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王庭之谋
薛延陀人的王庭等同于大周天子帝都，但是论及规模与繁华程度，王庭不及帝都多矣！所谓王庭，其实就是在一处背山临流之地，将一大片毡帐扎在一起，四周用巨木做成栅栏，外围再用石块垒砌一道不足一丈高的石墙。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工程，对于作为游牧民族的薛延陀人来说，已然是大工程了。
王庭与其他薛延陀人的聚集地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大可汗的毡帐在此。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方才有王庭之称。
放眼望去，那最大最圆的一顶毡帐便是薛延陀大可汗的王帐。可汗姓大氏，讳武空，意为“武功赫赫，空前绝后。”身高七尺余，四十余年纪，络腮胡须，壮而肥。一身胡服与中土大周全然不同。
此刻，武空汗坐在宝座上，对桌案上的酒肉全然没有丝毫兴趣，反而脸色阴沉，一副怒气冲天的表情。丹陛之下，左右两边分坐各部贵族，此时这些贵族眼观鼻鼻观心，以沉默来应对可汗的愤怒。
不久前，斥候来报，说是大周在乌梁海草原上筑起三座大城，居然高达数十丈。武空汗当即大怒，将那斥候拖出杖毙，一众贵族大臣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其实，类似的消息大约一个月前就已传来，奈何可汗始终不信。
武空汗心里知道，这是手下人畏惧大周找的借口，可是这个借口根本就是漏洞百出，经不起任何推敲，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是谎言，说什么数十百丈高的三座大城，那是人能够修筑得了的？这天下间就属大周的帝都京狮城最大，那也不过是城墙周回九十里，高四五丈。
“哼……”武空汗想到此处，不由得一拳砸在桌案上，冷冷地看着手下各部贵族。
“大巫觋。”
“可…汗。”被武空汗叫到名字的一位贵族心惊胆战地回应了一声。
武空汗看着大巫觋的样子，心中更加不悦，说话的语气不由得更加重了：“事到如今，所谓‘三城’之事究竟真伪如何，你难道还不愿说实话？”
大巫觋欲哭无泪，三城之事只真不假，奈何大可汗偏偏不信，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再次痛陈前言：“可汗，三城之事千真万确，下臣已派出三批人马，耗时近一个月反复确认其事，如若有假，请可汗立斩我头。”
武空汗闻言，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阴沉得可怕。
大巫觋见状，缄口不言。
“那么，是谁最先知道这件事的？”武空汗冷冷地盯着大巫觋。
武空汗话音刚落，殿下左方一人身体一个激灵，心跳瞬间加快，脸色泛红，下意识地拿起桌案上的酒杯，却只听“啪”的一声，酒杯落地。那人身体颤抖不止，不敢抬头。
“娄室，你是怎么了？莫非三城之事是你第一个先知道的？”
娄室，便是此人之名，只听他对武空汗言道：“回可汗的话，三城之事的确是下臣先知道的，但初时下臣也是不信的，所以不敢以莫须有之事来打扰可汗，考虑到大巫觋博学，便与其商议，遂复查之，结果此事千真万确啊，可汗！”
“哈哈哈……”武空汗猛然大笑，面目狰狞，十分可怖，“千真万确？这大周帝都京狮城才多大啊，周回九十里，高不过五丈。娄室，你来告诉我，这三城数十百丈高的城墙，要筑成需要多少时间？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你说！”
娄室闻言默然。
参与复查三城之事，知其真假的其他各部贵族也是默然，可汗不信，多说无益，大概可汗是忘了神仙传说罢。
武空汗继续道：“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你们以为不说话，本汗便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一时，王帐之中静极，气氛有几分诡异。
“啪……”武空汗随手拿起青铜酒爵重重地仍在地上，起身怒叱，“我看尔等是畏惧大周如虎，连敢战之心也彻底丧失了。现在的你们就像一群绵羊，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任人宰割。想想吧，那方戎人的乌骨乃大汗，面对大周，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就是绝不低头。我告诉你们，如果再像你们这样下去，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现在，本汗命令你们，马上集结军队，开赴大周边境。”
“大汗……”大巫觋一声呐喊，接着重重一跪，“恳请大汗收回成命。千百年来，我乌梁海草原的民族用鲜血证明了一件铁一般的事实，中土强盛，草原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哼……”武空可汗重重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大巫觋，你以为本汗不敢杀你吗？”
武空可汗此言说出，不少贵族便坐不住了，纷纷打破沉默，替大巫觋求情，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可汗正在气头上。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时，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大汗，请暂息雷霆之怒。”
那声音如天籁，众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靓丽身影，那是草原上集智慧美丽于一身的女神大灵巫，绝世的容颜，出尘的气质，唯九天仙女可比。
这一瞬间，众人回视身后，只见大灵巫立于王帐前，无悲无喜。
武空可汗怒气稍减，重新坐下，缓缓道：“大灵巫来，将有利于本汗乎？”
大灵巫曰：“非利也，祸也。”
武空可汗急问道：“何祸有之？”
“兵祸也。”
武空可汗疑惑道：“大灵巫是说，此次出兵不利？”
“然也。”大灵巫淡淡地说道。
武空可汗见大灵巫不咸不淡，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顿时便失去了耐心，急切道：“还请大灵巫说得清楚些。”
大灵巫上前，当众朗声道：“正如大巫觋所言，中土强大，草原上的民族是没有机会的。”
帐下贵族大臣对大灵巫此言纷纷点点表示赞同。
武空可汗看着众人，又气又怒，但是大灵巫是草原民族的信仰，不能得罪，就此退兵又实不甘心。可恨眼前的这些人只知怯战，拿不出个办法来，哎，人才难得啊！
大灵巫见状，心知可汗不悦，当即又道：“可汗勿忧，我从未见有千年长盛不衰之国，遍观中土历代王朝，盛世局面不过持续百又二三十年，大周立国已有数百年，盛衰或许只在一瞬间。”
武空可汗闻言，眼放精光，不容易啊，总算是听到了几句有营养的话，当即问道：“大灵巫有何妙计，快快讲来。”
大灵巫道：“入主中土，非一朝一夕间事，如今中土强大，我等应当放低姿态，奉大周为宗主国，以此名义，请开边境榷场，互通有无，同时，向大周求婚，以皇族公主下嫁我薛延陀，并要求宗主国陪嫁百工、农具，若事成，则数年间草原便能缩小与中土的差距，届时，我们便有了和大周争霸的实力。”
武空可汗不言，思索着其中的得失。
“嘶，不对，大灵巫的计策尚有纰漏，跟何况耗时费功，本可汗已是不惑之年，时日无多矣。”
大灵巫问道：“有何纰漏，愿闻其详？”
武空可汗或许是太在乎此事成败，言语颇为激动，只听他说道：“这其一嘛，若是开放边境榷场，我方能输出的只有马匹，大周得到马匹，则骑兵更为强大，而我们需要的铁器，大周方面必不肯轻易放开禁制，这其二嘛，请婚之事，大周方面未必会同意。”
大灵巫道：“可汗放心，这只是麻痹敌人，满足他们天朝上国的虚荣心，咱们出招了，大周方面总得接招不是，倘若有一二重臣同意，大周方面暂时罢兵，咱们也能得到片刻喘息之机。另一面，咱们挑动天下诸侯国君觊觎皇位者，使其内自乱，机会便来了。诚然，此法耗时费功，然此事关乎国运，不可不慎，一旦失败，则非百年不能翻身，愿可汗思之。”
武空可汗叹息道：“尽管如此，本可汗还是想亲眼看一看所谓定北三城。”
大灵巫道：“可。”
武空可汗又询问道：“既然大灵巫同意，那依你看，本汗带多少人去合适？”
大灵巫道：“不需要多，一二百便可。”
顿时，账中一片哗然。
“大灵巫，你莫非是开玩笑？此事关乎可汗安全，一二百人如何去得？”
“大灵巫此举实在是不妥当啊。”
……
听着众多贵族大臣的非议，大灵巫只是微微摇头，面无表情，缄口不言。
武空可汗拍案而起，怒叱道：“尔等休要乱言，本汗决定，一切就依大灵巫之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