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拒认

  子城的眉间微颦。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一匹马被拴在光秃秃的白杨树下,因为长时间奔波,此刻蓦然停下来,不免有些躁动。
  “……”
  马蹄踏在地上,留下凌乱的月牙印。
  “明轩,进去吧。”
  他逐渐放开他,将手伸到他的眼前,颀长的手指和雪色相映,略显得乌青。
  一阵寒风刮过,周围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天儿太冷了。
  子城坐在雪地上,紧握住对方的手,一阵透骨的冰凉传来。
  “明轩,你不是一个人。”
  “杀害王妃的人,咱们……断断不可放过。”
  殷景抬起头来,他脸上沾染的血迹,已经逐渐干涸,形成一道道凝固的血块。
  他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搭上子城的手臂。
  那双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到南安王的面前,无力地躬身道:
  “抱歉,王爷,晚辈鲁莽了。”
  “夫人……可还好?”
  王妃血溅南安王府,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主人都难辞其咎,南安王本就十分内疚,此时此刻,竟再也忍不住……
  他一撩袍角,只身跪了下来!
  “王爷快请起!”
  “家母不幸在敝府殒命,我难辞其咎。”
  “我发誓,定将寻到杀害王妃的凶手,手刃仇人,为王妃报仇!”
  世子的嘴唇翕动不止,半晌说不出话。
  四下阒寂。
  王府内,缟素遍地,高高地挂起,映衬在风雪中,显得十分凄清。
  小夏子带着殷帝的手谕来。
  “世子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王府府门不幸,朕深表痛心,望节哀。王妃身为皇室宗亲,朝堂诰命,奸人着实大胆!”
  “朕已下追捕令,悬赏通缉,必当慰王妃泉下之灵,不使一人蒙冤,维护大殷之尊严体仪,捉拿奸人归案,钦此!”
  “臣……谢主隆恩。”
  地上人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小夏子惋惜地看看他,弯下腰去,亲手将人扶起来。
  “世子快请起。”
  “皇上还说,既然王妃故去,四王府一脉,便只剩下世子一人,当遵从世袭制,承袭老王爷的尊位才好。”
  “只是……”
  他轻叹一口气,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大丧在前,也只好压一压,委屈世子。”
  殷景摇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拱手道:
  “多谢公公,王府感激不尽。”
  小夏子讪讪地笑笑。
  他说了几句安慰的场面话,便打千儿告辞。
  “世子请留步。”
  “公公慢走。长平,送一送。”
  小厮应声而去。
  夜晚。
  素白的王府内,一片寂静。
  殷景跪在王妃的灵柩前,回想起以往的种种,忽然觉得恍若隔世,不免悲从中来。老王妃、哥哥、陈国公……
  如今,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脑海中闪过那人的面貌,他的内心深处,充斥着万分恨意!
  耳边,响起南安王说过的话……
  “那贼人想杀的人,是贱内。”
  “姝儿?”
  “他为什么要杀害姝儿?她一介柔弱女子,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足以造成半点威胁……为什么?……”
  正呆呆思忖着,门口的小厮进来。
  “世子,南安王夫人求见。”
  听得这话,地上跪着的人,蓦然抬起了疲惫的眼睛,被灵柩前的烛光刺痛一下。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强烈抑制住胸口的颤抖。
  “将夫人……请入厅堂。”
  “是。”
  他甩甩脑袋,猛然地站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腿有些酸麻,摇晃两步后才站稳。
  大堂内。
  秦姝儿正坐在太师椅上,一双美目像哭肿大核桃,神情怔怔的,时不时擦拭着眼泪。
  整个府内静悄悄。
  只有那四处的缟素,提醒她丧宴的存在。
  殷景走入堂内,朝她看过一眼。
  “……夫人……”
  看到眼前人,秦姝儿的嘴唇嗫嚅两下,眼泪直流,却怔怔地说不出话,她僵硬地站起身,朝面前人拂了拂。
  “世子好。”
  话刚落音,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人家的母亲在安南王府故去,还怎么可能好?
  “世子,我……”
  殷景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
  他淡淡地摆摆手,往上坐了。
  “夫人不必自责,这是家母的选择,并不是你的错。”
  而底下的人,却完全抑制不住情绪。
  眼泪一个劲儿地落下,她拿起手绢,擦了又擦,只强行压抑这,不让自己哭泣出声。
  半晌后……
  那张铺满泪水的面容,惨淡地笑笑,却分外哀戚。
  “姝儿自幼流落,无人疼爱,鸨……养母万般捧着养着,也只是把我当做赚钱的工具,受尽世间苦楚白眼。”
  “后来遇见王爷,本以为觅得良君……”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可谁想,多年情意,竟然还比不上短短数月的相会,即便那个女人远走,他也始终念念不忘!”
  她的语气,听起来恨恨的。
  “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该恨别人,还是恨自己……”
  “还是懦弱胆小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她泫然地望着世子。
  但转瞬间,却又低下头去,与此同时,她的语气亦柔和不少。
  “可王妃,是真心对我好。”
  “她就像一个母亲,填平了我幼年的缺失,抚慰我的敏感、自卑与仇恨,那时我想,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吧?”
  听到“母亲”二字,殷景的目光动了动。
  秦姝儿怔怔地盯住他,眼神极其认真。
  “可王妃临死之际,她竟告诉我”,她的声音黯然喑哑,“她……就是我的生母!”
  “不!”
  殷景猛然一下站起来,几乎不加考虑地反驳。
  “我妹妹,她出生就已夭折。”
  他垂着头,几乎不敢看她。
  堂内十分寂静。
  只有几根硕大的白烛,发出璀璨的光亮,戚戚然然,闪闪烁烁,泪流了一地。
  烛光下,秦姝儿的面色惨然。
  她强撑着一丝笑,起身道:
  “对不起。”
  “也许……也许是我听错了。”
  “深夜打搅,实在抱歉得很,母……王妃因救我而故,我亦十分悲痛,请允许我,前去为她上两柱香。”
  殷景沉郁着脸,几乎没有抬头。
  “长平,带夫人去灵房。”
  “是,请夫人跟我来。”
  她顿了顿,怔怔地看了一眼殷景,最终迈着碎步离开,消失在房门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