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仍然是伪更
文中子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中倏然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便看到了头顶的墙壁上那散发出荧蓝色光晕的铭文。这是一座巨大的阵法。他没见过这样的阵法,但从构成阵法的基础符文来推断,这是绘制地精妙极了的封灵阵法。
不止如此。从余光打量到的景象,他很容易看出来这四面的墙壁也是相同的封灵阵法。
体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灵力,这叫进入洞虚期数十年了的文中子不适极了。这种体内经脉干涸的感觉,恐怕是数百年前他还未曾修炼的时候才有的体验。
哪怕是他早年在小成界中游历时有过不少被灵兽打伤、遭人暗算、落入险境等诸多经历,文中子也未曾遭遇过这样灵力枯竭的情况。
文中子体内原本都已融入血肉的灵力,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吸干了一样。他便是丝毫不动作,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髓肌理中透出的虚弱乏力的异样感觉。
他的修为还在,数百年来修炼出的灵力也并非没有了。但是他体内全部的灵力都被牢牢压制在了丹田中。
文中子那从未试过将全部的灵力尽数收纳的丹田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甚至带了一丝胀满的刺痛。然而但丹田外的诸多灵脉却像是枯竭的河床,渴望着灵力的滋润。
文中子再一眨眼,清醒地认识到这里并非是他闭关的洞府。
这是显而易见的。
明明他是在琼云门的洞府中寻常地闭关凝练心境——这是他厚积薄发用以突破大乘期的修炼方式——袭明峰侍奉他的弟子也是知晓此事,可他竟然在师门的地盘上被人带走了?!
这不仅对他这个洞虚期的真人是一个荒谬的笑话,对于琼云门来说,这也是莫大的嘲讽!
虽然被体内灵力的种种异样迟钝了感官,但文中子依靠洞虚期真人的强大精神力,只一个呼吸之间就想起了还在自己的洞府中闭关修炼时遭受外力袭击的瞬间所看到的景象。
那一闪而过的面容,是那个早年叛出师门的弟子的脸。
文中子在当时正遁入澄心空冥的心境中,对外界的感知并不敏锐。他在洞府中,与来人只有在对方出手袭击他时,他被外来的灵力刺激而惊醒短短见到了一眼。
虽然两人不过照面瞬息时间,但文中子强大的神识仍然是清晰深刻地记住了来人的面容。
他的眼神阴郁中透着炽热的情绪,嘴角的笑容似是开怀大笑,又似是在欣慰得偿所愿。他激动的情绪太高,以至于进入了疯狂的临界点,甚至他的神情都带着某种令文中子不安的压迫感。
他知道这个叛出师门的逆徒四十多年前突然在修神者中声名鹊起,自行改号为空冥子,加入了太熙门。而他令人震惊地突破进入大乘期后,更是吸引了所有修仙者的关注。
关注者自然包括有他。
文中子身为袭明峰峰主不是闭门不知世事的修士,甚至因着掌管事务的原因,他这边关于外界的信息还是比较灵通的,不然他教导学生的知识恐怕过不了多久便要不适合于当下的修真界了。
文中子一想到这个叛出师门的弟子,便忍不住头疼地想要扶额。但他知道他手腕上被带上了束缚,这个扶额的动作也只停留在他自己想一想了。
是了,躺在玄冰中的文中子同样没过多长时间便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包括察觉到了他身下躺着的玄冰和四肢与脖颈上的铐环。
一个人若是刚从昏迷中醒来,对于外界的冷热感和触觉是比较迟钝的,因为人在昏迷的无意识中,身体已经适应了外界的环境。但对于洞虚期大能来说,身体本能具有的敏锐便足以叫他们察觉外界的环境。
文中子虽然修为尚未达到修仙者最高的大乘期境界,但若比较眼界和博学程度来说,文中子身为琼云门掌管弟子教化的袭明峰峰主,在修仙者中绝对是顶尖的存在。
所以他不过花了些时间,便认出了锁住他的正是典籍中所说的万年前扬名天下至今却下落不明的困神锁。
正是这副困神锁将他体内的灵力完全封印在了丹田内。
——不,不仅如此。
文中子下意识地定睛细看眼前的墙壁,同样辨认出了这个房间的墙壁,全是内藏岩。
能认出内藏岩,有些原因也是因为文中子能感觉到这房间内的空气中一丝灵力的痕迹都没有,体内灵力的枯竭和体外环境的干涸的感觉文中子还是能分得清晰的。
内藏岩的墙壁、封灵阵法再下一层保障,还有身上的这副困神锁……
——空冥子还真是将困住他设计地万无一失啊!
他这身下的玄冰,应当就是为了让他在这种绝灵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文中子心中冷笑,这逆徒倒是还记得他所修炼的功法足以使他在只要有冰存在的环境中便可无碍地保持生命。
修仙者诚然只要有灵力便无需进食,有灵力的滋养,修仙者的寿元也极为漫长。如果进入绝灵之地,修仙者依靠体内储存的灵力,也可以保证修仙者在一段时间内不受影响。但如果不仅外界是绝灵的环境,修仙者体内的灵力也完全枯竭,那么就算是洞虚期的大能也绝不会好过。
那逆徒恐怕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即不让有任何得到灵力的可能,还要保证他的生命。
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文中子心下一沉,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师尊醒了啊,醒了为什么不说话呢?”这个密闭的房间中突然出现了空冥子压抑得有些古怪的声音,就像是开心到了极致想要大笑,却又忍耐了下来;但这忍耐却又不彻底,似乎因为没有需要再顾忌的地方,这股肆意的锐利不定何时就要爆发出来。
“师尊醒了为什么不看弟子?弟子就在你面前,师尊看看我好吗?”空冥子一开口,他的脸就真的出现在了文中子的眼前,倒像是在提醒文中子的注意。
空冥子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又可怜,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简直像是孩童一样。
——就像他尚还年幼刚入门时,不小心犯了错,小人儿垂着头等他训话,小心翼翼地害怕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又在祈求师尊的原谅,甚至过一段时间,他还没训话,他自己就先委屈了起来。
但文中子却丝毫没有被空冥子撒娇的话语所打动。空冥子此时的表情更是叫文中子万分戒备。
空冥子嘴上说着求饶软话,可他这时嘴边挂着比之前洞府所见更加肆意疯狂地笑容。文中子直面了空冥子眼神中浓烈的情感,极为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眼中光芒的侵略性。
“弟子知道了。师尊的意思就是不想见弟子,不想同弟子说话。”空冥子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眼神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师尊这么厌烦我吗?讨厌到想要眼不见心不烦是吗?”空冥子眼中的炽热情感瞬间冷却下来,瞬息就从一团烈火变成了寒冰。嘴角的笑也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看着文中子。若非空冥子身上毫无杀气,恐怕这副表情足以叫不知前情的人误会他是想杀了文中子。
房间中的气氛一瞬间被冰冻住了。
空冥子一旦闭嘴,房间中的两个人便都陷入了沉默。只有房间中央的那块终年不化的玄冰还在无知无觉地在房间中散发着寒气。
过了好久,空冥子像是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一样,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柔和的微笑,看起来无害极了:“大致算算,师尊和弟子足有五十三年没有见了吧。师尊有没有想念弟子?
“其实并不是五十三年。师尊不知道的是,我可是忍不住有偷偷去琼云门见师尊的呢。有一次,还差点叫常月给发现了,真是好惊险。”
空冥子就带着这副温柔的笑容弯下身子,逐渐靠近文中子。
“师尊大概是没有想过弟子。可弟子却是好想念师尊呢。”空冥子一边靠近,一边说着,那本该显得温柔的笑容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显得僵硬起来。
此时的温柔笑容开始变得格外虚假起来,就好像他脸上只是戴上了一个与他的神情一样的面具了似的。
“师尊——”空冥子轻喃着,一只手抚上了文中子的脸庞。
他像是被烫到了似地指尖一颤,然后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激励似的,俯身将头埋在文中子的颈间。他脸庞贴着文中子的脖颈,下巴触及琼云门那熟悉至极的衣服的布料,深深呼吸感受着师尊身上透冷的清雅气息。
“无守——”空冥子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喟。
从空冥子第一次说话时起,文中子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躺在玄冰上,冷静地观察这个被他亲手养大却叛出师门的男人。
文中子忍不住心道,今时再见面,他竟然都已经是大乘期了。他修道不过一百五十余年,便成就了大乘期,有这样的修行速度,倒真是举世罕见的天才。
只是——
他为何一副心魔深种的模样?
空冥子眼中的感情浓烈到了近乎化为实质,他眼中发出的偏执又疯狂的光芒却也没有掩盖住那叫文中子心惊的他眼瞳外围的一圈暗红色。
哪怕这房间中光芒不甚明亮,但这丝不详的暗红却还是叫他看得分明。
——这是心魔浓重到近乎极致的程度了!
哪怕是文中子也只在典籍中见过这种情况。他在小成界中可从未真的见到过这样庞大的心魔!
有着这样的心魔,他又是如何能度过大乘期的雷劫的?!
这样的心魔,比之走火入魔也不差了,早就足以使他神识混乱,甚至于修行出差而灵力爆炸。
接着,文中子忍不住心道,果不其然。他听到空冥子意识不清地自言自语,就好像这个密闭的空间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在与他对话。
文中子沉默不语的态度却让空冥子的行为愈加激烈。
等到文中子感受到脖颈边的触感和温度时,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文中子为人疏离有礼,性格淡漠,哪怕是与好友的相处,也只是君子之交,行为合乎礼节。
他从未与人如此相近的接触过,更不要说还是耳鬓厮磨这样亲密的姿态,耳边还阵阵传来像是情人一般带着旖旎的轻唤。
更为尤甚者,这个和他贴在一起的人,是他曾经的嫡传弟子,更是从幼儿时起就是他亲手带大的人!
修仙者的嫡传弟子与师父的关系,与俗世中的父子关系来类比,也绝不为过。
如果之前空冥子的那些话文中子可以认为是他心魔导致神志不清,做出的怪异莫名的行为,但这一声“无守”却叫他心神一震。
文中子得赐道号前,俗世中的名字为申无守。他虽从未故意隐匿过此名,但随着他修炼时间越来越长,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文中子没想过要与人结成道侣,所以也就无人需要他告知自己俗世的名字。
空冥子忽然呼唤这一声,究竟是什么意图?他是不是真的神识混乱以至于在他面前做出这些奇怪的举止?
文中子一下子变得惊疑不定。
“无守、无守……”埋头在文中子颈边像是喊不够似的不断唤着文中子的名字的空冥子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期待地望着文中子,声音柔和软腻地像是含了糖一样地说,“无守也唤我珵美好吗?”
“肖·珵·美,无守劳费心神为我想的名字,我可真是爱极了。”肖珵美像是陷入了某种想象中,眼神变得迷蒙起来。说完,脸上像是害羞了一样飘出两坨晕红,露出一丝梦幻般的神彩。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让我感受到无守对我的爱,就好像……”肖珵美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地阻止了文中子想侧头躲开他的动作,亲昵地用脸颊贴上文中子的侧脸,“就好像听到无守在向我示爱呢……”
文中子:“……”
肖珵美一边用脸颊轻轻蹭着文中子,一边用像是被糖衣包裹着的毒汁的声音对着文中子的耳朵说:“无守一直不说话,让我很难受呢。我想让无守跟我说话,让我想想,我应该让无守说什么呢……”
肖珵美低声闷笑,道:“不如就让无守对我说,‘我心悦你’如何?”
“够了!”文中子怒极喝道,“你现在心魔深种,思绪不清!我不知道你进入大乘期后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但你面前的是琼云门袭明峰第二十三代峰主,不是与你说情谈爱的情人!你说这般混账话,可对得起心隐的教诲!你是为何要将我劫掠至此地?!”
肖珵美好整以暇地接受文中子的责骂,等他说完,不慌不忙地轻笑一下,道:“无守可是生气了?心隐那厮可不是我的师尊,哪里谈得上对我的教导。我的师尊,自始至终,到我死为止,都只有你一人。所以,无守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肖珵美硬生生地将文中子的怒气曲解成是他认别人为师的不满,还顺势安慰了一把对方。
他的这副作态,叫文中子眉头狠狠一皱。
“噗嗤——”肖珵美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姣好的面容就像是一朵颜色艳丽的花朵,只是这美丽的花瓣中却又隐藏着剧毒,从内至外散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危险气息。
“无守,难不成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把你囚禁在这里是因为我头脑混沌,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是哦。”肖珵美语气轻快地说。
肖珵美一字一句地道:
“我从未有今日这么清醒过。因为——
“我的心魔,就是你啊。”
“如果我说,我叛离琼云门就是因为师尊你,师尊会不会惊讶呢?
“不知何时起,我就爱上了师尊。
“我恋慕师尊,足有百年之久了……
“这份爱啊,太漫长,也太痛苦了。
“师尊恐怕没想到在你身边的弟子,竟然对你产生了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吧。
肖珵美的面容中隐约闪现出一丝似苦涩似缠绵的神色,蓦地深沉地笑了几声。
文中子的呼吸骤然一窒。
“在琼云门,虽然我日日在你身边,可你给我的感觉却像是天边的皓月一样遥不可及。所以我就离开了琼云门。
“无论我在琼云门中陪伴师尊多久,我想我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师徒之上。可是我不能满足的啊,无守。你有那么多弟子,可我却想让你的眼睛里只看见我一个人。”
肖珵美眉梢眼角都温柔极了,可一双眼眸却蕴藏着极为浓重的黑暗,那是几乎已经涌现到表面的疯狂和占有欲。
“我本该到大乘期后便将你从琼云门带来的,无守知道我为什么等了三十年才把你带来吗?因为我用三十年为你打造了这座囚室。”
肖珵美不等文中子回答,接着就阴郁又畅快地笑道:“我用了三十年时间,在世界各处收集足够巨大内藏岩、学习最精深的封灵阵法、去了十万大山终于寻找到这块玄冰床……自从我得到这副困神锁时,我就开始日日夜夜都在幻想我打造出一座囚室将你囚禁在我身边,让你只能看见我,只能触碰我,你此生满心满眼都只有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无守是不是很感动呢?”
文中子心中大骂,谁对你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感动了!
文中子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颤动,如果不是灵力被封,他定是要狠狠动手教训这个孽障一顿,叫他知道什么是对前辈的尊重!
文中子再回过神来时,听到那个趴在他身边那人黏腻的声音:“……那么无守给我些奖励吧。”
下一刻,文中子震惊地睁大眼睛。
肖珵美的气息铺天盖地落下,滑腻的舌头滑入他的口腔,如蛇一般狡猾灵巧又不容反抗地在他的口腔中翻天覆地地搅动起来,让他一瞬间感到了仿佛天旋地转般的晕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