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京起风波

  阳春三月,大晏盛京城。
  轻盈小轿晃晃悠悠走在林荫路上,红木有些脱了皮,轿边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小丫鬟,眼睛水灵灵的四下里张望,仿佛是初到盛京,掩饰不住好奇又不敢乱了规矩:“呀,小姐,瞧见府邸了。”
  丫鬟眉眼弯弯,显然是看到了街角那头斑驳朱漆的铜门,恰是魏国公府。
  呯——
  突然的轰响惊得她笑声戛然而止。
  原本紧闭的铜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撞击开,女人沙哑又凄惨的哭喊充斥在小巷里,她是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家奴从魏国公府里拖拽出来的。
  “孙家的少夫人又被抓回去了?这个月怕是有两回,我瞧着都心疼。”
  偶尔路过的行人交头接耳却不敢驻足停留。
  “可不是,这女人嫁去孙家几年无出,孙少爷又喜欢寻花问柳,家里妾室一个接一个的娶,孩子都一窝了,这少夫人哪里还有地位?”
  “被欺到了娘家,魏国公府竟连一个出头的人都没有。”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女人筋疲力尽,长睫的泪珠滚落尘埃,吞咽的气息里满是苦涩腥咸,她妄图拉扯跟前男人的袍摆:“成旭……我陆婉瑜哪怕再落魄也是出生国公府的小姐,岂会和那些、那些花街作女一般无耻行窃……”
  “哟,少夫人您是在说,账房丢失的真金白银是妹妹我教唆婢女偷的?”男人身后那娇滴滴的小美人儿眼角眉梢都是挑衅的刁难,矫揉造作挽住了正冷眼旁观的孙少爷。
  孙成旭眼底对妻子的厌恶更是显露无疑:“你还当自己是魏国公府的小姐?呵——”他一把揪起陆婉瑜的长发,“国公府不过是盛京的蛀虫罢了,就跟那些死乞白赖的路边野狗没有区别,你三番五次的跑回来,不就是想让别人知道我孙成旭亏待你了,成全你,让盛京的百姓都瞧一瞧!”
  陆婉瑜头皮发麻只有眼泪流得更凶,男人的手掌已带着狠戾的风劲挥来。
  她闭上了眼。
  “啪”,那声音不响,不是手掌砸落在脸颊的刺痛,而是手腕被恶狠狠的一把掐住时扫过的力劲。
  男人虎口徒然生疼,他定睛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跟前站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小姑娘,手腕纤纤、指骨细长,眉目清浅好似远山悠扬,阳光透过树叶落了两缕斑驳在她的稚气脸庞,骄娇相宜。
  只是那双眼瞳里不沾一分的厌和喜,风静无波。
  这十四五的小姑娘扼住孙成旭的力道实打实的叫他这个大男人都无法撇开,孙少爷勃然大怒:“你是哪来的臭丫头!”他的话刚从舌*尖落出齿根,只觉得手腕到手臂有股巨大的蛮劲拧得他胳膊肘都发憷,有微风从耳边袭过,男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和那阵春日清风一起——
  呯!
  被甩去了三丈开外滚成了狗吃屎,扬起的尘埃漫蔽了枝叶里的明光。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惊愕住了,荆钗布裙的小丫头拍了拍手又抖抖裙摆,好似方才将一个男人从肩头扔出去的蛮劲根本不是来自于她,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人置信。
  孙成旭在小巷子里哀嚎连连:“狗奴才,你们看戏呢?!”他龇牙咧嘴,顿时身边目瞪口呆的家奴们纷纷挥起了拳头直直冲着那个对孙家大少爷不敬的小丫头。
  惨叫和哀鸣顿时充斥在魏国公府的僻静巷子里,好似这里很久不曾如此热闹了,左邻右舍偷偷拉开了门缝——哟,这孙家是带人闹到了国公府上不成?!
  可一瞧都傻了眼,烟尘过后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分明是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孙家家奴,站在中间的小姑娘正摩拳擦掌的,她歪着脑袋撩了撩裙摆,僻静下来时眉目眼睫中有几分温宁的淡漠,好似她什么也没有做。
  “花奴。”她开口,声音娇俏不似寒凉,唯独带着收拾完一堆废物后的讪意,远处那风尘仆仆的小丫鬟心领神会已搀起了陆婉瑜。
  挂着泪珠的温婉女人还在瞠目结舌:“你……”她的不敢置信和眼底里久违的身影缓缓重叠,那荆钗姑娘眼角下朱色浅痣恰似长睫后一抹斑驳的秀色光阴令陆婉瑜心头猛然一扼,“阿蘅……你、你是阿蘅!”
  女人又惊又恐,手足无措,若不是还有花奴搀着,怕是腿脚一软就栽倒在地。
  “陆以蘅?”孙成旭才咬着牙跟挣扎爬起身,紧捂着痛处恍然大悟,陆以蘅,魏国公府那个病怏怏的幺女,太医早断言她活不过总角之年,所以被送往了陆家远在千里的南屏老宅休养,却不想十年了,这条烂命还没上西天,近日倒是听闻她要回盛京,呵,真是赶巧不赶早啊,男人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反觉得可笑,论辈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要唤他一声姐夫,“你可知少爷我是谁!”
  他横眉怒目,失却了面若冠玉,反像个小丑。
  “孙成旭,孙家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整日里寻花问柳无所事事,”陆以蘅的柳眉疏淡细长挡在了自家三姐面前,“几年前仗着自个儿叔父的关系得了八品的宣节校尉,不过是个散官虚衔,天恩浩荡予了一分薄面却偏有人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
  孙成旭顿时脸色铁青,这丫头在讽他买官卖官,朝廷蛀虫,男人恨恨一脚踢踹上朱漆铜门,草木深深、人丁萧条,瞧啊,就连他欺到了门上都没人敢应:“就凭你们国公府还想当出头鸟?陆家无人,早该滚回南屏去!”少在盛京丢人现眼,他央央讪笑。
  “陆家无人,那我是谁。”
  陆以蘅的声音不响,却好像苍穹上徒然掠过的莺雀,击穿了云巅。
  那姑娘眉目清敛,仰起脸时,傲慢皆被明光照彻,粗布鞋履无带贵气凛凛却坚定重踏的好似有着千万钧的分量,逼得孙成旭气息陡然一窒。
  林荫巷里带着细小的波澜回荡,震动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