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回:金善人善行天下,第一寇计寇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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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苏州,离城尚有半里路远,就见有人高呼:“进出城的百姓抓紧些儿,马上要关城门了。”唐海道:“兄弟们快走,不然就得城外过夜了。”五人刚入城,守城士兵就闭了城门。
  五人饥饿,入酒馆要了酒肉放肚大吃,只听旁边一汉子吃了后,将嘴一抹道:“店家,快来结账,我还要出城呢。”
  世安好心提醒他道:“这位大哥,方才已经闭了城门。”
  那汉子道:“不妨事,我是奉金善人之命来城内药铺抓药的,守城人自会放行。”汉子结了账,大步出了酒馆。
  “金善人?”唐海想起油里滑也曾提及过此人,喃喃自语道:“他是何方神圣,为何有此特权!”
  店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见唐海不识得金善人,乃道:“客人定是他乡远路之人,我们苏州这金善人,可是一个大大的活菩萨。”
  唐海道:“怎见得?”
  旁边一桌吃饭客人抢过话回道:“金善人你们都不知道?嘿,你们是哪里人,上个月我去徐州贩羊皮,那儿的人也都知晓金善人,你们是更远的客人?”
  唐海笑道:“我们是贵州来的,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
  那客人道:“哦,怪不得,既如此,我说给你们听听。”
  叶阳将唐海跟前的酒坛搬来,一边给世安倒酒一边笑道:“大哥喜欢听故事,来,咱们四个喝酒。”
  唐海不理叶阳,转向那客人,倾身向前,一心要聆听金善人的故事。
  那客人道:“金善人是北方人,来我们苏州约有三五年了吧,他精通医术,堪称岐黄再世,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救人无数,从来只收少许铜钱,被他免了药费的穷人不知有几千几万!”
  那客人说到这里,店家插言道:“依我看,免药费的穷人少说也有万人,光我们村就有十多个呢。所以,连官府也都规定,凡是金善人派人进城买药,守城士兵可开小门任其出入。”
  那客人又说:“我们苏州人,对金善人无人不敬,不管大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员外地主还是穷困耕夫,不管是江湖豪强还是守法良民,见了金善人,个个礼让三分。”
  山勇道:“想不到,这馄沌世界里还有这般好人!”世安道:“大哥,既有这样的善人,我们当去相访。”叶阳道:“我不信,多半是店家和这位客人吹的。”林源笑道:“要知真假还不容易,我穿着破烂衣服,假为有病,亲去试他一试便知。”
  店家和酒馆里的客人们见这几个外乡人不信,相互说道:“他五个蛮人不受教化,不通礼数,跟他们说真是对牛弹琴。”
  唐海见三弟、四弟无礼,遂道:“金善人乃至善至仁之人,二位兄弟休要胡说。”林源和叶阳听了,嘿嘿一笑了之。
  2
  苏州阳山下,凤凰禅寺郊。
  在一农家院内,几十人围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郎中聆听着远方的故事,那郎中一脸清瘦,却精神充沛,他头扎蓝巾,身着青袍,脚踏布履,对众百姓讲道:“在长城之外,在那远离官场,远离尘世的北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儿碧绿之上没有恶霸,没有官差,没有赋税,没有地主,没有杀戮,那蓝天白云之下只有牛羊,只有骏马,只有草原,只有清风,只有淳朴的牧民自由自在的奔驰……”
  唐海五人一边听着,一边悄悄走进院子,在人群中静静地聆听着。
  有人问道:“金善人,你游走四方,济世救人,不知做了多少善事,真让我们敬佩,你能留在苏州,真是我们苏州百姓之福。”
  金善人叹道:“我来苏州已有四年多了,能为这儿的百姓做点儿好事,是我的福气,可是,中国这么大,其他地方也有许多穷困的病人需要医治,我不去帮他们,他们又能靠谁呢!”
  “怎么,金善人要走?”大家谁也舍不得金善人离开苏州,听了这话,颇为震惊和失落。
  金善人道:“我曾经发誓,要用所学之术救济天下百姓,要是总在苏州这人间天堂待着不走,虽也能做些善事,终究非我理想,还望众乡亲体谅。”
  金善人见大家不舍,又念诗道:
  离恨如春草,年复一年生。
  吾志游天涯,度尽苦难人。
  众人听了,个个愁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次日一早,金善人要远游他方的信息传开了去,附近一千多百姓赶来相送。富贵的送金银,贫穷的送干粮,大家依依不舍,含泪相送。金善人与大家一一道别,叮嘱还未治愈的病人要注意饮食和休息,复将所受的钱财散给老弱病残,仅带了几张大饼,一壶水,一箱医具踏步远去。
  金善人走了,众人哭成一团,良久才散。
  林源茫然言道:“四弟,看来你我错了,这金善人果真至善,我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
  山勇道:“是呀,若不是亲眼见他将几十两黄金白银送与贫苦百姓,我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好人。”
  叶阳道:“这算什么,咱大哥不知白送出去多少金银呢。”
  唐海笑道:“大哥怎能与他相比,大哥这财都是靠兄弟们劫来的,人家金善人可是凭自己一技之长辛辛苦苦挣来的。”
  山勇道:“方才这千民送善人的场面,真是令人感动。”
  世安自言自语道:“金善人虽是一个游方郎中,志向胸怀胜过多少英雄豪杰,可江湖险恶,他一人孤身独行如何安全?若能有个帮手跟随着岂不更好。”
  唐海听了,知道世安有跟随金善人之意,心中不禁一惊,忽琢磨着世安的话,又回想起金善人高德,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3
  长江远映青山,回首难穷望眼。
  金善人一心救苦,这日北上来到江阴香山,登临山顶,前观涛涛长江,后望杳杳南国,瞑目长思,忽唏嘘一气,大步下山而去。
  到了山下村店,金善人要了一盘青菜,一碗米饭,一壶茶,一人慢慢吃了起来。
  村店不大,仅有金善人一个客人,店家或是生意不好,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摇头叹息。这时突然进来一主一仆,二人衣着光艳,颇似大户员外出行,只见他们要了一碗羊肉,一罐炖猪肚,一盘红烧鲤鱼,一碟花生,一壶酒,兴致勃勃地享受着。
  “员外,小人不明白,你为何将那本破书捡回来,小人虽不识字,却也知道那书无甚用处,你看里面全是一些数字,写的乱七八糟的。”那仆人一脸纳闷状。
  员外用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褡裢,笑道:“你知道什么,这书虽破,可我翻了翻,是一本账册,里面记载的都是江南各州各县储粮、食盐的数字,账目清晰,一目了然,想必是地方官呈送朝廷的,却被粗心驿卒丢失在路上了。我捡来,正好交给管家,让他学学如何做账,又不是给你看的。”
  仆人笑道:“哦,我就说员外怎么把这书当宝贝似的藏起来,嘿嘿!”
  “你大字不识一个,还想看书?快去将马牵去吃点草,一会儿我们还有很长的路,马饿着肚怎行?”
  仆人答应一声去了,员外自个儿吃了一会,结了账问道:“店家,茅房在哪?”
  店家道:“就在敝店后面。”
  员外出了店门,不多时回来,从桌子上拎了褡裢,与店家道了声别就匆忙离去。金善人见了,也付了饭钱跟去,可出了店门左盼右顾,未见一个人影,不禁大惊,此主仆二人去哪儿了,怎么未听见马蹄声,人却无踪无影?
  金善人惆怅一阵,颇为悔恨,不得已朝北走去,行了大约三四里路,见一界碑,写着“山北村”,碑上靠着一人,好像是在打瞌睡,想必是村民干活累了,靠在界碑小憩。金善人上前轻声呼唤道:“小弟,快醒醒,石碑凉,小心着寒。”
  那人醒来,笑道:“多谢大哥,方才与我家员外在村店里喝酒,也不知怎的感到头晕,来此喂马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金善人一看,正是刚才村店里饮酒的仆人。
  “你家员外呢?”
  “他不是还在吃么?”
  金善人暗思:“他家员外早就出来了,想必是仆人在此喂马,员外却找错了地方,因此主仆未曾相见。”想到这里,金善人大喜,不露声色地道:“小兄弟,我是一个郎中,人称金善人,你家员外捡了本什么书,可以给我看看么?不如你将书买与我,我给你五两银子,如何?”
  仆人道:“金善人?原来你就是金善人,哎呀,大名鼎鼎呀,失敬失敬。”
  金善人笑道:“小兄弟过奖了,我颇爱书,将你的书买与我如何?”
  仆人道:“书在我家员外那儿呢。”
  金善人笑道:“他背一个褡裢,你背一个大袋子,或许在你袋里也说不定,你找找看。”
  仆人站起来,将袋子往肩上一甩,笑道:“你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不卖,员外会骂我的。”
  金善人抓住仆人道:“我给你三十两银子,如何?”
  仆人摇头,“不卖不卖,你放开我,我回去找员外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金善人眼露凶光,猛然一手抓住布袋子不放,恶狠狠地瞪着仆人。
  仆人见了,二话不说,丢下袋子就跑。
  金善人也不追赶,赶紧打开布袋子翻来搜去,却尽是些杂物,根本就没有什么账册。
  怎么回事?金善人颇是纳闷。
  “好一个虚伪的金善人,在此偏僻无人处,竟要杀人劫财。”
  金善人大惊,抬头一看,五个汉子围了过来,其中两个却是方才村店里饮酒的主仆二人。
  “你们是什么人,敢暗算我?”金善人阴沉沉地问道。
  “在下不才,江湖上人称天下第一寇盗跖,”扮成员外的唐海笑吟吟地道。
  世安冷冷地道:“若不是我扮成仆人亲身经历,我做梦也想不到你这伪善人竟然如此歹毒。”
  “盗跖,你也是响当当地好汉,我一生积善,并无恶行,为何设计寇犯于我?”
  世安道:“你为了一本账册,竟然要对我行凶,这不是恶行是什么?”
  山勇怪问道:“大哥,此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昨天还是治病救人的大善人,今天就变成杀人劫财的凶徒了?”
  林源、叶阳、世安也都有同样的疑问,见山勇问了,都看着唐海,甚是不解。
  唐海笑道:“此人亦善亦恶。他悬壶济世不假,救弱扶贫不假,说他是金善人,其实也并无不妥。但是,此人利用在百姓中的威望,大肆渲染长城以北草原是乐土,蛊惑我中原人心。今日在村店里,我预先在褡裢口放一根细丝线,然后假说拾得账本一册,暗示就在褡裢里,再借故去上茅房,回来时发现褡裢口的丝线掉落在一边,我便知他欲偷账册,这也证明我的推断不假,为此,特设下此计诱其露出真面目。”
  世安大惊:“大哥,他一个郎中为何要高价购买一本账册,甚至不惜行凶杀人?”山勇、林源、叶阳也道:“是呀,他到底是什么人?”
  唐海道:“大金奸细,他是专门前来刺探我中原军情、民心、江河、钱粮消息的大金国奸细。”
  山勇惊道:“这么说,东虏强盗已经有了问鼎中原之意?”
  唐海道:“问鼎中原,夺取大明天下,他大金国恐怕几十年前就有了。”
  叶阳道:“原来他是金人,怪不得叫金善人,看我割下他狗头。”
  唐海道:“四弟小心,此人独身一人闯我中原,必有过人之处。”
  金善人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寇果然厉害,可惜,就凭你五人如何擒得了我!”
  叶阳大怒:“金人有甚三头六臂?让叶阳见识见识。”说罢猛冲过去。
  金善人看着飞奔过来的叶阳,冷笑一声,稍微后退一步,待叶阳近前,猛击一掌。叶阳虽是粗人,可也粗中有细,刚才听了大哥提醒,心中早有提防,见金善人一掌反制,急忙偏身躲过。叶阳立稳后,飞腿再踢,却被金善人抓住脚一抬,扑通一声仰天倒下,急欲再起时,金善人一脚踢来,人被踢飞一丈余远。
  唐海大惊,此人果然是深藏不漏的高手。金善人冷冷地道:“大明朝官府奈何不了你这盗跖,那就让我这大金国武士来擒你。”金善人说着直冲唐海而来。
  林源大怒,迎上去与之交手,叶阳也暴跳着扑来,金善人以一敌二,脸不变色,厮杀一阵,终究不敌,被林源、叶阳逼得节节败退。金善人见赢不了,猛地转身就跑,却被“仆人”世安迎头拦住,金善人大怒,握着拳,红着眼强闯过去,世安只一拳,金善人躲避不过,被打飞在灌木丛中。
  林源跑过去,将人从灌木丛中拎出丢在地上,用刀抵在前胸不放。
  唐海笑道:“大明天子擒我不着,大明官差被我玩得团团转,中原江湖恶人闻我姓名者胆战心惊,你这金狗也敢口出狂言?”
  金善人哈哈大笑,虽被擒,却毫无惧色。
  山勇骂道:“你这伪善人,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金善人骂道:“我来中原十年,每到一处治病救人,扶助贫苦,不知医好几万百姓,虽说暗中收集了不少军民信息传去盛京,却也是为了更好地救济天下苍生,想你大明皇帝不爱民,不恤众,将来我大金国若能一统天下,对中原百姓未尝不是好事,哼,我是真善还是伪善,百姓自有公论,你五人有何资格论断!”
  唐海道:“我不跟你嚼舌,我只问你,十年来,你一共窃我中国多少机密?”
  金善人道:“什么机密,中原百姓水深火热,这是天下共知之事,何来的机密之说?我一个人倾心相救,怎奈杯水车薪,不得已,将中原百姓所受苦难如实报于我王,望我王发兵相救,有何不妥?”
  山勇责道:“你这人真是不晓羞耻,明明是大金国派来的细作,意欲图我华夏,夺我河山,辱我百姓,却说得这般动听。”
  叶阳摸出短刀道:“他喜欢嚼舌头,看我割了他舌头下酒吃。”
  “四弟不可鲁莽,”唐海止住叶阳,又将林源手中的刀抽回,示意放开他,“此人虽是奸细,但也做了不少好事,休伤他性命。”
  山勇、林源、叶阳、世安大奇,唐海道:“纵观古今,一国之兴亡,在于己而不在于敌,我大明若是国君英明,国泰民安,他大金再强大,奸细再多亦是徒劳。”
  唐海说完甩手而去,山勇四人见状,也只得叹息一声放了金善人,然后匆匆地跟了上去。
  金善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远去的唐海喊道:“唐海,你既为豪杰,当识时务,明庭不能容你,何不与我大清共盟,取富贵,立功名,救苍生!”唐海听了,回头呵呵笑道:“你金人乃偏安蛮夷,亦妄想图取中原么?我荐《庄子秋水》一书给你,万望细读!”
  唐海哈哈大笑着走了,山勇道:“大哥,我们何处去?”
  唐海道:“这半年来江湖上传言罗山出了个鬼杀手,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我倒很想去见识见识。”
  世安喜道:“我有一个师弟在罗山,正好前去相见。”
  叶阳笑道:“大哥想见鬼也容易,我去将这鬼捉来就是。”
  唐海道:“风传鬼杀手专杀江湖败类,唐海颇为敬佩,我们就去罗山休闲几天,如能侥幸碰上这位英雄,拉其入伙,共谋大业,岂不痛快!”
  叶阳哈哈笑道:“大哥连鬼也爱。”
  山勇笑道:“我们大哥呀,风闻屋闹鬼,偏爱鬼屋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