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所谓复仇
天下初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而在此之前为了能让有钱者掏出钱来，微生昭继位后便一改武帝时期的旧制，其中便包括了对商人的优待，虽说仍不可避免部分人对商人的歧视，但在和平兴盛之时，有钱便有理。
由此，以商州吕氏为首的一众商人便开始了与四海盟的合作，孟子度眼见有大利可图，也为了更长远的发展，便亲自登门拜访吕不鸣，与其商议着来一场联姻。
孟子度的算盘打的响亮，他知道吕家仅有一独女吕玲珑，而放眼整个四海盟乃至整个中原武林，论及青年才俊者，不过他清风阁孔温，其能力、样貌、人品皆是无可挑剔。如此一来，吕家名义上是与四海盟结盟，实际上乃是与他清风阁绑在了一起。
吕不鸣虽能看透孟子度的心思，但他也明白，若双方联姻，对他而言也同样有利，对他吕家而言也同样是上了一条大船。但吕不鸣出于某些顾虑，并没有当即拍板决定，便称自己并不打算为女儿做主，一切还要看玲珑的意思。
孟子度早就听闻吕不鸣老来得女对其极为宠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于是在他的安排下，便让吕玲珑与孔温见了一面。
孟子度相当有自信，而结果自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怎料这一回却轮到自己的徒儿态度暧昧不定了，于是联姻一事只得暂且搁置。
孔温与吕家无冤无仇，在见过吕玲珑后，更是不愿拖吕家下水，何况他那时还在为复仇大计而苦恼的焦头烂额。
不久后，孔温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与信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只酒葫芦。
孔温心中诧异，先拧开了那酒葫芦的塞子，随即便问道了一股熟悉的酒香。
那曾是逍遥堂中人最喜饮的烈酒。
孔温震惊之余，心中忽涌起无数情绪，眼眶不自觉地便又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记得逍遥堂，或者说……居然还有逍遥堂的故人。
孔温颤抖着手拆开了那封信件，略显泛黄的纸张上只写有一个地名，将信件翻转过来，才见落款姓名。
天心宗，不动明王。
孔温凝视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他自是知道天心宗，也听说过天心宗五位明王的大名，但天心宗大小宗主皆在，又如何轮得到这不动明王单独约见自己？许久过后，他最终决定去见这个人一面，他心中虽有很多疑虑，却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或者说，这对方送的这壶酒打动了他，又或者说是对方信中所写的那个地名，让他不得不前去赴约，因为那个地方，在当今这个世上应只有三个人知道。
于是孔温借故离开了清风阁，踏上了回北地的路。
在曾经的那个地方，在孔子休的墓前，孔温见到了那个人。黑袍、黑发，以及一副狰狞的恶鬼面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感到不快的气息。
孔温皱起了眉头。
而这位不动明王实为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险些让孔温背过气去。
只听不动明王开口道：“宗主马上便要离世了，他已经将一切都托付、告之于我，包括你的事情。”
还不待孔温发问，不动明王又道：“明年春天，墨君将会举众兵伐天心宗，你可趁机加入其中，积累军中声望，籍此由江湖步入朝堂。”
孔温并未多管天心宗内部的事情，他沉默片刻，冷声地问了一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不动明王答道：“我要做一件大事，为此需要人手，我希望你能来帮我，事成之后，我可以助你复仇。”
不动明王说这话时，显得极为自信，仿佛自己已将一切握于掌中。
孔温不怒反笑：“那我为何又要信任你！”
不动明王也笑了一声：“我并不在乎你是否信任我，但你一定不会质疑宗主。”
孔温欲言又止，已发觉自己无力反驳。
诚然，如今四海盟的势力越发壮大，仅凭他一己之力，或许能暗杀掉荀无意与孟子度，但他所讨的血债血偿，又岂能只有这点地步？为此，他需要与人合作。
不动明王认为其已然默认，正欲离开时，孔温突然表情黯然地说道，自己需要考虑一下。
“有什么需要考虑的，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不动明王还是那般自信，或者说是自负。
孔温摇了摇头，叹气道：“因为这是我的复仇。”
不动明王一滞，面具下的眼睛似露光芒，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孔温，沉吟片刻，接着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孔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背脊忽感一阵凉意，不觉间汗水已是浸透了衣背。方才不动明王打量他时，那渗人的目光，令他想起了年少时在这片北地里常见的一种野兽，那曾是他最害怕的事物。
狼。
当今天下，真是人外有人。
孔温在心中发了一个誓，下次若有机会再见时，自己决不会再输于他。
定统二年春，正如不动明王所说的那般，大将军墨君领三千血旗军剑指天心宗，天下震动，各地州郡迅速响应，而天心宗散落于各地的分支在官府的攻势下也渐渐被蚕食，逐一被击破。
尽管不动明王有言在先，但孔温并不愿意真的对天心宗出手，于是那日金刚夜叉明王搏命般前来刺杀他时，他便籍此躲藏了起来，一是正好避开与天心宗的争斗，二便是他心中仍旧犹豫未决。
直至京城之变后，孔温这才明白那日不动明王口中所说的“大事”究竟是指什么，一夜之间，整个大周都变天了，而就在那一刻，却让孔温犹如拨云见日一般，他心中的大计也终于落于拉起了序幕。
这一幕，将会是他的舞台。
只可惜，他终究未能再见不动明王一面了，书信成了二人交流的方式，但孔温能从字里行间中清晰地感觉到，不动明王再也没了当初那种凌人的气势，彼此之间，仿佛也终于得到了互相的认可。
或者说，他们本应如此。
“故事，讲完了。”
此刻，明月轩内，孔温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表情轻松，他笑眯眯地看着对面那位表情阴晴不定的大将军，心里一阵暗爽。
而墨君的表情一阵变幻之后，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消失于无形。
“你的故事讲完了，但这故事却并未结束。”
“不错，但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事，我猜大将军也早已明白了。”孔温笑道。
墨君也笑了起来，随后他凝目望向孔温，表情凛然，声音也逐渐冰冷：“那么，结局呢？”
孔温双手高举做出一副投降的姿势，大笑道：“大将军，我非你的敌人！”
“你……确实不算我的敌人。”墨君那早已不见笑意的脸庞变得无比阴沉，他的语气也由冰冷增添了些许怒意，只见他恼声说道，“你的敌人，不是孟子度与荀无意！更不止清风阁与荀门！而是整个四海盟！”
“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如此作为，又与当初的荀无意与孟子度又何分别！”
墨君说着说着，便已成了骂声，在他看来，这已非单纯的复仇那么简单，孔温这种行为已将太多无辜之人卷入了进来，更将他们害的身死人灭。
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两军对垒，也非敌对的双方玩弄着尔虞我诈阴谋诡谲，这纯粹是一场单方面的报复、屠杀，根本不可与他曾经历的同日而语。
孔温面对盛怒的墨君，并无丝毫惊慌，他依旧从容地笑了笑，答道：“大将军，在下非圣人，也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么好人，更是从未想过要当一个好人。”
他一指墙上那副字帖，笑意不减：“我所做的一切，早已与你挑明，你应也该明白我的意思……”
“唯心而已。”
“屠灭逍遥堂的人，是孟子度、荀无意不错，但又不仅仅是他们二人，我所做的，不过是模仿当年这二人的举动，加倍奉还罢了！”
孔温说到这时，眼眶忽然红了，但却看不出这是怒还是泪，他大声说道：“当年我在逍遥堂望着那场大火时，便早已下定了决心，此生此世，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包括他们拥有的一切！”
墨君似是被孔温所震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该如何斥责，因为在他心底而言，若将其放在孔温的立场，或许他也会做出与孔温一般的举动。
但墨君仍有自己的底线，也存有自己的良知。
沉默片刻后，墨君收敛起怒意，表情重归平静，他苦涩一笑，叹道：“我或许能理解你，但是……你的心，真的就认为这样便是最好，真的就能安若泰山吗？”
孔温闻言忽地一震，接着他似乎也意识到方才过于激动，有失风采，当即收拾起情绪，脸上重露笑容。
“我说过了，这一切……唯心而已。”
“包括我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