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葭风堂

  黎夏几乎连气都没喘一口,持剑一边防备一边冲到了人事不省的顾渊的身边。他医药之术只是粗通,搭脉的一瞬间便知道自己的能耐绝对稳不住这奇怪的脉象。他试着输了一点灵力过去,顾渊的反应却很大。他整个人开始了无意识的抽搐,看的两人心惊不已。黎夏咬咬牙拦腰抱起他,左顾右盼却不知道往哪里放。
  “那边有房子的,那种没有人住的空房子!”二丫摸了一把眼泪,尖声尖气地哭叫道,“你们……你们若是还信我……”
  “知道了,你给我带路。迟愿。”黎夏努力稳住心神,抱起顾渊跟着小丫头走,“这一片你比较熟悉,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岐黄世家?”
  “我马上去。”迟愿一句话也不多说,当机立断御剑走人。她自己内伤未愈,加之心里着急,大脑逐渐被疼痛和担忧冲的一片混沌。赤羽剑几乎是晃晃悠悠飞起来的,看得黎夏好一阵心惊肉跳。
  迟愿一路往西飞,景色逐渐荒凉起来,莽莽蓁蓁的树丛和湍急的河流昭示着这里少有人烟。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两座拔地而起的小山头,落在了一座庄严的府邸前面。
  从正门看这只是个严整的府邸,两个门童一丝不苟的审视着每一个来访的客人,两只石狮子被风雨洗的有几分旧色,悬在门上的黑色牌匾上用行楷写着“蒹葭阁”三个字。然而若是御剑至半空中,就能看出来这院子有着多么精妙的结构。并不很大的场地中建立起来的几乎是一座小城池。茂林修竹被用作屏障,隔开了不同的院落。穿着月白衣袍的门生井然有序的各司其职。门童看见迟愿从云端落下来,一点也不惊讶的欠了欠身,随即便要摇手边那只铃铛。
  “今天不是给我治病。”迟愿自知脸色差得很,猜测对方把自己当作病人了,“有点棘手的病症,我想找内堂……”
  门童看了她一会儿,颔首,开门,放她进去了。
  迟愿没敢停顿,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一路冲到了最里面。
  最里面的院落精致的仿佛世外桃源一般,芳花香草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每一个角落。一曲清澈见底流水弯弯绕绕横亘整个院落,向那竹林深处去了。潺潺流水之间两三尾赤红色游鱼灵巧的甩了一下尾巴,打出来一串晶莹剔透的水花。
  下一秒钟这游鱼就被惊散了。
  院内唯一的建筑是一座精巧的三层竹楼,烫金色的“葭风堂”昭示着这里不一样的地位。然而这清幽的景致被一声怒吼击中碎了个彻底,那声音气愤的几乎嘶哑:“滚出去!”
  迟愿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出去?出去就出去,我要出的可不仅仅是这葭风堂。”清冷冷的声音仿佛完全没有受到那愤怒声音的影响,“所作所为不敢恭维,师父,后会有期!”
  迟愿一闪身跃出了门外,探头探脑往里看。
  竹门打开了。一个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提了一只怪模怪样的箱子。他长身玉立,面目温和,不同于顾渊那种锐利的俊美,他的长相很可亲,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与门外穿着月白色劲装的同门不一样,他身上是一袭宽袖白袍,此时正在秋风中向后摆去。
  青年顺势脱了那白袍放在了一边的石桌上,只穿着一身水蓝色束袖短装,踏着一双洁白的靴子向院门走来。
  迟愿下意识要避开。那青年却早就发现了她,加速几步走上来打量了她一眼,摸出来一枚药丸:“用温水化开喝下去,很快就好了。”
  “谢谢……欸,不是我。”迟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你是葭风堂的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怎么,有麻烦的病症?”
  迟愿大致将情况说了一下,只是掩饰住了他们的身份,单说是想要抵抗黑风崖的朋友设阵受了伤。那青年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末了抽了剑出来御剑而起;“快走吧,你那朋友怕是不太乐观。”
  “二师兄!”身后突然有什么人追过来,迟愿回头看,是一个白袍广袖的小少年,眉目之间很有些焦急之色,“你不要跟师父闹成这个样子,去跟他道个歉好不好?自从大师兄……呃。”
  他没有料到这里还有外人,看着迟愿兀自发愣。
  “不去。我受够这里了。这件事上,师兄的做法不无道理。”青年面色几乎在一瞬间结了一层寒霜,“你不用说了,无论下场如何,见死不救这种事我都是做不出来的。”
  “可是……”
  “这位姑娘,快走吧,你那朋友的伤势再拖下去就很危险了。”青年刻意抬高了声音对着不知所措的迟愿道,“带路吧。”
  迟愿没再多问,御剑而起领着那青年向回飞去。
  “怎么称呼?”青年在他身后发问。
  “迟愿。”
  “迟家少主?怪不得会被放进来,幸会幸会。”青年笑了笑,“在下沈易安。”
  “幸会,我朋友的事情……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迟少主见笑了,蒹葭阁实在有些不合情理的规矩。”
  “这我……”
  “没关系。我们的门规规定,不允许救濒死的病人。”
  “这叫什么医生?”迟愿惊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家父和你们多年交情,怎么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规矩,他们自然不外说。”沈易安温和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隐约的寒意,“我也看不惯,所以我就出来了。”
  “这……”
  “没事,我从来不在乎这种虚名。”沈易安耸耸肩,似乎知道迟愿接下来要说什么,先一步打住了她的话头,“不必多虑,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迟愿回过身来盯着他,良久做了个长揖:“多谢。”
  “快免礼吧,你若是掉下去可不好了。”沈易安眉目弯弯地笑了起来,“对了,你那个朋友,倒是有点意思,他的阵法听起来可不是普通的血阵。”
  “哦?”
  “迟少主听过血讳阵吗?”
  迟愿老老实实摇头:“没有,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心思。”
  “是一种很古老的阵法,如果阵主深谙其道,那么成阵后可以释放比阵主本身还要强的能量。”
  “那应该就是了吧,我这位朋友……呃,灵力不太强。”
  “那有些麻烦,因为按说这阵法对于阵修本身反噬作用就很强烈……”沈易安蹙眉,“如果他本身灵力比较弱,这种反噬……迟少主,加快些速度吧,听着情况不是太好。”
  剑若流星,两人及时落在了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黎夏的面前。
  “先生!”他长揖到地,“请先生救命要紧,报酬在下会……”
  “不谈这些,带路。”沈易安虚虚扶了他一下,便跟着大步流星的迟愿冲进了屋内。二丫正一边抽泣一边给顾渊擦脸,看见来人赶紧让开了位置,有点笨拙的敛衽蹲了蹲。
  沈易安眼里就剩了个病人,见顾渊面色破败至斯不由得心焦。他拉出顾渊的手腕,伸出两指轻轻点在他的脉搏处,紧接着便皱了眉。
  “怎么样?”黎夏赶紧凑过来。
  “怎么会反噬的这么厉害?他体内真气太弱,怎么就敢用这种大凶之阵?”沈易安语气一下子就变了,“你们也不拦着他?”
  “当时情况紧急……不说这个,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放心,救得过来。这位小兄弟辛苦些,帮我捣药。”他指尖运了些灵力,白光一闪便以极快的速度落在顾渊周身几处穴位上,接着便点在了他的眉心。沈易安用左手开了他的小箱子,拿出来一个藤编的瓶子。
  他递给迟愿:“喂他一颗。”
  黎夏赶紧把磨碎了的奇怪草药送上去。沈易安将那药末放在了顾渊鼻子下,接着,眉间那白光便突然大盛起来。
  沈易安嘴里默默念叨了些什么,那白光便逐渐膨胀起来,最终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光球,将两人暖融融地包裹在里面。
  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站着的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喘。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那阵中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呻吟,几乎落了所有人心里的大石。沈易安顺势收了灵力,只用内力在顾渊胸口檀中穴一点,便收了阵势坐在床边,一双眼睛清泠泠盯着他看。
  顾渊恍恍惚惚睁开眼,眼睛巡视一周最后落在了沈易安身上,于是他很虚弱的笑了一下:“大恩……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在下……”
  “免了吧。”沈易安面色不辨喜怒,语气里是听得出的刻意的淡漠,“自己的身体自己注意才行,省的天天找医生,这种阵法也敢这么用,怕是真的……”
  他住了嘴。
  怎么感觉这家伙见了病人整个人气场都变了呢。迟愿腹诽。
  “你这……欸?”
  沈易安在一众人惊愕地目光中站了起来。他头上突然冒出来一朵实质性地阴云,和他山雨欲来的面色倒是极端相配。黎夏有些着急的上前一步几乎要拔剑出鞘,被沈易安哭笑不得地拦了下来。
  “别激动,没事的。”他面色缓过来一些,“这个差不多也是个反噬,我有点累,先去隔壁休息一下——这位兄台,你还不能起身。”
  他盯着挣扎着要起身的顾渊。
  “这,我们还没有……”
  “不要紧的,济世救民本来就是我的初心。”他在阴云之下尽量温和的笑了笑,当真就出了屋子,轻轻关上了那扇连挡风作用都没有的破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