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回:二恶并肩斗世安,三魔聚义齐逃亡
十月的呼伦贝尔,寒风凛冽,遍地尽是凄凉景象。
千里长空白茫茫,一马平川素如縞。
伊敏大草原东南百余里远处,正是茫茫无际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穿过这片森林,就到了甘南、龙江地带。阿拉太和斯仁趁着夜深人静,骑马从伊敏往东,朝着茫茫无际的草原挺进。二人各背一包,阿拉太背的是金银珠宝,斯仁则装了一大堆奶酪、牛肉干、羊腿和马奶酒。
走了几个时辰,天渐渐亮了,二人一看,草原的尽头是银装下的大兴安岭,阿拉太叹了口气,无不忧伤地道:“前面就是敏纳河,过了河就是大兴安岭,翻过此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草原。”
斯仁道:“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说中原乃富庶之地,比咱们草原好玩得多么?来,别叹气了,坐下来吃些酒肉罢。”
阿拉太见四处了无人烟,说道:“行,我也有点饿了,喝口酒提提神。”
二人找了一块空,将马栓在傍边,再将包裹打开,拿出牛肉干、羊腿、奶酪和马奶酒,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正值天寒地冻,牛羊肉都冻得硬邦邦的,阿拉太一边用力啃着牛肉,一边叹气。
斯仁问道:“大哥又叹什么气?”
阿拉太放下牛肉骂道:“若不是巴音那个狗杂种,我们兄弟俩哪会受这种罪?他不无事生非,我们现在正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吃着烤羊肉呢。”
斯仁呵呵一笑:“大哥原来是想吃烤羊肉呀,这有何难?”
阿拉太问:“怎么,你带了?”
斯仁朝阿拉太背后努努嘴,嘿嘿笑道:“大哥稍等,我给你弄只烤全羊来。”说罢,摸出马刀就往前溜去。
阿拉太回头一看,只见远处草原中朦朦胧胧有一间小帐篷,阿拉太知道,那是草原上羊倌吃住的地方,有此帐篷在,说明就有牛羊在,因为羊倌都是牛羊放到哪里,就拉着这样的小帐篷跟随到哪里。
阿拉太急呼道:“兄弟,不可,你去捉羊,万一惊动了羊倌,我们行踪便泄露无遗。”
斯仁哪里听得进这话,笑说道:“放心,这么早,羊倌还在被窝里呢,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斯仁人已走远,阿拉太见阻止不了,也只能任他去了。
斯仁摸近小帐篷一看,果然是羊倌住的,再望前面,一大群牛羊跪躺在羊圈里睡觉,只有少数几只悠闲的来回走动。斯仁轻轻地走过去,抓起地上正在睡觉的一只,朝脖子一刀砍去,那羊当场毙命,斯仁再复上几刀,割下羊头,拎着羊的两条后腿就走。
斯仁正喜滋滋地快步急走,忽听背后大喝一声:“哪里走?”回头一看,一条人影飞扑过来,斯仁躲避不及,被一脚踢翻了去,手上的羊和马刀也被震落在白雪之中。
斯仁大怒,爬起来道:“好家伙,爷爷本来只想杀羊,你自找死,那就连你一起杀。”说着冲向羊倌行凶。
斯仁对自己的本领相当自信,在斯仁眼里,若是单打独斗,草原上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害怕的人。因此,斯仁断定,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羊倌今天必死无疑。
谁胆敢踢我,谁就要付出代价,斯仁可不想让这个踢翻自己的羊倌痛快的死掉,必须用拳头先打断他几根肋骨,折断他手脚,然后一脚踩在他头上,问他服不服。最后,将他丢在这荒芜人烟的野外受冻挨饿,让他慢慢痛苦的死去,这也是斯仁在马刀落地后没有捡起马刀的原因。
可是,斯仁正准备出拳,那羊倌侧身飞脚踢来,正中斯仁左脸,斯仁上身往右倾斜,差点倒地,还未回过神来,一拳又至,第二次翻滚在雪地里。
这下斯仁暴怒起来,同时也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羊倌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斯仁迅速跳起来,凭借自己一身蛮力,似泰山压顶般扑去,羊倌一边抵挡一边后退,斯仁疾如闪电,声如震雷,拳如雨点,步步惊魂。
羊倌虽然一直向后退却,但是动作敏捷,灵活轻巧,忙而不乱,躲闪自如,斯仁出拳数十,竟然没有一拳击中对手。
突然,羊倌抓住斯仁一个空档,一侧身子,从斯仁拳头下钻到斯仁身后,同时用脚轻轻一勾,从背后朝斯仁肩膀猛击一拳。
好家伙,斯仁第三次被打倒在地。
斯仁正欲爬起,怎料被羊倌踏步上前一脚踩在头上,使劲挣扎亦不能动弹。羊倌既已制服斯仁,遂大喝:“服不服?”
“不服”。
羊倌大惊,因为这声音不是从脚下传来,而是背后。
猛然回头,一把马刀从天而降,正朝自己脑袋劈来,羊倌一惊,赶紧放开地下的斯仁,迅速往后纵身一跳,躲过这一刀。
来者正是阿拉太。
羊倌虽然躲过马刀,但是脚还没站稳,阿拉太的第二刀又迎头劈过来了。与此同时,斯仁爬起来,也从地上捡起马刀,愤怒地杀了过来。羊倌并不迎战二人,而是跑向自己住宿的小帐篷门口。阿拉太和斯仁高举马刀狂怒地追来,羊倌顺手抄起门口一跟木棒,大喝一声,纵身跳起,双脚朝木屋用力一蹬,整个人在空中一个转身,一根大棒凌空朝下打来,气势犹如金身罗汉降恶魔一般,直惊吓得阿拉太和斯仁急忙往后躲避。
羊倌落地后,阿拉太和斯仁迅速分开,分别占据在羊倌左右两侧,二人紧握马刀,怒目逼视着对手。羊倌则紧握木棒站在中间,机警地防御着两边随时可能攻杀过来的马刀。双方谁也不敢擅自进攻,一时僵持在空旷而苍茫的大草原上。
暴怒的斯仁首先打破沉寂,大喊一声挥刀劈去,阿拉太见斯仁发作,也趁机舞刀夹击,羊倌跳出二人的包围,左档右拦,前攻后御,三人在旷野上犹如猛虎斗山岗,恶龙杀海底,直闹得积雪翻飞,动魄惊心。
三人缠斗了许久仍不分胜负,阿拉太大怒,抓住机会一刀剁去,羊倌避开的同时飞起一脚将刀踢向空中。正在阿拉太惊恐之际,羊倌的木棒迅速劈来正中阿拉太左臂,阿拉太侧身翻倒,幸好斯仁的刀及时剁来,羊倌为躲避这一刀不得不放弃阿拉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阿拉太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草地上的刀又来助战,但手臂因挨了一棒,已经痛得软弱无力了。
三人又斗了一会,斯仁和阿拉太数次被打翻了去,虽然每次都化险为夷,但败迹已露,再斗下去只怕凶险无比。
阿拉太意识到自己和斯仁根本赢不了羊倌,如此缠斗下去,二人定然凶多吉少,遂跳出圈外喊道:“小子,你有种,我们有事在身,不跟你斗了,赔你一只羊就是,你稍等,我去取银子来。”说着就拉斯仁要走。
斯仁哪里肯依,怒道:“不赔,连这小子一起杀了烤着吃。”
斯仁甩开阿拉太又要打,却被阿拉太死死扣住不放。阿拉太道:“兄弟,今日之事必须依我。”
斯仁大惑:“大哥?”
阿拉太沉下脸,轻声道:“既然叫我大哥,就听大哥的话。”说着硬拉斯仁走了。
羊倌也不答话,见阿拉太将斯仁强行拉走后,也不追赶,捡起地上的无头死羊,回到自己的小帐篷前。
兄弟二人回到此前休息的地方,阿拉太劝道:“兄弟,要是平时,我也不会就此罢休,非砍死他不可,可是今天你我兄弟是在逃亡,万事都得忍耐。”
斯仁依旧不服,嚷道:“杀了他,万事皆休,不杀他,他反倒会泄露我们去向。再说了,他活着,我憋气,这口恶气不出,会把我憋死的。”
阿拉太叹气道:“我何尝不想杀了此人,但是你也看到了,此人武艺不凡,你我兄弟赢不了他。”
斯仁道:“量他一个小小羊倌有多少手段,再打一会,我定宰他。”
“是呀,一个小小羊倌……”阿拉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沉思着刚才的打斗情形,此人武艺出神入化,为何甘愿在这白茫茫的草原上做一个地位低下的羊倌?
想着想着,阿拉太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来。
斯仁并没有觉察出阿拉太的喜悦,恨恨说道:“大哥,你真要给他赔钱?这事传扬出去,咱兄弟俩日后如何见人。”
“当然不赔,不但不赔,还要吃他的羊肉,”阿拉太笑了笑:“兄弟你等会,我去把那只死羊要回来。”阿拉太正要抬腿,斯仁拿起刀就要跟去,阿拉太忙止住他,神秘笑道:“兄弟,你在此安坐,我一人去。”
斯仁惊问:“还是给他赔钱?”
“不,我不带银子去,”阿拉太笑道。斯仁不解,还想问,阿拉太道:“兄弟,你相信我,我空着手去,一不带钱,二不带刀,一定让羊倌乖乖地把羊送给我们吃。”
阿拉太走了,斯仁懵在那里,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大哥这是要干什么?斯仁想了又想,还是整不明白,见阿拉太走远了,赶紧提着刀,远远地跟在后面察看,心想一旦打起来了,自己也好及时冲上去帮忙。
刚才还你死我活地厮杀,转眼间对手怎可能将羊白白地送给你吃?阿拉太可不这么想,这草原灵狐暗自琢磨:一个小小的羊倌怎么会有如此好的武艺?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只有那些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自己的草地和牛羊,无钱无势的贫困人家才会去给别人当羊倌,每年也就挣点可怜的血汗钱而已。另外就是,来自蒙古各部落,大金国各旗,大明汉人中那些犯了弥天大案后,因无处躲藏,跑来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逃命的。
通过刚才的交战,阿拉太断定这个羊倌不是普通人,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经历,这样的人最为阿拉太所爱。
阿拉太猜得没错,此羊倌正是洪世安。
世安看见阿拉太去而复返,且未带刀,以为是来赔钱的,也就迎了上去。阿拉太弯腰拱手道:“惭愧,惭愧,兄弟,方才说给你赔钱,可是回去翻遍包裹,却是分文皆无。”阿拉太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实话跟你说,我和我兄弟遭人欺凌,不得已杀了歹人亡命天涯,如今走投无路,身上既无钱,亦无粮,饿了三天三夜,不得已才为此偷鸡摸狗的龌蹉之事,万望小兄弟恕罪。”
世安一听,原来此二人跟自己一样也是杀人逃犯,真想不到,这世外桃源之地竟然也有杀伐!
阿拉太复道:“你放心,我和我兄弟都是义气之人,说话算数,绝不让你白白受损。我们虽然没钱赔你,但草原上各部落首领正悬赏一百两银子抓捕我们,只要我跟你前去投案,你即可以领取赏银百两,就算是我赔你了,但求兄弟将这死羊送与我弟,救他一命,你看如何?”
世安大吃一惊,真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如此义气,为了偿还一只羊,为了救兄弟一命,宁愿让别人将自己抓起来送官。
世安正在惊愕之际,阿拉太又近似哀求地道:“小兄弟,如怕我反悔,可先缚我,但求救我兄弟一命。”
世安见他可怜,乃道:“既如此,这只羊送与你们就是,你放心,我决不泄露你们行踪。”
江湖逃犯都惧怕官差,阿拉太料定世安不会送自己去见官,假意道:“那怎么行,羊倌收入微薄,丢了一只羊,主人是要克扣工钱的,不赔你,让我兄弟俩如何心安?小兄弟,我诚心诚意,绝无半点虚情,与其饿死野外,还不如让你抓去送官,就算死了,也可做个信义之鬼。”
世安哪里肯做这种事,抓起那只死羊递给阿拉太:“不就是一只羊吗,何须记在心上,拿去就是。”
阿拉太虽是做戏,却真感动了,眼前此人果然义气,非普通羊倌可比。阿拉太接过羊,问道:“小兄弟如何称呼,我二人将来若有出头之日,一定回来报答恩人活命之恩。”
世安道:“区区小事,何言报答?我叫洪世安。”
“洪兄弟一身本领,让人敬佩,像你这般豪杰,却在此做一个小小的羊倌,着实可惜,”阿拉太试探着打探世安身世。
世安苦笑道:“这里虽说清苦,倒也自在。”
阿拉太听了,心里有了谱,忙道了谢,提着死羊扭头就回。
这一切,斯仁站在远处看的真切,只是不知道阿拉太跟世安说了什么,待阿拉太回来,斯仁惊问道:“大哥,到底怎么回事,这小子真的把羊给你了?”
阿拉太神秘一笑,并不搭理他,拉斯仁回到二人休息的地方,阿拉太一边生火烤羊,一边问:“兄弟,若让这小子随我们一起逃到中原去,你说可好?”
斯仁彻底糊涂了:“大哥,这,这怎么可能?你见人家有几招好功夫就想收为己用,可人家又不傻,好端端地为何跟你逃亡。”
阿拉太笑道:“大哥稍施手段,保证此人乖乖投我而来。”
斯仁嘿嘿一笑道:“大哥,你也太自信了吧,你以为自己是草原上的长生天?”
2
伊丽娜和嘎丽娜姐妹二人,自从雇了洪世安后,草场上的事被打理的索索利利的,万事毋庸操心,只须每月进草场两三趟,送一些油、面、蔬菜、干粮即可。世安虽是中原人,未见过大草原,但人机敏好学,凡事一教就会,至于吃住,更是没有任何要求,姐妹二人送什么来就吃什么,从无不满和怨言。对于这样的老实人,姐妹俩打心眼里喜欢,经常在人前夸耀雇了一个称心的羊倌。
这天十月八日,正是妹妹嘎丽娜的生日,姐姐伊丽娜将住在城内的父母接来伊敏。父母二人在厨房里忙碌了半天,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准备好好地为嘎丽娜庆贺一下。
嘎丽娜看着满桌的好菜发出由衷的赞叹,“奶茶真香呀,手把肉肥了点,不过我喜欢,哇,这牛排怎么这么大……”
父亲马树林逗笑道:“你呀,这么大了还贪吃。”
嘎丽娜朝父亲“哼”了一声,跑到母亲哈森格日乐面前道:“娘,我的羊皮裙子呢?”
哈森格日乐道:“我都差点忘了,是你父临时提起我才想起,放你房里了,自己看去。”
嘎丽娜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间,伊丽娜说:“这么急着要羊皮裙子干什么。”
嘎丽娜回应道:“如今正值天寒,我明日去牧场须穿厚些。”
吃饭时间到了,四人围成一桌,伊丽娜忙着给大家盛奶茶,父亲拿刀给每人切了一块牛排,一家人开心的吃了起来。
“对了,嘎丽娜,你明天要去牧场干什么?我前几天才给羊倌送食物,够他吃上十天半月的了。”伊丽娜不明白妹妹缘何又要去牧场。
“姐,你不知道,今天有两个陈巴尔虎旗的牧场主来过,他们说两年前雇了一个汉人羊倌,这个羊倌特老实,又能干,牛羊交给他极为省心。可谁知时间久了,他们发现自己的羊越来越少,牧场周边常有烤过的羊骨头,后暗中窥探,原来是羊倌偷着将羊烤吃了。”
伊丽娜和马树林、哈森格日乐听了都很惊讶,“有这种事?后来呢?”伊丽娜问道。
“羊倌见坏事暴露,就露出恶相,打伤主人逃了,这两个陈巴尔虎旗的牧场主前几天听说有人在我们伊敏见过他,所以就找了过来,”嘎丽娜神情极为神秘。
伊丽娜惊讶地问:“你是担心?”
嘎丽娜神秘地道:“是呀,这两个人所说的汉人跟我们家羊倌很像,而且说这个汉人名叫洪安世,姐,我们家羊倌不是叫洪世安么,我想会不会就是那个洪安世将名字改了一下跑我们家来了?”
马树林惊道:“如此说来,是该去牧场数一数我们的牛羊。”
全家都担心起来,毕竟人心隔肚皮,对自己家这个羊倌的来历和人品都不了解,虽然他看上去敦朴,但谁敢保证这不是恶人特意伪装的呢?况且,洪世安?洪安世?名字实在是太巧合了。
次日一早,伊丽娜姐妹特意找来牛高马大的邻居达来陪伴,三人骑马来到牧场,远远地看到小帐篷时,嘎丽娜下马步行,边走边在路边雪地里仔细搜寻,行不到百步,忽惊叫道:“姐,你来看。”伊丽娜和达来连忙下马走了过去,只见好几根羊骨头散乱的丢在雪地里,仔细一瞅,全是烧烤过的。三人细致地边走边搜索,一路下来竟然发现不少羊头、羊角等残存物,粗略算来,少说也有十余只羊被杀。
世安见三人阴沉沉地来到牧场颇感诧异,一是因为前几天伊丽娜刚送过食物,按说今天不应该来,二是以前姐妹二人都是轮流来送,今天竟然是一起来,而且还带来一个大汉。
“大姐,今天怎么来了?”世安问道。
嘎丽娜冷冷地反问道:“不该来?”
三人不搭理世安,直接来到牛羊群中点数。
世安见三人态度冷淡,既无趣,又意外,见他们清点牛羊,又有几份紧张,毕竟,前天刚刚被盗杀了一只羊。
世安局促不安,鼓起勇气来到正在数羊的伊丽娜跟前道:“大姐,对不住,前几天被两个逃犯……,哦不,前几天丢了一只羊……”世安答应阿拉太不泄露他们的行踪,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诺,话已出口旋即改了过来。
伊丽娜未及回话,正在点数的嘎丽娜冷笑道:“什么逃犯?什么丢了一只?怕是被你这逃犯偷食了几十只吧?”嘎丽娜可不像姐姐那样撕不破面皮,她泼辣爽利,对坏人,向来是深恶痛绝,非除不可。
一听“逃犯”二字,世安顿时慌了神,说起话来不禁有些支吾,争辩道:“就是丢了一只,我愿从工钱中扣除。”
可是数了一遍后,三人发现丢了十三只羊。世安不信,自己亲数一遍,还真是少了十三只,不禁大惊,急忙复数了两遍,还是一样。
伊丽娜家一共有牛、羊、马头,因数量较多,数一次非常困难,世安一般是十天点数一次,一年来从来没有丢失过一只牛、羊、马匹,今天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见世安惊愕的样子,达来将一个袋子拎到世安面前,狠狠地往地上一丢,里面全是刚才一路上捡来的羊骨头,达来怒道:“你真会装!”
世安这才明白,他们认定自己监守自盗,偷吃了他们的羊,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世安急欲解释,可是刚才还说仅丢了一只,现在少了十三只,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见世安哑口无言,嘎丽娜冷冷说道:“洪安世,你这个汉人骗子,亏我们一直对你推诚相见。”
洪安世?世安更加惊愕了,“小妹,我叫洪世安。”世安澄清过后,又对伊丽娜道:“大姐,我真的没有偷吃羊,今日少了十三只,我也不知何故,但是,既是我的责任,我赔就是。”
世安说完,忙去帐篷里取来包裹,急急地打开,取出一锭银子交与伊丽娜:“大姐,够不?”
达来、嘎丽娜斜眼偷觑包裹,二人大吃一惊,穷羊倌的包裹里竟然有金有银,其富不逊于通常的牧场主。
达来暗思,此人不知偷了多少牛羊才卖出这许多金银,罢罢罢,这样的盗贼如何敢用?遂道:“休要多言,你这样的盗贼我们用不起,你将羊赔上,赶紧离去,我们也不报官,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嘎丽娜跟达来所想一样,都认定世安就是一个游荡于草原,以做羊倌为幌子,专门偷卖牛羊的大骗子,大盗贼。跟达来不同的是,嘎丽娜决意要狠狠地惩治这个坏人,因此,见达来欲要放过世安,急阻止道:“不行,必须报官,这样的恶人不惩治,他还会去祸害他人。”
伊丽娜气愤地道:“想不到你竟是一个骗子。”
世安本来很窝火,又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说自己是骗子,一会儿骂自己是盗贼,一会儿要报官、一会儿要赔羊,自己几次想辩解都没机会,一时气从中来,大吼一声:“闭嘴!”
老实人老实起来,被人踩在脚下亦能暗吟不言,可一旦发起飙来,往往地动山摇。
这一声怒吼,把姐妹俩和达来都吓了一跳,三人见世安青筋凸起,一种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
现在可以确信,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羊倌全是刻意装出来的,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魔鬼莽古思。
三人再也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步步后退,退到羊圈处,达来随手探到一根木棒,赶紧握在手中,有了武器,胆壮十分,指着世安大骂:“偷羊贼,到底干过多少龌蹉事,老实说来。”
嘎丽娜在草地上捡了一根马鞭,亦有了三分底气,怂恿达来道:“把这个不要脸的泼皮绑去见官。”
伊丽娜娴静胆小,见达来和妹妹摆出一副打架的姿势,早吓得不知所措,慌忙拉住妹妹道:“让他走吧,别打架了。”
达来自持有武器在手,而世安却是赤手空拳,也不惧他,喝道:“偷羊贼,今日打断你的腿,免得你再害他人。”边喊边舞起木棒打了过去。
世安也不躲避,任凭一棒打在头上,达来用力过猛,大棒“咔”的一声折成两截。
见世安有若雕塑,纹丝不动,达来唬得呆若木鸡。
世安用嘴舔了舔顺脸流下的咸血,隐忍多时的委屈忽地爆发,只见他猛然抓住达来,大吼一声,将一个高大硕壮的蒙古大汗给举了起来,再用力一甩,竟抛出五六丈远。
伊丽娜姐妹被世安这一举动给吓呆了。达来爬起来,惊恐地不知所措,见世安怒气未消,忙向姐妹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急急地翻身上马,一整风似的跑了。
跑去不远,马背上的嘎丽娜扭头回骂道:“破贼,你等着。”
世安迎风而立,茫然不知所以,看来,这片令人怡悦的大草原亦非乐土,唉!难道我洪世安天生就是一个苦命的人么?
3
世安苦恼了,阿拉太和斯仁笑了。
阿拉太决意拉世安入伙,带斯仁返回伊敏,打听到这片牧场的主人是伊丽娜和嘎丽娜姐妹二人,遂假扮成来自陈巴尔虎旗的牧民到伊丽娜家中讨水喝,当时正好嘎丽娜一人在家,二人谎称是来寻找一个叫洪安世的羊倌,将洪安世描述成一个监守自盗的恶棍,促使嘎丽娜对世安产生疑心。之后,二人半夜潜入羊圈,窃了世安十余只羊,杀死烤熟,将残物弃在附近雪地上,刻意引发伊丽娜姐妹与世安的矛盾。
令阿拉太失望的是,世安竟然没有将冤枉他的牧场主打伤,当看到姐妹二人和达来朝毫发无损地离开草原时,阿拉太嘿嘿笑道:“这小子心软,出手太轻了,不让主人出点血,他门怎肯去报官,兄弟,你帮帮这小子。”
斯仁从不免费帮人,这次例外。
一听阿拉太要自己代劳世安打人,斯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偷偷潜藏在路边雪堆后,待伊丽娜、嘎丽娜、达来三人骑马近前时,斯仁一跃而起,将达来从马背上生生地拖了下来,又摁在地上挥拳痛打,大骂道:“你敢惹我兄弟,揍死你。”
伊丽娜和嘎丽娜跑出数十丈远,见达来被人拽下马,急忙纵马返回,斯仁扬拳朝着二人咧嘴而笑,吓得姐妹俩慌忙躲入马后,斯仁也不打他们,笑嘻嘻地跑开了。
三人直道斯仁是世安同伙,虽恨之入骨,但见他凶狠毒辣,也不敢怎样,只得眼睛睛地看着他离去。伊丽娜扶起达来,嘎丽娜恨恨地道:“快去报首领官,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两个恶人。”
世安懒洋洋地收拾好行李,带上一年多积攒下来的工钱,朝着伊敏一步一步走去。只从离开丹女后,世安已经厌倦了世俗,只想过一种与世无争,悠闲自得的田园生活,好不容易跑了几千里,找到这个清静惬意的洞天福地,没想到又碰到这种冤枉事,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花有意而水无情,无奈,只得再次漂泊。
世安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行不到三四里远,见远处六七匹骏马飞驰而来,世安急忙躲避,不想草原上到处是皑皑白雪,无处可藏。
那六七匹骏马眨眼间到了跟前,嘎丽娜对为首大汉道:“就是他。”世安见除了嘎丽娜外,另外几个大汉身背弓箭,腰插马刀,心中暗自吃惊。
为首大汉看了看世安,将手一挥,令道:“捆了。”
话音刚落,跳下两个大汉来,一人拿绳子,一人举马刀,步步逼近。
世安知道,自己已是百口莫辩了,如果让他们绑去,只怕性命难保。
待那二人靠近时,世安飞起一脚踢掉拿刀大汉手中的刀,接着纵身跃起,在空中接住落下的马刀,抢步来到为首大汉的马前,一拳打在马脖子上,那马受惊飞纵,将马背上的大汉跌落下来。
那大汉刚要爬起来,世安手中的刀已经押在脖子上了,吓得他直冒冷汗。
其他数人被这瞬间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手握马刀,怒目喷火,却不敢擅自上前解救。
“我没偷羊。”世安丢了刀,牵来一匹马骑上,掷地有声的丢下一句:“洪世安一生光明。”说完一拍马背,朝着茫茫的原始森林奔驰而去。
4
该去哪里呢?难道继续北上?以前只道中国之外有乐园,未曾想,在这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也有杀伐残暴之事,看来天下虽大,却是难有净土,如今自己就在大兴安岭山下,是北上还是南下,是东进还是西退,世安犹豫不决,脑内一片空白。
正在无助之际,阿拉太和斯仁出现了,二人各背包袱,牵着马从旁边的小山坡上下来,见到世安,阿拉太佯为惊讶状:“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世安见是他们二人,叹了口气,尴尬地道:“唉,我如今跟你们一样,成逃犯了。”
阿拉太假装不知,详细询问事情经过,叹气道:“老天无眼呀,像我们兄弟二人杀了人,逃亡江湖,自然是老天的惩罚,可是小兄弟善良、敦扑,竟然也被诬陷为监守自盗,真是天道不公。”
阿拉太此言说到世安痛处,回想往事,还真是天不佑善,自己几番忍让,几番拼搏,最后老天爷竟然连个做人的机会都不给,难道非要逼我洪世安与天为敌,逆天而行?
阿拉太关心问道:“事已至此,小兄弟有何打算?”
世安苦笑着摇摇头:“听天由命吧。”
斯仁道:“听天由命?呵,我就是天!”
阿拉太道:“对,我们自己就是天。”
“我们自己就是天?”世安疑惑。
“我有一个好出路,不知小兄弟是否愿去?”阿拉太引诱道。
世安一听,突然有了希望,问道:“大哥请说。”
阿拉太手指斯仁:“不瞒小兄弟,这几天我和这位斯仁兄弟思虑再三,决计南下北京,北京是汉人京畿重地,繁荣昌盛,达官贵人无数,金银财宝遍地,却也是藏垢纳污,龙虎并存,枭雄汇集之所,我们到北京后专行快意恩仇之事,惩恶扬善之举,岂不比窝在草原上要强千百倍。小兄弟如不嫌弃,我们三人结伴而行,日后同祸共福如何?”
世安叹息道:“我在中原杀了许多人,回去哪有安稳日子?”
阿拉太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说中原皇帝哥哥已死,弟弟登基做了新皇,你们中原皇帝不是都喜欢大赦吗?你即便有罪,也早被赦免了。”
世安大喜:“真的?又换皇帝了?”
阿拉太道:“骗你做什么,千真万确。听说大金国正准备趁机南下抢夺汉人的江山呢。”
世安闻言低头细思:回去倒是好事,但此二人心狠手辣,乃是江湖老手,与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四人无异,所谓贼船易上不易下,我若跟他们搅在一起,日后如何收场?此事万万不可。
世安默默摇头,正要抬头谢绝阿拉太,却见阿拉太、斯仁二人正殷切的注视着自己,世安乃心善之人,见他二人热情,又不忍直言谢绝,不得不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强行咽下肚去了。
阿拉太见世安似在犹豫,又道:“兄弟,我们同去中原,到了后,你若有好的出去自去就是,我们绝不强留。”
世安四望茫茫无际的冰雪草原,想想自己接下来的逃亡之路,不禁茫然惆怅起来。眼前二人虽说江湖强人,却也义气深重,颇有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之风,或许,我洪世安天生无缘红颜,只有浪迹江湖的命?也罢,既然这位大哥有言在先,我随他们先回中原再说,以后果有好机会,我在辞别这两个恶魔就是。
“好,世安就随二位大哥去北京。”
阿拉太、斯仁大喜,阿拉太一拍世安肩膀,喜道:“太好了,以后我们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斯仁哈哈大笑道:“好呀好呀,你虽有些功夫,可论年龄我比你大,你还得叫我二哥。”阿拉太指着斯仁对世安道:“他这人虽是粗鲁了点,却是个好兄弟。”世安拱手叫道:“二哥。”三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