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回 四荆追凶误入彀中 曹印行法泪斩爱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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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印久久不见皇上圣旨到来,猜知又有奸臣作梗,整日里长吁短叹,闷闷不乐。这日照旧携四荆到京城南郊体察民情,行至大红门外,忽见集镇上有一精瘦汉子横行霸道,声称自己吃汤圆烫了舌头,强要店主赔他三两银子。众人都指责那精瘦汉子横蛮,精瘦汉子骂众人道:“管你们什么事?”众人回骂道:“你是哪里来的?我们这镇上的人从来本分,未有像你这样霸道的。”那汉子大怒,咆哮道:“你们大家欺我一个人,还敢说本分?不赔也罢,让我打三拳折抵三两银子也行。”
  那汉子虽然精瘦,但出手极其敏捷,话刚说完,猛地打了汤圆店主三拳,将人打得口鼻血喷,一时昏了过去。
  既已行凶,众人齐刷刷地围了过来,那汉子一不做二不休,又推倒三四个人夺路而逃,众人追赶,复被他返身回来打伤数人。
  曹印见了大怒,喝令道:“恶棍,哪里逃?”曹印话一落音,四荆随即冲了过去。
  那精瘦汉子先前虽说逃跑,可时不时地折身回来殴打追赶自己的百姓,现在见四个穿官府的人朝自己奔来,顿时慌了神,像兔子似的撒腿狂奔。
  要是一般的公人,追了一阵追不上,多半就撒手不管退了回来,也是这恶棍倒霉了,偏偏遇到四荆,虽是不停地飞跑了十几里路,可四荆仍旧锲而不舍地紧紧追赶。
  那精瘦汉子回头看了看正朝自己赶来的四人,笑道:“人言曹公执法如鼎,果然。”复又脸色一沉,哀怨道:“唉!害此良臣,我江文必遭世人千刀万剐……”精瘦汉子惋惜一番,蓦然转身一跳,遁入丛林渺然而去。
  曹印见四荆追赶恶人去了,遂上前扶起被打晕的汤圆店主,那店主缓缓醒来,众人见他无事,都为之松了一口气,曹印安慰一番,亦朝恶棍逃跑方向赶去。
  追了十余里,忽见四荆押着四人走来,曹印近前一看,其中并未有方才作恶的精瘦汉子,怪问道:“那恶棍呢?他们又是谁?”
  荆悝道:“恩师,那精瘦汉子极为敏捷,我们追到南海子时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正四处寻找时,发现这四人并非南海子的海户,却在禁园里偷摘红桃。”
  曹印见这四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不似歹人,遂道:“你四人看上去应是良民,可南海子乃皇家狩猎禁地,百姓不得擅入,你等怎可贪图一时口腹之快进园偷桃?你们好糊涂呀!”
  那四人辩解道:“大人,小人们冤枉,半月前有位官爷对我们说,皇上爱民如子,特许我们穷困人家进园摘桃,我四人家贫如洗,今日想去摘一筐桃子挑到集市上卖了,换些大米回家,不想比四位官爷误当窃贼给抓了起来。”
  曹印怒道:“国家法度即是皇上圣旨,臣民犯之,自当依律定罪,你四人既触法纪,当认罪伏法,祈求皇恩浩荡,从轻发落,怎可虚言狡辩,妄图开脱罪责?”
  那四人哭求道:“我等句句属实,不敢狡辩。”
  曹印问:“你们说是一个官爷告诉你们的,这官爷是哪个衙门的,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职?”
  那四人道:“他自称是火器营参将,具体姓名不知,今日我四人进园,正是他开的门。”
  曹印大怒:“一派胡言,火器营参将专司京城守卫之职,怎会去管皇家猎场?”
  荆悝道:“禀告恩师,南海子后山小门上的锁被人撬开,分明是他四人贪利私闯进去的。抓人后,弟子听了他四人辩解,以防有错,特叫荆非去找了监管南海子的陈公公核实,陈公公说绝无什么允许百姓入园摘桃的圣旨。”
  那四人听了,不停地叫屈,曹印知是狡辩,遂不再搭理,命四荆道:“速押回去,交付五城兵马司依律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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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城兵马司设东、西、南、北、中五部,南城兵马司吏目陈译受了四荆交来的案子,听说是盗窃皇家禁地南海子的桃子,不敢怠慢,即刻严审,四人交待一共摘了三次桃子。陈译将案情呈报指挥王会聪,王会聪道:“以大明律盗贼条,凡行窃三次以上者,斩,此案重大,当报兵部定夺,此四贼胆敢闯入南海子,必有同伙,须再严审。”是夜,王会聪叫来吏目杨檬、史明波对四人严刑拷打,不料四人抵死不承认盗窃一事,口口声声说是皇上允许他们进园摘桃的,王会聪大怒,令加大刑罚,将四人打昏了去。
  过了五日,四人依旧不招,王会聪正在恼怒,忽听杨檬报道:“衙门外有数十百姓喊冤,都说这偷桃的四人无罪。”王会聪怒道:“全给乱棒打出去。”说罢,即与杨檬、史明波来到衙外,令人持棒驱散众人,百姓哭天抢地,不少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十余人重伤不起,被衙役们拖走扔在了远处水沟里。
  赶走了百姓,回到衙门内,忽见狱卒来报,偷桃的四贼伤重不治,死了。王会聪笑道:“死了也好,懒得老子费神,就做个畏罪自缢的呈文报上去就是。”狱卒退了,王会聪安排杨檬处理这事,杨檬轻车熟路,麻利地写了一篇呈文,又备了绳索,安排仵作按自缢情状填了尸格,再令几个囚徒做个人证,在证词上画押,备齐一整套文书,一并上报至兵部。
  天衣无缝地做平了一桩棘手公事,杨檬暗自高兴,忽见指挥王会聪和陈译疾走过来,杨檬笑脸迎迓道:“大人何事匆忙?”王会聪道:“大事不好。”杨檬惊道:“出了什么事?”王会聪道:“休问缘故,速速关门。”
  王会聪边说边进里屋坐下,陈译则惶惶然地将门关上,拉着杨檬问道:“呈文报上去了?”杨檬道:“昨日已报。”陈译叹息道:“完了,完了。”杨檬不明就里,蒙蒙地道:“小人做得天衣无缝,有何不妥么?”王会聪道:“皇上为显爱民之心,特着王公公放开部分禁园,许民采果,我们抓了四个摘桃人,百姓都道皇上无信,皇上知道了,龙颜震怒,要问我们南城兵马司失职之罪,现在人已死,我们几个如何担得了这天大的罪责!”
  “啊?”杨檬大吃一惊,当差二十多年,自然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听了王会聪的话,杨檬唬得脸色苍白,有如死尸。
  王会聪、陈译一筹莫展,杨檬稍稍平静下来,分辩道:“此事也不能全怪我们,我们怎知皇上放开禁园的事?”王会聪道:“皇上可不管这些。”杨檬道:“只有将责任推到四荆身上了,人是他们抓的,又是他们送来的,与我们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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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印正与四荆在屋内喝着茶,研讨着行法之策,旗慰带着传旨太监进来,曹印大喜,料想是皇上要下决心行法推令了,忙带四荆整冠相迎。传旨官道:“曹印接旨。”曹印与四荆激动地跪地府拜,洗耳恭听,只闻传旨官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慕尧舜之德,推仁义于天下,敞开禁园,欲利百姓,奈何酷吏无道,坏朕法度,害朕子民,虑死无辜百姓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其情可恨,其罪难赦,特着曹印全权查察,严惩凶徒,勿失朕望。钦此!
  见不是委任自己全权行法,曹印多少有些儿失望,但毕竟是一份审案的差事,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严行律法的机会,曹印高呼:“臣接旨。”
  领了圣旨,送走了传旨官,荆悝、荆鞅、荆斯、荆非脸色惊恐,曹印怪道:“你们怎么了,也许,这是皇上委以重任之前,先要试探一下我们的才能,这是好事。”
  荆悝道:“恩师,你说得对,这是皇上欲要试探一下恩师。”荆非道:“不,依我看,是朝中奸佞的毒计。”
  曹印越听越糊涂,莫名其妙地问:“这分明是皇上意欲考验我们,如何扯到奸臣的诡计上去了?”
  荆悝忧道:“恩师,你可记得数日前,我四兄弟在南海子抓捕了四个偷桃的窃贼?这四人正是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
  “啊?”曹印大骇,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像要鼓出来一般:“他四人果真冤枉了?荆非不是去询问过陈公公,说绝无皇上下旨敞开禁园之事么?”
  荆非道:“不错,那日弟子找到看守南海子禁园的陈公公,他听说有人偷桃,也大为气愤,信誓旦旦地说从未接到过什么圣旨,嘱咐请弟子速将窃贼交付有司严办。”
  曹印道:“荆非,你持我通天笏速去南海子传陈公公前来问话。”荆非去了,一个时辰后神色惊慌地回来道:“恩师,据南海子禁园监守太监李公公回话,禁园里并无姓陈的公公。”
  这一消息如惊天霹雷,震得曹印软软地瘫了下去,荆斯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恩师,将他搀到椅子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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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印带着几个旗慰走访了死者亲属和邻居,录了证词,重新验查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尸身,查明是受刑而死,并非畏罪自缢。又查出四人被抓当时就向四荆做了申诉,用刑之前又向南城兵马司做了辩解,但四荆不信,将他们捆绑强行押走,陈译、史明波、杨檬不听,擅自动刑突审。再查出事后有数十百姓喊冤,都声称南海子已对百姓开禁,皇上允许百姓入园采果,但王会聪既不上报,也不向宫廷核实事情真伪,而是滥用权威,强行驱散,致使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含冤受屈而死。
  曹印道:“押解途中,我亦询问四人,他们申辩已,我却不信,令你四兄弟将他们移送兵马司,失察之罪难辞其咎。”
  “不,错抓人的是我四个,预审人的是我四个,决定移送南城兵马司的人也是我四个,恩师半途碰巧相遇,随便问了几句,即便恩师不说,我们也会依律移送有司,此事与恩师何干?”荆悝忙为曹印开脱。
  荆鞅、荆斯、荆非均道:“是呀,此事罪在我们四兄弟,与恩师没有干系。”
  曹印道:“你们休要替为师开脱,我若是普通百姓也就罢了,身为朝庭命官,皇上的臣子,缉凶捕盗乃职责所系,为师要是谨慎一点,细听他四人辩解,亲到皇宫查询,必然问出真情,也不至于出此大错,这失察之罪岂能轻免!”
  荆悝提醒道:“此次行法,千载一时,良机若失,对私,恩师心血破灭,毕生所求毁于一旦,对公,朝廷腐败依旧,百姓疾苦更甚,大明江山危矣。此事因我兄弟四人而起,我四人入罪了,只要恩师在,行法尚有希望,若恩师一定要将自己牵扯进来,只怕……”
  曹印心头一震,是呀,我若因这事入罪,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个人毁誉事小,天下苍生事大,可是,此事自己确实有责,岂可因无人知晓而逃避律责?皇上圣明,定会理解我的过失。曹印沉思过后,蓦地抬头道:“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曹印为官,执法如鼎。你我师徒既已失职,当如实上奏皇上,但愿……皇上开恩,念在你我师徒一片赤血丹心份上,令我五人戴罪行法,将功补过。”
  四荆听了,知道无法劝阻恩师,齐齐地跪于恩师跟前,荆悝道:“请恩师速速将我四人捆缚,押入大牢候审。”
  眼看自己不得不亲手将爱徒送入大牢,曹印肝肠寸断。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也许这就是劫数。
  曹印一咬牙,呼来旗慰道:“将他四人送入大牢候审,再持我通天笏到南城兵马司拘押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他八人之罪,待我查明罪责,奏明皇上后再定罪处刑。”旗尉惊问道:“荆大人四人何罪之有?”荆悝道:“你休多问,速带我四人去大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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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刑部大堂里,曹印将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一一押来讯问,细读了尸检格目,查明了事情真伪,又令荆家四兄弟作了供词,再找来十几个村民作证,自己也写了一份自供状,将案卷整理成册,写了奏章,派人一并呈送入皇宫御批。
  王承恩见了奏章,冷笑一声,也不打开,径往乾清宫,恰逢崇祯帝正在批阅兵部奏章。帝得知李自成、张献忠、唐海等流贼大肆劫掠中原,而官军却节节败退,不禁大为光火,拍桌骂道:“废物。”王承恩见了,劝道:“皇上且息雷霆之怒,朝廷虽然暂时失利,但终究占据优势,臣举一人,可破贼寇。”崇祯帝大喜:“卿举何人?”王承恩道:“孙传庭深谙兵法,颇有谋略,他曾一战克敌,擒获贼首高迎祥,三年前因遭杨嗣昌陷害,现在狱中待审。皇上若能重启此人,令他带兵剿贼,大事可成。”帝大喜:“对,朕怎么将他忘了。”
  崇祯帝当即传旨,释放孙传庭,命立即进宫面圣。王承恩奏道:“曹印有奏章一份,请示兵马司酷刑逼死南海子百姓一案该如何处置。”帝道:“朕已命他为主审官,他依律而行就是,怎么又来烦朕?”王承恩道:“臣这就传皇上口谕给他,令他依律断案,不可姑息凶手。”王承恩说完,徐徐退出。
  曹印本想着皇上看了奏章后能发现此案疑点,下旨赦免四荆,不曾想盼来的口谕却是叫自己依律而断,不得已,只好开堂公审。将一干人犯拘押到堂后,着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荆悝、荆鞅、荆斯、荆非依次招供画押,判道:
  犯人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四人身为兵马司官吏,本当依律讯问人凡,以彰王法,四犯却滥用酷刑,逼死良民,以罪当诛。犯人荆悝、荆鞅、荆斯、荆非四人身为官差,错捕百姓,不听申辩,强行移送兵马司,其罪不赦。犯人曹印身为朝廷命官,眼见四荆捕盗,未加细究,怂恿将人移送有司,致使诬陷良民,亦有失察之罪。本官以《大明律**罪犯条例》之律例,判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斩刑。以《大明律职官犯条例》之律例,判荆悝、荆鞅、荆斯、荆非斩刑,判曹印徒七年。
  下完判词,曹印令衙役将自己带上枷锁,衙役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曹印道:“诸位有所不知,当时四荆抓捕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后被我撞见,我简单询问了几句,即让四荆将人犯押往兵马司受审,身为朝廷捕盗命官,疏忽大意,当受责罚。”
  荆悝争辩道:“此事全怪我四人未加细查捕错了好人,与恩师无关。”荆鞅道:“恩师碰见时,我们已抓了人,正准备送往有司,恩师何罪只有?”荆斯哀求道:“大明尚需恩师行法强国,恩师不可自陷囵圄!”荆非提醒道:“皇上对恩师寄予厚望,天下百姓对恩师殷殷期盼,恩师三思。”
  曹印道:“我之过失,我心知之,你四人勿须再言。”又走向衙役,边走边道:“有人指责我大明律法律民不律官,律贱不律贵,律贫不律富,曹印今日推卸责任,岂不是正好验证了此流言?”到了衙役跟前,曹印脱下官帽官袍,跪下道:“请上枷。”
  几个衙役相互望望,平日里都知道曹印行法一丝不苟,可今日他自己将自己判了刑,众人还是吃惊不小。曹印再催道:“你等要徇私枉法,陷曹印于小人?”衙役们再才战战兢兢地给曹印上了枷。
  荆悝道:“恩师,依我大明律法,七品以上官员犯案,须报御批。且八议中有‘议贤’之论,光宗皇帝称恩师和王常月、罗空、方青为四贤,今日恩师虽自判徒刑,亦不可入大牢,须待朝廷‘议贤’后方能定夺。”
  忽闻一人哈哈大笑而至:“说得好,曹大人又是七品以上官员,又属‘议贤’之列,今虽有罪,也当戴罪履行公务。”众人一看,原来是大理寺卿秦诚踏步而来。秦诚笑道:“此案既已定下,还请曹大人即刻行刑,至于曹大人之罪,我们大理寺自会择日上奏皇上,是赦是准,俱凭圣意。”
  听了秦诚的话,曹印愕然,四荆不语,独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哭诉道:“秦大人何故绝情如此,岂不容我众人与妻儿话别一二?”秦诚故作为难状道:“非我无情,实乃为曹大人声誉做想,世人都知道曹大人执法如山,今既已定罪判刑,却不立即执行,拖延下去岂不引人非议?世人必定会说:‘曹印如此迁延时日,乃等待皇上开恩特赦,他向来行法果断决绝,今轮到自己的爱徒了,也枉法徇私,真虚伪小人也!’”
  四荆听了大惊,荆悝急道:“犯官认罪伏法,请恩师即刻行刑!”荆鞅道:“我兄弟四人跟随恩师乃三生有幸,今日死去,无牵无挂,恩师不必犹豫。”荆斯道:“今日之事乃奸人所为,恩师若如迟缓,只怕有人会在皇上面前再进谗言。”荆非催道:“望恩师速斩我等八人。”
  看了看哭作一团的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又看了看阴森冷酷的秦诚,曹印心知他是公报私仇而来,虽有满腔怒火,却又发作不得,毕竟大理寺的职责是审录天下刑名。思来想去,最终只得咬牙道:“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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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市口刑场上,曹印身为监斩官,戴着枷锁端坐在案桌后面,脸色凝重。秦诚坐在侧首,一脸的奸笑。大小官差、锦衣卫旗慰、刽子手五百余人将刑场映衬得阴森森的,再加上一阵阵秋风呼呼吹来,让人倍觉凄凉。
  数以千计的百姓听说曹印以戴罪之身,将自己的四个爱徒判了斩刑,都争相来观,有的惋惜,有的哀叹,有的骂他愚蠢,有的赞他清廉。王风、王雨兄弟俩受唐海之命前来京师刺探朝廷军情民意,恰好听闻此事,也赶过来看热闹。
  “曹印疯了,四荆是他徒弟,就因误抓了好人,竟要与行凶杀人的酷吏同领死罪?”王雨悄悄地咕哝着。
  王风道:“你我不懂律法,看曹大人那脸色,他定是迫不得已。”
  王雨道:“什么迫不得已,此人为了标榜自己为官公允,竟然毫无人性,亏大哥时常赞他。”
  王风道:“曹大人和唐大哥都是大仁大义,大公大正之人,你休以小人之心度之。”
  忽听一人高唱:“赐酒……”放眼望去,见一大汉端着酒坛,另一汉子提着竹篮,从篮里取出八个碗依次放在八个犯人面前,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跪在地上,吓得人都软了去,哪里还端得起酒碗。荆家四兄弟虽也是跪着,却昂首挺胸,毫无惧色。
  曹印见爱徒沦落到这般地步,不禁心如刀绞,想着当年相识相知的往事,忍不住悲泪涔涔。四荆见了,俱笑道:“恩师切莫悲伤,徒儿今生无憾!”说罢,四人伏地三拜。
  秦诚见曹印迟迟不忍行刑,心怕出了意外,急催促道:“曹大人,是时候了。”见曹印不语,秦诚冷冷地复催:“曹大人犹豫不决,难不成想袒护爱徒?”
  四荆见恩师为难,相互看了看,各自会意。
  荆魁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高吟: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壮士难酬人间志,丰都亦要扬法魂。
  荆鞅见了,也举碗喝了,接道: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铁血丹心酬日月,不负大明守法人。
  荆斯笑了笑,亦喝了酒,吟道: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不负天地我去也,十殿阎君跪地迎。
  荆非也饮酒抹嘴,亦大声吟道: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书生笑傲断头刀,不输金甲大将军。
  各自吟完《临刑诗》,四荆哈哈大笑,曹印听了,大为欣慰,从座位上站起来,缓步移向四位爱徒,吟诗赞道: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男儿何愁含冤死,但忧苍生不太平。
  吾子一腔热血汤,可堪君王忠义魂。
  千秋麒麟宝阁里,自有万载青史名。
  四荆听了,欣喜地点头,虽满眼的热泪,却是一脸的喜气。
  曹印与爱徒一一拥抱后折身回去,在案桌后站定,将心一横,手抽令签远掷于地,高喊道:“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八个犯人顿时倒在血泊之中。
  曹印呆了,秦诚笑了,围观百姓咋舌了。
  刑场上一片唏嘘之声……
  7
  王风王雨默默地走在北京清冷的大街上,路人纷纷感慨着曹印泪斩爱徒的悲壮。王风道:“曹印带着枷锁,被押入都察院大牢,不知吉凶如何。”王雨道:“此人愚昧,落到这步田地,活该。”
  二人正说着,忽有两个锦衣卫旗慰拦住去路。王风大惊,心想我和弟弟奉唐大哥之命潜入京城为义军探听情报,如被锦衣卫抓了,必死无疑。王雨也是受惊不小,暗思:传言京城内外遍地是锦衣卫、东厂的探子,看来我和哥哥什么时候不慎漏出了破绽,被这帮恶狗给盯上了。
  兄弟二人暗暗叫苦,都在思索对策。
  “喂,你二人瞎说什么?曹大人进都察院大牢了?谁说的?”其中一个旗慰怒问。又一老婆婆赶上来抓住王风道:“皇上不是要重用我儿行法么,怎会又将我儿投入大牢,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婆婆见王风王雨惊诧不语,复抓住那两个旗慰追问:“你们说我儿复官,奉我儿之命接我来京城享福,如今我儿何在?”
  兄弟二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个旗慰是千里迢迢接曹母来京的,他们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刚才听了自己议论曹印,这才拦路问话。
  王风道:“听说是四荆误抓了四个百姓,将他们送往南城兵马司受审,那四人熬刑不过死了,皇上大怒,令曹大人审案,曹大人判了爱徒斩刑,自己也引咎入了大牢。”
  那两个旗慰听了,吓出一身冷汗,心怕带着曹母是个祸害,二人窃窃私语一番后道:“老夫人,我二人奉命接你,现已到北京,你老人家请自便罢,我们还需回刑部复命,就不陪你了。”说完,二人仓惶离去。
  曹母也不管他二人,抓住王风道:“小兄弟,务请带我去都察院大牢一趟,我要见见我儿。”王风一来敬重曹印忠贞刚烈,二来怜悯曹母无依无靠,扶着曹母道:“老婆婆,我兄弟二人以前也与曹大人有过一面之缘,知他是个清官,走,我们带你去。”
  三人来到大牢门口,王雨摸出一锭银子交与狱吏,说明来意,那狱吏见有利可图,笑道:“请老夫人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过了许久,狱吏出来了,满脸的无奈,三人迎上去询问缘故,狱吏道:“此事无可奈何,你们下月再来。”
  王风道:“老夫人千里迢迢赶来,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狱吏道:“非我为难,曹大人不见,我也没有办法。”
  王雨诧道:“曹大人不愿见自己的母亲?”
  狱吏道:“正是,我跟他说你母亲来京城了,就在大牢外面,我这就带她来见你。曹大人道:‘依大明律例,犯人亲属非节假日不得探监,我虽思母心切,然不可坏了大明法度。’”
  王雨大怒:“曹印何以迂腐至此!”
  曹母听了大笑道:“我儿遵守法度从不徇私,真不负光宗皇帝厚爱。”又叹道:“唉!我一时思虑不周,差点坏了我儿名声。”说罢蹒跚而去,边走边笑。
  二王追上去问道:“老夫人欲往何处?”
  曹母道:“多谢二位小兄弟,我自有去处,勿劳挂念。”
  恰在此时,有一队官军匆忙赶来,王风、王雨惧遭盘查,只得退入小巷回避。待官军过去后再出来时,已不见了曹母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