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盛宠

  章台殿内。
  这个地方十分隐蔽,环境清幽,殿内的墙壁,比寻常宫墙的两倍还厚,是个议事的绝佳之地。
  廊道下的守卫密集,分外森严。
  自从上次宋妃闹事后,殷帝令小夏子换掉一批哑奴,便没有再来过,直到隐后薨逝,他心中烦闷,极需清净,才偶尔来住上一两日。
  此刻,冯妃装束清白,脂粉薄施,款款地步入殿中。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青玉案上,奏折已经堆成了山,听得声音,殷帝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暗暗发黄,看上去十分憔悴。
  “冯妃来了?”
  淡淡地看过她一眼,他旋即又垂下头去,手中的笔墨不停,奏折之上,满是猩红的圈圈点点。
  她低首含笑,款款移步过去,掀起香几上的青玉炉,静静地焚香。
  殿中十分静谧。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奏折中的人才罢掉笔管儿,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神情如释重负般,异常的畅快。
  “宫中许久不闻丝竹,倒是闷得很!”
  身边人浅浅笑着,目光中划过一丝迟疑。
  “皇上……您若是喜欢,不如臣妾以琴为器,清奏一曲,给您解解闷儿?”
  “唔。”
  殷帝若有所思,怔怔地看着窗外。
  半晌后,他忽然站起身来,朝外道:“小夏子,取朕的萧来!”
  是夜。
  皇城上空,传出了久别的箫声,一曲《梅花三弄》的琴萧合奏,如痴如醉,曲调行云流水难舍难分,冯妃恩宠缱绻,令各宫的女子唏嘘不已。
  怅惘的黑夜,散发着无止的寂寞。
  昭和宫。
  殷帝已经许久没有来。
  自从太后驾崩后,曾经清净的宫门口,如今更是人迹罕至,在瑟瑟寒冬中,园子的景色显得愈发孤清。
  翊妃坐在绣凳上。
  她一手撑着下巴,木然地看着窗前的白雪,水灵的眸子幽幽转动,指尖无聊地在桌上敲击,倒是很有节奏感。
  “一群狗奴才!仗势欺人!”
  乐月浑身落满了大雪,她重重地拍了几下,骂骂咧咧地走进来。
  “又怎么了?”
  绣凳上的人朝她瞥了一眼,又转头继续发呆。
  “小姐也不出个声儿,倒活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受气,御膳房那些个狗奴才,变着法儿地欺辱我们,太后如今尸骨未寒,将军还前线带兵,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
  身边的小宫女连忙噤声。
  “乐月姐姐,你小声点儿,给人听见可了不得。”
  “呸!”
  乐月性子本来急,这几日受够了气,一瞬间控制不住嘴,越发地拔高了声音。
  “咱们主子是一宫之主,想吃个新鲜的鸡蛋羹也不成,宫里的规矩是这样吗?今儿我就算闹大,即便告到皇上那里去,也要为主子讨一个说法!”
  绣凳上的人揉揉额头。
  待她开口说话时,语气却软绵绵的,不见丝毫怒气。
  “御膳房不给,咱就自己做嘛。”
  “瞧瞧你,大雪天儿的,这么大火气干嘛?”
  “主子……”
  被翊妃这两句话堵回去,乐月犹自不甘心,双颊憋得通红,嘴包子鼓得老高。
  “好了,多大点事儿,就值得你这样?”
  “可是……可是咱们宫里……”
  “怎么?”
  翊妃顿时沉下脸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见主子发怒,乐月的气性顿时消了大半。
  “你随本宫进来!”
  绣凳上的人霍然站起,摔开珠帘踏入内殿,她战战兢兢地,亦踏着小碎步跟了上去,斜着眼睛瞥一眼翊妃,声音有些低怯。
  “主子……”
  “跪下。”
  只听“咚”的一声,乐月在地上跪得挺直。
  翊妃身穿一件白狐裘苏红滚边小袄,面上清白无脂粉,汤婆子丢在榻上,此刻早已冰凉。花几上,一尊水墨色的美人觚亭亭玉立,斜插着几株腊梅。
  一本《屈子诗集》半翻着。
  榻上的人目色冰冷,往下方淡淡地瞪了一眼。
  “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地上的人垂下头,眼神却兀自倔强。
  两行委屈的泪水,从乐月的眼中滑落下来。
  “你哭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替主子委屈,在这宫里头,主子好歹侍奉着皇上,怎么轮得到这些个阉狗奴才欺负!咱们宫里炭火不足,不是一日两日了……”
  说起这个,乐月越哭越伤心。
  “前些日子,紫薇阁的那个卉儿,还在奴婢跟前儿卖弄……”,
  想起冯妃,她的气性又提上来,顿时愤懑不已,“狐狸精一个,魅惑皇上不说,净用些腌手段害人,又是什么好的!”
  “大胆!”
  榻上的人目光凌厉,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最近真是长了胆儿,敢议论主子?!”
  地上人噤了声儿,眼泪却流得更凶。
  殿中沉寂下来。
  许久后,翊妃才无奈地叹口气,语重心长道:
  “宫中宠衰更迭不断,一时的宠爱,又有何稀罕?别人见我落魄,我却乐得清闲,昭和宫如今的日子,还多亏皇后娘娘暗中照拂,不然岂能安生?”
  “你若闹得人尽皆知,难道不是打凤栖阁的脸么?”
  乐月听得怔怔的。
  她不觉失口道:“那为何内廷还敢怠慢咱们?”
  不料翊妃听得,一双明亮的眸子却眨了眨,满脸认真的调皮。
  “因为你家主子不得宠啊!”
  “放心……就算夏雨雪,天地合,你家主子也不会倒!说起这个,还得感谢薨逝的太后,当初她把郑小弟送去边疆,交到我父亲的手下,却让我与莲姐姐更亲密……”
  她说得好笑,乐月亦被逗乐了。
  “主子说的是……皇后娘娘?”
  “嗯。”
  说到这里,翊妃一改方才的神色,语气十分严肃。
  “吩咐下去,从今日起,落锁关闭宫门,除了每日的膳食外,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再出去,若谁敢节外生枝,惹事生非,昭和宫可容不下这等奴才!”
  乐月才稍微和缓些,此刻猛然心头一紧。
  “是,奴婢记住了。”
  榻上的人往外头瞧瞧,随即压低了声音。
  “影儿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那倒没有……”乐月缓缓摇头,“最近卉儿很少找她,倒是安静得很。”
  “盯准了她的一举一动,没拿到确实的证据前,不可轻举妄动。”
  “是!”
  “好了,你出去,宫里的一切,还需要你打点。”
  “奴婢明白。”
  她的目光落在花几上,看着那瓷瓶中的殷梅,一双清丽的眸子中,透露无言的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