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帝姬

  一行人很快散去。
  寂雪楼上,又恢复了往常的黑暗与沉寂。
  确定周围没有隐卫后,那房梁上精心藏匿的人,才轻步地跳下来,沿着殷夙的方向追去。
  她沿着雪上的脚印,一直追到了西阁外。
  前方忽然一片白净。
  放眼看去,四面皆是高大的宫墙,也都落满了雪,却半点痕迹也没有,正当她疑惑时,头顶却响起了一个男子声音。
  “你费尽心机,安排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
  “谁?!”
  恍然间,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抱剑而立,面色冷毅。
  “琉璃?”殷夙的双目冰冷,“你苦心孤诣地把本王骗出来,又制造了今晚的这一切,到底想干什么?”
  “骗你?你母妃确实是死了!”
  他的手上一顿,手指骨节发白,紧紧地捏住了手上的青霜剑,又缓缓地松开。
  “但却不是隐后所杀。”
  “你就这么相信她?就凭她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面前的男子摇摇头。
  “我不相信她,但却更怀疑你。”
  琉璃的心中一紧,但说话时的语调,却依旧十分自信,“人是你带走的,信也是你写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哦?是吗?”
  他步步逼近,“那个照顾婴孩的宫人,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制造血腥假象,让他们激动,然后我们互相残杀?”
  面前女子的目光闪烁。
  她连连后退几步,手在不住地颤抖。
  “方才殷帝说起时,我就很疑惑,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切,似乎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先是我被囚禁,母妃接连惨死,紧接着我又在熏炉之中,正好发现了曼陀罗,还有那个婴孩身边的宫人……”
  “你说,这一切怪不怪?”
  女子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面前的这个人,她太了解,依照他的性格,随时,都会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的眼中,染上了丝丝恐惧,看着他不断逼近的身躯,不断地踉跄着后退。
  “你别过来!”
  他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一个急闪便欺身上前,环住了她的腰肢,将脸凑近了道:
  “听说,你以前接近玉门轩,是想做三皇子妃,那今夜……我便让你如愿以偿……只是这个位置,如今怕是没有人想坐了。”
  那张脸,近距离地看着她,掐住了她的咽喉。
  “你们都是混蛋!”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的整个身躯,都因恐惧而颤抖。
  “怎么?趁我没后悔之前,还不说出你的真实目的?”
  “……”
  她的嘴唇变得苍白无比,声音凄惨而哀怨,低底地哭泣着。
  “我是你的妹妹。”
  几乎与此同时,那双手像触电般,蓦然放开了她。
  “什么?!”
  殷夙半眯着眼,冷冷地看向面前的人。
  “你解释清楚,否则我今晚不会放过你。”
  “你们都是恶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地抬起了头,脸上浅浅的脂粉,已经被泪水洗净,额间濡湿的细发上,瞬间落满了白雪,眼中晶莹满目。
  许久后,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一双血丝般的眸子,带着莹润的不甘,看向了面前的男子,缓缓地开口。
  “当年的姜妃,还记得吗?”
  听到“姜妃”二字,他的目光闪烁,眼神幽微。
  “你是稚元?”
  女子垂下了头去,“这么多年,我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一切都拜你们所赐!”
  “啧啧啧”,殷夙眼神不屑,淡淡道,“稚元在宫中好好儿的,我上个月才去看过她,你要说谎,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
  “哼!”
  “难道你还真的相信,那个傻子是帝姬吗?殷氏的人向来歹毒,留着她,难道不觉得耻辱?”
  那双眸子死死地瞪着他,含着无尽的恨意。
  “当年你们灭了我母妃满门,留着这个祸害,不怕她日后找凶手寻仇?”
  殷夙看着她,久久不语。
  许久后,他的眼中含着点点忧伤。
  “殷,也是你的姓。”
  “不!我姓姜!”
  “可是姜妃当年害人时,可从没为你考虑过。”
  “闭嘴!我的母妃,也轮得到你来议论?”
  “我说的是事实。”
  “不……你不懂,生活在这后宫中,日日受人践踏……那种日子,你不会懂!”
  殷夙忽然想起了自己。
  纵使他身为大殷的三皇子,才华卓绝,天资聪颖,还有宋氏母家的加持,纵使他外祖父是先帝的恩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父皇……又何曾真正地爱过他?
  “我懂你。”
  琉璃流着泪水,暗暗摇头。
  半晌后,那抹恨意才终于逐渐褪去,她无力地闭上眼,语气平淡亦疏离。
  “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说罢,她挪动脚步,半扶着宫墙,缓缓地向西走去。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殷夙的眼神十分落寞。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你才是真的不懂。”
  大雪簌簌地落在他身上,从漆黑修长的发丝,到瘦削的肩头。
  月白色的丝绸纹袍上,最终一片莹白。
  那远去的身影,缓缓地行至西阁。
  走到某个熟悉的地方,她拖着踉跄的身体,轻轻推开了房门。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低沉的“吱呀”声响。
  “你在吗?”
  无人应答。
  她顺手关上了房门,屋里顿时一片漆黑,过了许久,顺着窗棂外的淡淡微光,她才看清了那叠好的棉被。
  寒冷受惊,加上旧病发作,让她整个人虚弱不堪。
  琉璃不断地喃喃自语。
  在那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幼年的场景,如同利刃刀割,让她的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到一起。
  她爬上床榻,拽紧棉被,和衣地蜷缩成一团。
  “重侍卫!”
  “该换你们换班了,最近宫中不太平,都谨慎些!”
  “是,属下谨记!”
  几双脚步踩着大雪,“嘎吱嘎吱”地离去了。
  他推开房门,隐约觉察到屋中有人,便十分小心谨慎,用内力屏住了呼吸,一拳朝着那喘气儿的方向打去!
  正要打上时,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
  “璃儿?”
  听无人应声,他掏出火折子,“呼”地一下吹燃了。
  四周变得亮起来。
  凑近床榻看时,只见她的脸颊苍白,额头冷汗频频,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般。
  男子的眼眸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
  “璃儿,你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她死死地咬着唇,那残破的皮肤上,渗出了血丝,触及她的指尖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冰凉的寒意。
  他才要点灯,榻上的人却阻止道:“别……别点灯……”
  “无碍,今夜这院中没人,我看看你伤在哪儿。”
  他一边说着,又要去碰那火折子。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女子从胸腔中,爆发出了低低的惊叫:“别……别点,求求你了……重烨,别点火,我怕光,你别点火……”
  “好好好,咱们不点。”
  “璃儿,你挺住,我这就为你输送内力。”
  “不必,我自己歇一会儿便好。”
  “……嗯。”
  十指相扣,他像安抚婴孩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耐心又温和。
  “别怕,我在这里。”
  兴许是感受到暖意,琉璃的不安逐渐消退,头脑亦慢慢深沉,迷迷糊糊地,最后竟然睡着了。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不断传来压枝的“嘎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