了,要么江一诺或江桐出战,命丧武场;要么当缩头乌龟不应战,被举国所唾弃。
  “父亲,回去吧。”江桐打断了其父的沉思。
  “桐儿,隐国师的话是对的,我们不能事事依赖于别人。”
  “孩儿知道。”
  “江家要含屈受辱了,你挺得住吗?”
  “父亲不怕,我也不怕。”
  “好孩子。你我父子不堪大任,希望下一代能重振家门。”
  大威三十二年秋,大威、北鹄武者之决,定王府江氏无人应战,白白负了十局,大威第一次出现败局。
  按照约定,大威需向北鹄纳贡。定王阖家跪到宫前请罪,自言不愿大威受辱,愿以江氏名义和江家所有家产及十年封地租赋纳贡北鹄,将所有污名担在己身。
  庆历帝允许。
  瑞安城百姓怒不可遏,成群结伙围攻定王府,砸坏了府门,撞坏了围墙,向府邸遍洒排泄秽物,将江家诸人彻底辱骂了一遍。自此江氏闭门不出,在瑞安城再也没有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