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 济巅

  一夜好眠,等醒转过来,洗漱完毕,唐僧作早课时,却是依旧回味着昨夜的梦境。
  那梦境之中,不过是如同寻常凡人一般耕作而活,娶妻生子,生老病死,然而那画面里的女主人,却是昨日方才见的阿娥。
  单只这一点不同,已然足以让唐僧沦陷其内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唐僧口中接连忏悔,却是明白自己动了凡念,他有心以佛经压制,奈何这一份思绪太过于难缠,任凭他如何念经,都难以将其斩断,一直到早课作罢,他脑海中都是阿娥一颦一笑的风情万种,根本割舍不去。
  “大师,大师用早饭了……”
  正在犯愁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呼唤声,唐僧回过神来,推门一看,正是莫元。
  莫元站在门口,笑眯眯的道:“大师,且用早饭了,昨日舍妹多有得罪,还望大师海涵。”
  “阿弥陀佛,施主这又说的哪里的话?”
  唐僧道:“贵府上下,皆待贫僧甚为厚笃,太保救了贫僧的性命,老夫人以礼相待,令妹更是为贫僧亲自下厨,贫僧感激都来不及,何谈得罪二字?”
  “大师不恼便好,今日舍妹一早起来,采了新鲜的时蔬,已然被大师备下斋饭,大师还请移步。”莫元说道。
  闻听是阿娥亲自下厨,唐僧忍不住心中一荡,又想起了那一双欺霜赛雪的纤纤素手和那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他道了声谢,当下与莫元朝着大堂而去。
  行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吃饭的地方,大神龙化身的老夫人与阿娥已然俱都在座。
  几人一番见礼,大神龙一脸感激的道:“大师真乃神人也,昨夜亡夫与老身托梦,言说大师佛法高深,超度之下,地藏王菩萨法外开恩,他原是因为屠戮山间野兽生灵,罪行过重,要在地狱受苦三十载方能转世为人,而今却是被大师消除罪孽,平息怨气,不日即将轮回转世,大师大恩大德,老身真是无以为报!”
  说着说着,大神龙情绪激动的站了起身,要与唐僧鞠躬。
  唐僧哪里敢受他的礼,却是慌忙站起身来,扶着他道:“老夫人言重了,出家人普渡众生,本是分内之事,何谈报答,况且令郎与贫僧有救命之恩,贫僧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老夫人不必挂怀于心。”
  “不管如何,大师此恩,老身却是定要回报!”大神龙说完此句,当下看向莫元和嫦娥二人。
  莫元笑了一笑,道:“大师,家母所言甚是,昨夜某家也收到了父亲的托梦,对于大师来说,兴许是举手之劳,对于吾等来说,则是大恩大德,某家有个建议,还请大师不要拒绝。”
  “两位施主当真不必如此客气。”
  唐僧笑着摇了摇头,道:“莫施主有话尽管直言,贫僧洗耳恭听便是。”
  莫元双眸之中闪过一缕戏谑之色,他指着嫦娥道:“敢问大师一句,觉得舍妹如何?”
  唐僧闻言,顺着莫元的手指看了阿娥一眼,却见得这阿娥害羞的笑了笑,随后便低下了头,与昨日那般活泼模样截然相反。
  他心中不由得一荡,脱口而出道:“女施主人品端方,姿容绝色,只怕便是月宫里的仙子,都及不上女施主万一。”
  这却是极高的赞誉了,月宫里的仙子,不是嫦娥又是哪位?
  在外边偷听的玉兔虽然明知是事实,可是仍然情不自禁的气的有些牙痒痒,连万一都比不上,这和尚是瞎了眼么,出家人所谓四大皆空、红粉骷髅,看来也是妄言。
  厅内众人自然没人会照顾她的情绪,莫元按着早就订好的剧本笑道:“大师觉得舍妹好,那却是再好不过,实话与大师说,舍妹曾经出嫁过一次,也是这两界山左近有名的富户公子,只是那公子身体羸弱,自幼多病,舍妹成婚当天,便一命呜呼。此地百姓都说是舍妹克死了夫君,因此舍妹至今也未曾出嫁。”
  说到这,莫元似笑非笑的看着唐僧道:“如蒙大师不弃,大师便收下舍妹,某家这庄子里虽然比不得长安权贵豪奢,却也家底不薄,大师与舍妹在庄中过活,必然是衣食无忧,却不比远去西天,遭遇无数妖魔苦难来的快活?!”
  “这……这……”
  一听此言,唐僧立时慌了心神,他哪里想到,不过睡了一觉,竟然有人要招他做上门女婿!
  这如是换了旁人,保准唐僧一口便拒绝了,然而这对象是阿娥,唐僧有心想要回绝,可是拒绝的话在舌头前打了好几个转,硬是说不出口!
  大和尚是动了春心了……
  只是他自幼自佛门成长,又是金蝉子转世,十世轮回修行,禅根深种,佛性高深,此刻尚且能把持的住,还记住自己要取经的使命,这要是换了其他神魔,只怕早就点头应是了!
  瞧得唐僧犹豫,莫元给嫦娥使了个眼色,道:“怎么,大师是不愿意吗?”
  “贫僧……贫僧……”唐僧吞吞吐吐,就是给不出个完整的话。
  那嫦娥一张玉脸,当即冷了下去,琼鼻之内,轻哼了一声,道:“大师也是看不上我吗,罢了,都是我是克夫的命,连大师这等高僧都这般想,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说罢,便作势要朝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且慢,阿娥施主且慢!”
  危急之时,唐僧骤然出声大喝,而莫元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嫦娥,佯作嗔怒道:“你这孩子,犯的什么傻,大师不是还未曾拒绝吗?!”
  “哥哥,大师不答应,难道不是拒绝吗?!”嫦娥一双剪水双瞳里已然浮现出了一层水雾,美人垂泪,当真是我见犹怜,美不胜收。
  这一刻,什么禅心佛性,什么普渡众生,唐僧尽数都抛之脑后了,他急切的道:“贫僧并不是拒绝,只是以阿娥施主的才貌,便是天潢贵胄也配不上,贫僧不过是一行脚僧人,身无长物,如何敢与阿娥施主成亲?”
  “你身无长物我又不嫌弃。”
  嫦娥道:“你是得道高僧,救我父超脱苦海,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况且我亦是克夫命苦之人,并没有大师想象的那般好,大师何必顾虑那般多?”
  “大师,你看舍妹都如此主动了,难道大师是铁石心肠不成?”莫元在一旁助攻道。
  唐僧叹了口气,道:“贫僧自然是想留下的,只是贫僧还身负取经大事,有陛下诏命,如是留在此处,如让陛下知晓,贵庄上下,只怕尽数都要受贫僧的牵连。”
  西行取经,既是观音吩咐,又是唐王下旨,这两界山还是大唐地界,唐僧有此顾虑是情理之中的事。
  莫元笑道:“这大师便不必担心了,经尽可取,亲也可成,左右不过耽搁几日,待成亲之后,让舍妹与大师一起上路,此去西天十万八千里路,遥远无比,今生能否到达还是未知之数,你夫妇二人夫唱妇随,倘若葬身半途,还有子孙后辈继承遗志,如此岂不美哉?!”
  这画面描述的,唐僧一下子便动心了,想及能与这阿娥一起上路西行,朝夕相处,他心中便满是异样的情绪。
  他点了点头,正待应允下来,却是异变陡生!
  只听得庄外传来一道疯疯癫癫的声音道:“有人吗,有人吗,和尚上门来讨口酒喝咧……”
  这声音中蕴含着一股镇定心神的无上佛力,当下便将唐僧内心的诸般杂念俱都定了下去!
  眼见得唐僧眼神恢复清明,莫元几人俱是皱眉,布了一夜的局,眼看便要收尾了,却是被这一句大喝打断,当真是烦人的紧。
  “倒是个不怕死的……”
  莫元自语了一句,吩咐道:“来人啊,将庄门打开,请这位大师进来。”
  “什么不怕死?”唐僧不解的问道。
  莫元随口搪塞道:“荒山野岭,野兽出没,这和尚大早上便讨酒喝,可见是个醉鬼,他在这荒郊野外可极是危险,自然是个不怕死的。”
  唐僧闻言,深表赞同,这山岭中的危险,他最是清楚不过,一入山来,已然遭受了妖魔和大虫两次性命之忧,倘若不是前后都遇见人搭救,只怕他此时早就埋骨于荒山之内了。
  几人用了一阵饭,那得令出去带人进来的仆从便回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名酒气熏天的和尚。
  这和尚穿一袭青色僧袍,头戴僧帽,却俱都破烂不堪,补丁落着补丁,浑身上下脏乱不堪,一身的泥垢,看起来邋遢的紧。
  他一手持把破凉扇,一手捏着枚黄澄澄的酒葫芦,红光满面,眼神游离,便是脚步也是踉踉跄跄,站在原地不时晃荡,显然是喝醉了。
  莫元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这和尚的身份他自然知晓,却是那位居十八罗汉之首的降龙罗汉在凡间的身份济巅和尚,也称活佛济公!
  莫要看这厮仅仅只是一名罗汉,然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如来佛祖的亲传弟子迦叶尊者!
  佛祖拈花,迦叶一笑的典故,却是在三界广为流传,这位迦叶尊者的佛性之深,天资之高,直追老一辈的佛祖菩萨,可以说是佛门第三代的领袖,一身道行已然迈入了大罗金仙!
  当然,金蝉子如是取完经书,有取经大功德护体,这二人日后在佛门的地位孰高孰低还未可知,不过眼下,迦叶在佛门中的地位,可是不输于文殊普贤等大菩萨的。
  在这蛊惑唐僧的要紧关头,如来将此人派来,可见对其人寄予厚望!
  “阿弥陀佛,小僧拜见师兄,敢问师兄名号?”唐僧却是不知济公之事,心中对其模样有些厌恶,不过出于礼数,依旧是行礼问道。
  三界广袤无比,四大部洲每一大洲,穷尽凡人一生之力,都难以遍走,大唐虽然强盛,也只是南瞻部洲一隅之地,因着取经的缘故,济公极少在取经路线上游走传教,是以唐僧不知晓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笑了一笑,挥了挥破扇,道:“贫僧法号济巅,有礼有礼了……”
  “原是济巅大师……”
  莫元点了点头,道:“某家听大师所言,是上门打酒,原本家母笃信佛法,该给大师满上一壶,只是不巧昨日寒舍中的酒水用尽,还未来得及去集市采购,倒是让大师白走一遭了。”
  “当不起太保大师二字!”
  莫元一出声,济巅的模样顿时正经了几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的笑道:“没酒便算了,和尚吃些肉也行,贫僧已然三日未曾用饭,这腹中却是饥饿的紧……”
  大神龙和嫦娥不禁互相对视一眼,暗道这和尚好大的胆子,在真武帝君面前竟然也敢撒野!
  殊不知,这人称活佛的济巅一颗心脏也是高高悬起,他哪里敢招惹莫元?
  只是前些日子,如来和孔宣二人一起出手都吃了大亏,想对这位真武大帝来硬的已然不可能,而唐僧又事关佛门取经大业,如来亲自点了他的将,他便是心里千万个不愿,也不得不来此。
  好在这位真武大帝虽然是凶名滔天,可是从未杀过佛门神魔,不然的话,无论如何济巅也不敢闯到这山庄中来。
  “吃酒喝肉,大师这修行之法倒很是特别呀。”莫元语气不善的道。
  “出家人四大皆空,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酒也是空,肉也是空,红尘百态,美人骷髅,不过尽数都是大梦一场罢了。”
  济巅笑嘻嘻的看着唐僧道:“相比这些,超脱众生与苦海,方才是正事,不知这位师弟以为然否?”
  “这……”
  唐僧闻听此言,心神为之一震,哪里不知晓眼前这和尚是特地来点醒他取经的,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到他快点头答应才出现,如何时机选的这般巧?
  他不禁想到了长安之时的观音显灵,还有不久前太白金星救助,只怕这满天神佛,都在盯着他上路取经来着!
  然而取经的话,阿娥哪里又当如何是好?
  唐僧心里陷入了纠结之中,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如何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