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祸根

  天气越来越热。
  自从上次发落后,琼华宫西殿内,便又换了一批新奴才伺候。
  戚美人被禁足,自然不能服侍圣驾,殷帝每次来,都是宿在良婕妤的殿中,她因祸得福,也感到少许的安慰。
  夜晚,二更时分。
  帝辇从华阳殿过来,走过宫道,一直往琼华殿的方向前去,白日里天气炎热,此刻却晚风习习,吹在人的身上,舒爽无比。
  “臣妾恭迎皇上。”
  良婕妤满头珠翠,脂粉流香,笑靥上挂着点点微霞的绯红,嘴角抿得甚是温柔。
  “快起来,以后就在殿内歇着,不必出来迎接。”
  “那臣妾可不敢。”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倒是整日清闲,如今竟连这点儿懒都要偷么?”
  她轻笑一声,抬起头溜了一眼。
  那一眼,带着徐徐的柔媚。
  殷帝粲然一笑,一双明朗的眼眸中,绽放出点点星光,他搂过良婕妤瘦弱的肩头,半拢在怀中,低头看着眼底下的笑脸儿。
  进入内殿后,立即有宫人递上手巾把子。
  擦拭完,他揉揉额头,南安王的事情,便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到底要如何是好?”
  如果贸然召他回殷,他本人疑心不说,还会在朝中掀起风浪,让其他地界的王爷不安;倘若这事儿拖着,那等待他羽翼丰满,便更加棘手。
  想到这里,殷帝的眉心扭成一团。
  “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
  良婕妤款款走上前去,递上一杯白瓷盏,“这是臣妾亲手沏的茶,您尝尝吧?”
  “唔。”
  他不经意地接过手,撩开杯盏拂了拂,轻呷一口。
  再抬头看向面前人时,那原本娇怯的脸上,浮现出了三分柔水般的春色。
  “婕妤有心了。”
  “皇上喜欢就好。”
  见他又陷入了沉思中,良婕妤笑着开口道,“不知皇上有何烦心事?也可说出来,臣妾虽然愚钝,也盼望着能分解一二。”
  殷帝低沉了一刻,才抬头道:“无碍。”
  他拉过她的手,在纤柔的手背上摩挲着。
  “今朕原本以为,你只是稳重,没想到如今看来,却是朵儿解语花。”
  良婕妤颔首低眉。
  “臣妾不仅会解语,还会制香呢,皇上下次见了便知道!”
  说话时,她的嘴角抿着笑。
  想到以往戚氏的活泼,不知道为何,一向端庄恭谨的她,此刻竟有几分欣羡,尽管那欣羡中,夹杂着丝丝清高的不屑。
  “放心,朕会常来。”
  主殿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浮荡在夜色的上空,一迭环一迭,久久不息。
  大地的还未褪尽,一股热风从窗棂边吹过来。
  “皇上。”
  小夏子在殿门口处伺候着,此刻却低垂着头,远远地站在珠帘后,并不敢进来。
  那笑声蓦然停止。
  “有什么事?”
  “戚彩女身边伺候的宫人来说,彩女晕倒了,正叫着太医,您是否过去看看?”
  他看一眼良婕妤,那眼神之中,隐隐露出丝丝为难。
  不料她却只是笑笑。
  “自从被禁足后,戚妹妹近日的心情颇不好,这大晚上的,可别出什么事儿,皇上若不放心,便过去瞧瞧吧,劳烦皇上,代臣妾向戚妹妹问好。”
  霎时间,殷帝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婕妤,深得朕心!”
  第二日。
  夏公公来琼华宫宣旨。
  他站在主殿的门前,看着底下跪着的人,恭敬地高声念着:
  “婕妤窦氏,生于书香门第,长于贤妇之手,秀外慧中,既存雍和粹纯之先秉,又盖淑德含章之柔教,特封正二品修媛,仍延赐号‘良’,礼成。钦此!”
  站在前面的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娘娘,快领旨谢恩吧。”
  “臣妾,谢皇上隆恩!”
  接过黄澄澄的圣旨后,良嫔朝澹雅看了一眼,那丫头便伸入袖中,拿出一包金裸子奉上,柔声道:“夏日天气炎热,公公辛苦了。”
  夏公公眉开眼笑地接过。
  “皇上今晚还没能翻牌子,但按照往常的习惯来看,娘娘……可提早预备着。”
  良婕妤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
  “是……公公慢走。”
  西殿内。
  那晚戚氏闹的太大,皇上只是去殿内坐了坐,却没有待太长时间,这让戚氏开始有些惶恐。
  她的一双耳朵,日日竖着听外头的动静。
  听着隔壁的宣旨声,她气得连连跺脚。
  “呸!贱人坯子!”
  “定是她在皇上面前谗言,才让皇上不肯见我……”
  管彤被处死后,内廷新拨来的婢女,名叫管言,为主子叫起来方便,便是相同的姓氏。此时此刻,她正在一旁束手侍立,略微垂着头。
  戚氏生完气,看着案上还没抄写完的《女则》,忽地眼神儿一转。
  她指着站着的婢女道:“你,过来!”
  “主子,您有何吩咐?”
  “可会写字?”
  “回主子的话,幼年在家时上过私塾,进宫后,又跟着以前的主子们都学了些,大概能写得。”
  戚氏瞥过她一眼,语气很是不耐烦。
  “什么叫‘大概能写’?会就会,不会就不会,嗦什么!”
  看着管言怯生生的模样,她更是冒火。
  “我可跟你说,别学某些唱戏的优伶!当面儿装得清高,背地里嚼舌根儿,要是给我发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榻上人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儿翻白,半是凌厉,半是得意。
  “谅你也不敢!”
  再往后的日子里,琼华殿竟安静了不少。
  据看守的人来报,殿内的人变得异常安分,每日不是插花沐浴,便是抄写女则,再不济,便在殿中抚琴跳舞。
  每每听见皇上到来,便立即偃旗息鼓,半点声儿也无。
  管言坐在案前,身上穿着戚氏的衣裳。
  榻上的人,却正在嗑瓜子儿。
  “快点儿抄,抄完了皇上才能来,要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写错了一个字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记住,最后一本给我留着。”
  案前人不动声色,神情却极致认真。
  “是,主子。”
  如此大半个月后,殷帝还是没去。
  那样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在良嫔的隔壁,还住着一个彩女。
  戚氏的内心深处,蹿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