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远征 2

  “一份《聚光日报》。”
  “两枚第纳里乌斯。”卖报小贩从筐子里取出一份报纸。
  茶楼二层。
  “报纸买来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路德维希喘息着冲进茶室。
  “你需要跳字念，不同的月份对应不同的报纸，不同日期都有一套迥异的解读方式。唯有如此，组织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向王国广阔疆域内的成员下达命令，且不容易被有心人发现规律。”
  “比如现在是11月份，你就要选择《聚光日报》，今天4号，那么对应着第四类密码规则——跳字解读法。”
  “馆、酒、树、橡、号、9、月、11。这是什么？我拿到的密码本不会是过期的吧？按照组织拖欠经费能拖到当事人都忘记的程度，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哦。””这就是你前面功课没做好的原因，干这行是需要动脑子的。”茶楼老板连连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重点重点重点！”
  “今天什么日子？”
  “仲夏节？”
  “已经过去半年了。”
  “烛光节？”
  “那是贵族们胡吃海喝聚在一起看演出的节日，和我们这种穷鬼无关，况且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呢。”
  “别废话，快说！”
  “火辣辣羊肉馆位于烬灭城的分店今天开张啦！满50送50，先到的一百名有啤酒哦。”茶楼老板从抽屉里哗啦啦翻出了一大叠广告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路德维希愕然：“我靠，啥时候咱们还要兼职发传单啊？我们可是黑暗中的利剑，不朽的亡魂，光之破灭者，魔神诅咒，黄昏之星，镣铐破碎，命运断言者，以推翻鸢尾花王朝与启辰教为目标的神秘组织耶，反正就是老牛逼老牛逼了，干这事这也太掉价了吧！”
  “我说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都受不得苦呢？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发几张传单算什么，还不是为了补贴家用吗？”茶楼老板振振有词，“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上面的命令，组织里只要手头上没事做，闲的发慌的人人有份。记住了，所有的辉煌背后都有数不清的辛劳，没有面包，就算怀揣再宏伟的理想也要饿死。”
  “所以我们就是那些辛劳？”路德维希翻翻白眼。
  “没错，以后史书上会这样记载，燃烬历经无数的艰难困苦，终于击败了腐朽的旧王朝和他们的爪牙，建立起一个新的世界。听起来是不是很带感？是不是感觉热血沸腾？可你别忘了，那些‘无数的艰难困苦’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背景设定，一句话就能轻轻松松带过的，那么多的尸体在坟墓里面躺着呢！”
  “等等等等！怎么越扯越远了？”路德维希赶忙抬手止住他，“我都被你搞糊涂了，咱们现在正在讨论密码本是不是过期了的问题，那个什么羊蝎子还是羊火锅的和我有半块银币关系吗？”
  “你还记得密码翻译表……哦，就是那本《土豆的17种切法细则》上第一页是怎么说的吗，遇上节假日要倒着解读。”
  “节……节……假……日……”
  “组织今天和火辣辣羊肉馆合并啦，我们现在都是这家羊肉馆的下属分馆的员工，这么值得庆贺的一天，难道你觉得不算节日吗？哎呀，看来我们又要换老板了，真快呀。”
  “睿智，真睿智，怎么感觉我的逻辑碎了一地？”路德维希绝望的捂住脸，“对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咱们的老大究竟是什么来头啊？我在燃烬也干了一年了，别说是长相，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问的是羊肉馆馆主吗？我以前去王都的时候见过一次，就是一个油腻大叔，满脸横肉，但人却出奇的和善，我还去那家羊肉馆吃过呢。”
  路德维希气的直跳脚：“当然不是！我说是咱们真正的首领！”
  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路德维希感觉房间静默了片刻，也黯淡几分。
  无边夜色蔓延而来。
  “那你最好少问，除非你嫌命长。”老人那双昏黄眼眸深邃如古井，一字一句，“他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代号？”
  “零。”
  “零？什么意思？”
  老人幽幽道：“零这个数字的出现，是思维领域的巨大飞跃，它代表着虚空，皆无，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所以……”
  跳荡的烛光中，老人的面容忽明忽暗，仿佛正徘徊于光暗的边缘，生死的交界，沙哑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天际传来。
  “你最好别指望能够在活着的时候看见他！”
  路德维希：“……”
  “哇哈哈哈哈，被吓着了吧，被吓着了吧，每次看到你这个表情，我老头子心情就会格外的爽啊！”茶楼老板连连锤着茶几咚咚作响，笑得半天直不起腰。
  “我靠！”路德维希气恼的冲到窗边拉开窗帘，“你以前不会是专门讲鬼故事的吧？还有，你什么时候把帘子拉上的，连蜡烛都点好了。”
  “就在刚才，谁叫你听的那么认真，居然都没发现。”茶楼老板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其实，他还有一个在地下世界流传很广的称号，这个称号常年位居赏金榜的榜首，令无数野心勃勃的猎人妄想拎着他的头颅一夜暴富，可那些笨蛋却连个影子都抓不到。”
  “这个称号就是：夜王。”
  “夜王……永夜之王吗？”路德维希喃喃自语。
  “如果说我们是黑暗中的利剑，那他，就是黑暗本身！”
  仅仅间隔三条街外，一幢朝南小木屋。
  “11月9号橡树酒馆。”西尔维亚收起报纸，踏步来到阳台上。这个两层楼的小屋子是她离开茶楼后在附近租下的。
  倚着栏杆围栏，沉默不语。
  她常常这样独自一个人发呆，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
  什么都不去想，是因为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去做，是因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11月4日，晴。
  今日无事。
  ……
  ……
  这是一个昏暗的世界，空气终年弥漫着不散的灰色雾气，在浓雾遮蔽下，光线变得极为黯淡，数丈外难以视物。
  若有若无的马蹄声遥遥传来，逐渐清晰可辨。
  忽然，缭绕的灰雾如漩涡般剧烈扭曲起来，下一瞬，雾气破开，一队骑士席卷而过，身后黑色披风漫卷如云。
  “怎么半夜三更就叫我起来啊，会严重影响我的美容觉。”一个青年男子的抱怨声响起。
  “我说你别老把那几套养生之道挂在嘴边好吗？”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炸响，嗓音好似破锣一般。
  “安静！你们两个不要命了吗？想把那些怪物都引过来？这里可是境外！”骑士首领厉声喝道，“马上就要到达黑幕区了，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似乎在一行人中很有威望，那两名骑士顿时不敢再多言。
  “重新宣读一遍此次任务目标：探索22区东南部未知领域，绘制细致地图，同时将搜集文明遗迹，人类遗址列为最优先级。”
  话音刚落，眼前仿佛无边无际的浓重雾气骤然散尽，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极为宽广的沼泽，一行人已从迷雾区中冲出。
  首领回望一眼那接天连地的厚重雾气墙，眉头紧锁。第22区沼泽区和21区迷雾区，两个区域之间竟没有任何过渡，哪怕一丝雾气都没有溢散到这里，这片土地果真够邪门的，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警报！左侧后方出现恶魔！”位于最后方的骑士厉声示警。
  “距离！”
  “一公里！”
  “不必理会，全速前进！”骑士首领很清楚，想要在这片连神灵都遗忘的地方生存下去，不是看你能不能打，而是看你会不会逃，那些头铁的都不知躺在哪里等着腐烂呢。
  “八百米！这怪物速度实在太快了！”声音隐隐带着一丝骇然。
  “我的天！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那名青年骑士愣愣回望着身后一个直径三米开外，遍布尖刺的巨大球状物，正以骇人听闻的速度向他们滚来，纵然在泥沼上依旧宛如平地。
  它很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只不过要放大一千倍。
  “这鬼地方就没有一个正常点的东西吗！”骑士首领眉头大皱，他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再这样逃下去，只会被那刺球追上，然后耻辱的被碾死。当然分散逃开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境外他们一旦失去队友的帮助，独自一人想要在这片死亡领域存活下来是几乎不可能的，而被大刺球当做目标的队员更是十死无生，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出此下策。
  “准备！”
  骑士们整齐划一摘下身侧早已上膛的长枪，另一只手紧握缰绳，等待命令。
  “200米！”警告声再度传来。
  “再等等！”细密汗珠顺着鬓角不断滚落，首领死死攥紧缰绳强忍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们所使用的这种滑膛燧发枪精度极低，射程也不远，在这种距离命中恶魔的几率和打中星辰的概率是相等的。所以想要提高命中率，唯一办法就是放近打，其代价就是危险性极度攀升，没人知道这种从未见过的怪物有多么离奇可怕的异能。
  “50米！”尖锐的摩擦声已近在咫尺，这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铁锯子在你耳畔锯树，而最糟糕的是你正被绑在树上，不知这锯子什么时候会落在你的脖子上。
  “全体射击！”
  枪声大作，火光四溢，剧烈的轰鸣声中，刺球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拳砸中般速度猛然一滞，下一刻，刺球居然弹了起来，在半空肆意舒展身躯，看的所有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它真的很像一只刺猬，只是个头未免太大了点，绿豆般的小眼睛泛着冰冷的寒光，近十米长的身躯咆哮扑来，寸寸利爪锃然弹出，悍然朝众人拍下。真要被拍中，哪怕只是被那镰刀般的巨爪擦到一点点，也必然会造成大出血而死。
  “散开！”首领厉声喝道。
  长满尖刺的身躯如一枚沉重的石头般狠狠砸在泥沼里，沉积无数年的淤泥被掀起，四散飞溅。骑士们在袭来的一瞬分为左右两组折转90度散开，熟练的就像演习过无数次一般，险之又险避开这雷霆一击，连半点泥浆都没沾上。
  “哇塞，太刺激了！”那名青年骑士策马当先尽情高呼起来。
  首领无语的看着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在哪里狼嚎，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从鬼门关转一圈。
  回头望去，那个倒霉的大刺猬因为冲力太猛，重量和体型这会儿反而成为累赘，此刻它整个身体都陷入泥沼里动弹不得，小短腿露在外面扑腾不停，照这模样一时半会儿是逃不出来的。
  他还清楚记得刚刚弹丸击在鳞甲上竟打出了金铁撞击声，照这样的防御程度，恐怕就算他们将所有弹药打空也很难奏效，而且这只刺猬滚动速度远超奔马，这次能摆脱它除了运气，没有其他原因可以解释。
  “队长，那家伙该怎么办？就这么放过它也太可惜了，这种威胁系数极高，且不处于沉睡状态的恶魔，不现在干掉将来会给后续猎魔者小队带来很大麻烦的。”
  “现在靠我们手中的破铜烂铁连它的甲盔都破不开，还是等下一次有机会把它引到凌渊城，再用火炮干掉吧。”首领摇头道。
  “正前方三里森林地形！”前方一名骑士高声提醒。
  “很好，就暂时在那里休息，加快速度，免得这怪物挣脱出来可就……”
  话音戛然而止，首领只觉得胸口一窒，强烈的危机感令他蓦然回头，那只大刺猬已经平静下来，不再无谓的挣扎。
  只是这种平静下，掩盖着几分莫名的诡异。
  暗紫色雷霆肆意流窜，以那只刺猬为圆心，半径百米范围内已完全被紫色电流所充斥，十几株低矮的植被在雷光出现的一瞬间就被烧成灰烬，四散飞扬。
  刺目光芒照亮众人苍白的脸，如果当时他们稍有停留妄想干掉它，恐怕这时候连骨头都剩不下吧。
  一行五人纵马狂奔，足足耗费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到达那片森林，刚闯入林子一个个就累的从马背上滚下，横七竖八瘫软在地上。
  首领也觉得疲惫上涌，可依旧强打起精神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
  墨云覆天，令原本就阴冷的林子更填几分幽暗，同时也因为缺乏光照，使得这里的植物大多长不高，多是一些低矮的林奈木和泥炭藓。
  就目前来看这里的生态环境勉强足够支持少数人生存下去，在这里建立临时据点不失为一种选择，虽然暗了些，但也更容易隐藏。在境外建立据点，城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要考虑水源食物的获取是否便捷，还要尽可能挑选不易被恶魔发现的隐蔽之地。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首领站起身，“你们知道吗，远征军每前进十公里就会有人受伤，前进六十公里要牺牲一人。毒虫、迷雾、野兽、极度恶劣的气候……还有我们的老对手，恶魔，在这片绝望的领域，我们已经倒下太多的战友。但不管还要付出多大牺牲，多大代价，我们依旧会继续前进，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世界尽头究竟是什么！”
  一番激昂的演讲说完，却看到其余四人依旧倒在地上，知道这会儿说什么他们也听不进去，无奈道：“我知道你们很累，但现在还不能休息。费尔顿，乔西，警戒！阿诺德，亚伯拉罕，原地休息！”
  两名远征军士兵立刻翻身跳起，消失在密林深处，其余两人如获大赦继续倒头休息。
  首领从行军袋中取出画纸，在草坪上摊开，仅凭记忆开始绘制那只大刺猬的形貌草图，这是每一位远征军士兵在闲暇时间的必做之事，将遭遇到的一切未知生物全部记录下来并上交，以供后来者警醒，这也直接导致了任何一个人在远征军呆不了一年，都会在绘画领域上练就成一把好手。
  不知过去多久，急促脚步声将他打断。
  “发生什么事了？”首领疲倦的停笔，来人是派去警戒的乔西。
  乔西面色古怪：“跟我来看一下你就知道了。”
  皮靴踩在杂草上沙沙作响，不时踩断几根落在地上的枯枝，发出清脆的咔咔声，粗如手臂的青色藤蔓垂落，将前路挡的严严实实，奇形怪状的枝条随风摇曳，偶尔有些细小的阴影从枝桠上一闪而过。
  真是一条诡异之路，不知通往何处。
  穿过这片繁密灌木林，眼前开阔了几分，一块缺角的木牌歪歪斜斜插在杂草地上。
  心骤然抽紧。
  “当你在读到这段话的时候，你已经昏迷10年了，我正在尝试新的治疗方案，我不知道这段信息会出现在你梦境哪里，但我希望你能够看到，请赶快醒来！”
  首领缓缓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终究没有再退，只是脸色已白得像蜡纸一般。
  “立刻回去，立刻。”首领轻轻道。
  ……
  ……
  橡树酒馆，顾名思义，酒馆周围种植着橡树林……当然换成橡树林里有一座酒馆也没差。
  其实名字如这家酒馆一样朴素形象的，城里遍地都是，对于广大文盲而言，再胡里花哨的名字看不懂也没用，简单好记才是重点，所以这一度导致了前缀为李子桃子石榴苹果树的旅馆酒店餐厅饭店开的满城都是，至于铁匠铺前则挂着锤子符号，裁缝店前是一个剪刀标志。
  今天，橡树酒馆大门前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全身黑色长袍笼罩，面容隐匿在阴影下看不真切。
  神秘人的目光在脚下青石板停留片刻，很快，她便找到了一个细小的花朵印记，一旁还刻着数字3、7。
  拾级而上，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最后停在三楼尽头，编号为7的木门前。长袍下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敲击四次，短暂停顿后又敲击三次。
  “无名之花。”沉闷声音透过厚重房门传出。
  “终归于寂。”来人接上口令。
  门无声开了，他迅疾走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眼前是一个装饰简朴的包间，中央摆着圆形木桌，围坐着四人，有男有女。坐在正对面的棕发中年男子扫了一眼来人：“路德维希？人到齐了，现在宣布此次任务目标。”
  中年男子撕开桌上摆放着的一份火漆信封，抽出信纸：“任务内容：探索第7区黑幕地区，绘制详细地图，同时将搜集文明遗迹，人类遗址列为最优先级。”
  “因为小队这次补充了两名新人，整体实力下滑，所以此次上面特地分配给我们一个难度较低的任务。”他抬头瞥了一眼路德维希和坐在墙角位置的另一名新人，“我没有兴趣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你们，因为每当看到你们，我就会想起上次那两位糊在树上的脑浆，真的令我很反胃。兰登，队长。”
  “斯特朗，队员。”歪坐在一旁，一头黄毛乱糟糟的非主流青年不情愿的起身道。
  “多米尼卡，队员。”坐在右侧的金发女孩微笑着站起身。
  “路德维希，队员。”
  四道目光齐刷刷聚集在最后那人身上。她倚着沙发，似乎是睡着了。
  兰登队长表现的很平静。
  燃烬最不缺的就是离经叛道，视权威为无物的怪物，他们对于这种人往往有着极大的忍耐性，因为自己也是如此。
  “你认识？”队长瞥了一眼路德维希愕然的神情。
  “没错。”那似乎已经睡着的女孩缓缓睁开双眼，瞳孔竟是罕见的暗紫色，高贵而妖异，“可以走了吗？”
  队长默默望了她一眼，平静道：“希望你有匹配你嚣张的实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