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远征 1

  一只铁盒子重重丢在草地上。
  “你可以醒了。”
  躺在树荫下正打着瞌睡的加西亚无意识嘟囔了两句，好一会儿才不情愿的扯下盖在脸上的报纸，翻身坐起。
  盒子中摆放着两枚造型别无二致的徽章，徽章材质极为特殊，非石非玉，呈现一种古怪的淡黄色，徽章上雕刻着一朵沐浴在火焰中的枯萎小花，加西亚随手将其中一枚丢还给西尔维亚。
  从头到尾两人对其他人的去向只字未提，似乎那些人根本就不曾存在。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反正我也不会说。”加西亚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
  “你刚才去哪里了？”
  加西亚懒洋洋翻了个身，压根就没搭理。
  西尔维亚也不在意，收起徽章，转身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直至彻底淹没在缭绕的白雾中，一双眼睛猛然睁开，加西亚一骨碌翻身坐起，刚才那副懒散神色荡然无存。
  “第四季度考核人数17人，合格人数1人。”
  “姓名：西尔维亚。可以排除是教廷成员的可能性。”加西亚笔下顿了顿，然后迅疾的在小纸条上继续书写，“各项能力均表现优异，就算在远征军中执行五次以上任务的老手也不过如此。”
  “第4区领主，加西亚·伊文斯。”
  正要停笔，他陡然像是想起什么，重新提笔接着写下去。
  “哦，还有一件事，她居然把考试器材给弄坏了，这可就麻烦了。其实只要能找到照影花徽章，再成功返回境内就算通过考核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我上哪再去找一只那么弱小的恶魔用来作为下次考试的道具？”
  “当然，强大的也不是没有，境外最不缺的就是那些怪物了，不过把那些大块头引来作为下次考试道具，对考生来说未免有点过分了。”
  一通牢骚发完，加西亚放下鹅毛笔，扭头冲着不远处一株高大杉树吹了声口哨。树梢上歪坐着一只漆黑如碳的乌鸦，听到哨声不情不愿飞了下来，用喙接过递来的字条，塞进绑在脚边的竹筒里。
  “喂，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身上这层漆弄掉？涂在羽毛上真的很难受啊。”“乌鸦”竟然开口说话了。
  “嚷嚷什么？给我惹了那么多麻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加西亚哼哼道，“什么时候乌鸦也成为保护动物的时候，你这层漆就可以洗掉了，到时候我会帮你重新涂上一层灰色的，你就改扮演麻雀吧。”
  “我只是一只鹦鹉，很小很可怜的鹦鹉，为何要让我背负这不能承受之重，不能忍受之痛？”蓝胖子……哦不对，应该叫黑胖子瞪着大眼睛，满腹委屈道。
  加西亚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少在我面前卖萌，我不吃这套，快去送信！还有，你别用这种幽怨眼神看我，我可是为你好，假设哪天你也失业了，至少还能去当信鸽混口饭吃。”
  “可我是鹦鹉耶……”
  “所以嘛，现在就要开始练，别输在起跑线上！”
  “你够狠！”蓝胖子恨恨丢下一句，振翅飞走了。
  加西亚打了声长长哈欠，正打算补一觉，耳边传来的脚步声令他再度睁眼双眼。
  “那不是你那只会送信的鹦鹉吗？”茶楼老板从密林深处走出，疑惑的望着那远去的影子，“好吧，我一定是近视了，怎么我感觉你刚才在和它说话？”
  “没错，你确实近视了，而且还是深度近视，记得配副眼镜！”加西亚一本正经道，随即转移话题，“你来这干嘛。”
  “这次考核情况如何，我已经能猜到结局了。”
  “就一个通过，好了，这一季度的招生计划总算是不圆满的结束了。”加西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还是尽快把旅行社租用的屋子给退了吧，租金可是很贵的。那旅行社叫什么名字来着？春天暖暖旅行社对吧……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吐一下。”
  “要吐等一会儿，你说下一个季度的考核该用什么理由把他们忽悠过来？”茶楼老板问。
  “嗯……”加西亚沉吟道，“好像理由都用完了啊……近段时间那个很火的新闻是什么来着？流星落于北域境外。没错，就用这个！这样看来都用不着退房了，记得将旅行社外面的广告牌重新包装粉刷一下，就改成天文爱好者协会吧，下个季度考核还用得上呢。”
  ……
  ……
  烬灭城，茶楼二层。
  茶楼老板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徽章，确认无误才递还给她：“我们这个组织究竟是什么，你应该猜到了吧？”
  “终究只是猜测。”西尔维亚不容置疑道。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用不着我多说，你只要清楚咱们现在干的可是造反的勾当，组织黑历史那是满满的，随便列出来一条都足够把我们统统拉出去枪毙，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那我现在退出是不是前脚出门，后脚杀手就追上来了？”
  茶楼老板翻翻白眼：“那不是废话吗？若你不是组织的成员，那我们可没兴趣管你的死活。”
  不过好像就算是组织的成员，也没人管我们的死活啊。茶楼老板暗暗腹诽，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为什么我感觉这个徽章有点奇怪，是……番薯做的吗？”西尔维亚抛掷着手中的徽章有些不确定问。
  茶楼老板像是被踩着尾巴般猛然跳起，胡子一抖一抖，气急败坏反驳道：“你可不能乱说，这明明是土豆刻的！”
  “有区别吗？”西尔维亚挑挑眉。
  “当然有区别！”茶楼老板冷哼一声道，“番薯呈圆形、椭圆形或纺锤形，形状、皮色和肉色因品种或土壤不同而异。而土豆呈圆球状，光滑，棕色或紫褐色……
  “等一等！”西尔维亚不耐烦的打断了这老头的滔滔不绝，她敢肯定，如果自己不以最快的速度阻止他，那接下来的科普时间一定格外的长，长到足以让她忘记自己究竟想问什么为止。
  这家伙是如何做到能一本正经加大义凛然的扯一通毫无意义废话的？这是这帮神经病的天赋技能吗？
  “你这个组织不会穷到拿土豆刻徽章的程度吧？”
  “当然不是，我们组织纪律严明，人数众多，旗下产业无数，怎么可能缺那点钱呢？这其中暗藏深意啊！”茶楼老板摇头晃脑道。
  “比如？”
  “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可以迅速吃下去销毁证据！你想呀，要是用金属制成的，到时候该怎么咽的下去啊！”茶楼老板义正言辞道。
  清脆叮当声中，西尔维亚将一把金币丢在桌上。
  “少废话！立刻给我换一个金属的！”西尔维亚不耐烦的低吼道，她知道，再纠缠下去，自己难保不会变的像他们一样白痴。
  “好嘞好嘞，我立马帮你换一个纯金版的，保证闪瞎你眼！”茶楼老板一见桌上大把金币顿时暴露出奸商本质，麻溜的将钱币通通收拢在抽屉里，然后迅速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礼盒，恭恭敬敬双手递交给她，那副谄媚样，如果再配上两个拉小提琴的就更好了。
  打开盒子，里面摆放着一枚纯金徽章，果真是亮闪闪的，造型与原先那枚寒酸的土豆徽章一模一样。
  “这枚徽章请收好，这是你身份的象征，遗失不补……有钱例外。好啦，现在入门辅导正式开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看来做成这笔买卖让他心情大好，态度明显提升不少。
  “它是什么？”
  虽然西尔维亚并没有指明，但很显然这并不需要说的多清楚。”
  “恶魔。”
  “就这些？那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茶楼老板干咳一声：“虽然我身为组织北域情报分局总负责，但我可以很诚实的告诉你，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所清楚的组织成员人数不超过五个，除此之外，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条街上还有没有其他成员隐匿在黑暗中，就算哪一天楼下卖烧饼的大爷突然跑上来，告诉我他也是跟我一伙的，我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如果你真想要了解，就要靠自己去挖掘。”
  “你加入的原因。”
  “既然选择这条路，自然会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你也一样，不是吗？”
  “没错，所以表面看上去你说了一通，其实尽是废话。”
  “嗯哼，别生气，那我说些我知道的。你目前有两个方向可供选择：第一，加入情报局，没错，就是和我同一个体系的，这个部门的职责就是为组织搜集情报，如果你选择这一条路，为了成员的安全，你会被调派到某个谁都不认识你的犄角旮旯小山村呆一辈子，可能会有一些临时的任务，就好像我这两天负责的招生工作。第二，加入远征军，我们私底下将它戏称为开荒组，每天的任务就是勘测境外地形，绘制地图，挖遗迹，反正都快干成地质考察队了。”
  “当然组织还有一些特殊的其他部门，这就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了。”
  “区别。”
  茶楼老板哼哼道：“区别可就大了，像我现在干的这行，周一到周日不停歇，逢年过节还没假期！别提有多惨了！只要上面一句话，加班能加到几夜不停歇，真不是人干事啊！”
  “可如果你选择进远征军，啧啧啧，整整一年也干不了几天！年末还会有一次免费的心理辅导，就算得了点伤风感冒，小毛小病，组织也会派专人前来慰问！”
  “听起来还不错。”西尔维亚嘴角微微翘起，眼眸中却殊无半丝笑意。
  “看来你已经有所决定了？”
  “一目了然，还需要考虑吗？”西尔维亚淡然道，眸光静若古井。
  ……
  ……
  “我从没想过组织的工作效率还有这么快的时候。”路德维希掂了掂手中的一大叠书籍材料惊叹不已。
  “收钱的时候麻溜的很，付钱的时候能拖到我们忘记。我看这流传多年的名言后面还可以再加一句：如果你想加入远征军，保证倒贴你手续费。”茶楼老板嗤笑。
  “不过话说回来，别人哭着喊着就算去洗厕所也要从远征军中调出来，也只有你这个笨蛋才会往里面跳。”茶楼老板不满的喵了他一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路德维希讪讪笑笑，随手拎起一本：“这是什么，书名叫《野外求生》？”
  “《境外生存手册总集篇》。”
  “那这本《动物百科全书》呢？”
  “《恶魔系统讲解》，收录了目前已知的268种恶魔，它们的手绘图，特征，弱点，异能，上面都有注明，有时间多看看，能大大增加你的生存几率，哦，对了，这本册子基本每月都会更新，记得按时更换。
  “还有这本《旅游指南》？”
  “境外地图详细完全最新版，远征军将目前已探明的境外领地划分为21个区域，这张图上全都有，连各区据点、城堡及危险地带等等信息都收录其中，那是远征军用无数生命为代价探索出来的。”
  “我是不是近视了？为什么咱们俩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你应该要对照密码翻译表就能看懂了。”
  “呃……可是为什么哪里都找不到呢？”
  茶楼老板在书堆里翻了翻，抽出一本递给他：“喏，就是这本《土豆的17种切法细则》。”
  路德维希：“……”
  “话说这事办的好快啊，我以为申请加入远征军手续会很复杂，至少要好几个月呢。”路德维希随手拿起一本翻阅着，心不在焉道。
  茶楼老板呵呵一笑：“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想要调入远征军吗？我就和认识的一个朋友说有人想转业，他一听立刻眼睛放光，几分钟就把手续给办了，没错，真的就几分钟，我没有加一丢丢的修饰。”老人回忆起那双热切目光，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如果不是和加西亚相识多年，他真的怀疑那家伙有什么特殊癖好。
  想到这里，茶楼老板怜悯地看了路德维希一眼，幽幽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搭档一年了，不知道下次见到的你还是不是完整的。”
  “哇哇，这福利看上去好棒哦。”路德维希压根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正专心致志翻着一本小册子，眸光亮晶晶，“一年就干几天，年末还有心理辅导，哇塞，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生活！”
  不过这心里辅导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路德维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脑袋里刚闪过这念头，就立马被满心喜悦踹到一旁没影了。
  茶楼老板：“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啊。”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在听啊。”
  “……”
  茶楼老板无奈的放弃劝他回头的想法。
  “万恶的贵族阶级啊！”他忽然想起从西尔维亚那里赚来的金币，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小袋子掂了掂，“回想起这些年孤立无援无依无靠，被迫努力赚钱为组织补贴家用的日子，我的眼角为何微微有点湿润？”
  茶楼老板抹了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依依不舍多看两眼，终究还是咬咬牙下定决心，将这袋金币塞进路德维希手里，“嘿，到时候记得上交，老啦，跑不动路了，这事就由你代劳。”
  “看不出来你这老财迷竟然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路德维希惊诧不已，“这一刻我突然考虑，以你为原本出一部书了。”
  “哼哼，你这是什么话？我还有好多好多光辉闪亮的一面还没有展现出来呢，不是我的不能拿，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有原则的。”
  “那你能不能先把手松开？”路德维希笑容很是迷人。
  茶楼老板讪讪一笑，艰难万分的放开手，心却在无声滴血。
  啊！亮闪闪的金币啊，你就要离我而去了！他拼尽全力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只能看着那袋金币越来越远，金币的敲击碰撞声是那么的清脆空灵，却又是那么的悠远，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不！！！
  为什么我听到心碎的声音呢？路德维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耸耸肩踏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