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保名节曹印虎口拔牙,贪小利泼皮背信弃义
泰和大牢里,曹印呆呆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默默无语。
与普通人犯不同的是,曹印毕竟是朝廷命官,一县之主,蒋苑特别叮嘱大牢狱吏给他安排了单独的牢房,并配备专门的狱卒照顾。
经过数月地冥思苦想,曹印终于明白了,一定是有人陷害自己。但事已至此,也无良法挽回,只能听天由命了,坐牢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遗憾的是,长翅展开正欲飞,误撞罗网恨终身。
“天成,外面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这个专门照顾曹印的狱卒名叫乐天成,是个泰和百事通,对大街小巷那些奇闻异事,他总能第一时间知晓。苦闷无聊的时候,曹印就听乐天成讲讲外面的新鲜事解闷。
乐天成本是经过牢房要去吃饭的,见曹印叫喊,停下来笑道:“曹大人,最近没什么新鲜事呀。”
曹印失望地“哦”了一声,然后默默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乐天成吃过饭后回来,笑道:“曹大人,你若是闷,我给你稍些书来如何?”
曹印睁开眼道:“不用了,多谢天成兄弟。”
乐天成走了,曹印忽然想起什么,急道:“天成兄弟,问你个事,大牢为何将我单独拘押,而且饮食起居照顾周全,难不成我们泰和大牢对犯人都是如此优待?”
乐天成笑道:“哈,那有的事,蒋大人说,曹大人勤政爱民,是个好县令,纵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也当好生照顾,我们这才如此安排。”
曹印大怒:“岂有此理,我虽是遭人陷害,但毕竟是朝廷囚犯,自当遵照朝廷律令行事,怎能特殊?你快去告诉蒋苑,赶紧将我当成平民百姓一样囚禁,切勿坏了法度。”
乐天成大惊:“曹大人,你这是何苦!”
“曹印无罪而狱,已是不幸,若再亲坏国家法度,那就真的有罪了,一个有罪之人,有何面目持有先皇的通天笏!”
乐天成无奈,只得将曹印的请求报给大牢狱吏,狱吏报给蒋苑,蒋苑听了,冷笑道:“我如此安排,本是忧虑他将来咸鱼翻身会来追查此事,叫他日后不会怀疑我,既然他自愿受苦,那就让他尝尝坐牢的滋味。”
狱吏笑道:“大人何不将戏做得再真一些。”
蒋苑脸露阴笑,赞道:“妙!”匆匆来至牢房劝曹印道:“大人,蒋苑死也不信你会做出这等丑事,你既无罪,何必为难自己,大牢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你这样做,叫下官如何对得起泰和百姓!”
曹印道:“蒋大人,多谢你一番好意,可朝廷法度不容亵渎,曹印不怕吃苦,就怕法之不行。”
蒋苑听了,悲愤交加:“曹大人,泰和百姓无福,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清官,却又……”话未毕,泪成涌,堂堂一个八品县丞,竟然泣不成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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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人,给你讲个趣事儿,是最近发生在我们泰和县衙里的笑话,还提到了你呢。”曹印虽已调入普通牢房,与众囚犯一道喝稀饭,吃野菜,苦不堪言,但乐天成还是喜欢经常跑过来陪曹印闲聊几句,助他消遣消遣。
“是吗?怎么会提及我?说说看,县衙乃肃然之地,怎会有什么笑话,我还真有点不信。”曹印虽然受难如此,但对官场依然没有失去信心,在曹印心里,县衙乃是神圣威严之所,岂能随便拿来调侃?
其他囚犯也都无聊之极,一个个道:“快说来听听。”
乐天成手里捧着一杯茶,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脚尖轻轻点在地上,上身靠在监室门外面,透过门上的铁窗跟众人说话。
“前几天,礼部儒官赵弘猷携带府、州教谕、训导数人来泰和巡查,县丞蒋苑让县教谕王寒携秀才十余人陪坐喝茶。那赵弘猷自诩作诗八百余首,散文三百余篇,填词二百余首,曲一百多支,著述颇丰,引来蒋苑和州教谕、训导、秀才们交口称赞。”
乐天成说着停了下来,揭开茶杯盖子,喝了口刚泡的井冈山红茶。
曹印道:“官场上就是这浮华气躁,喜欢吹嘘拍马屁。”
“是呀,可是有一个人闷不做声,不要说吹捧了,连笑都不笑一下,一副不屑的样子,”乐天成笑了笑道:“好听的故事就在这个人身上。”
曹印奇怪地问:“谁?”
乐天成道:“教谕王寒。”
曹印一听笑了起来:“此人乃庸才,他那举人想来也是花钱捐出来的,他既不懂诗文,自然不知从何处吹捧了。”
乐天成道:“这你就错了,王寒的举人可是扎扎实实凭自己的本事考来的。”
“是吗?”曹印来了精神,充满期待:“继续说。”
“县丞蒋苑见独有王寒不吹捧,一个人只顾喝茶,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感到很失礼节,就批评道:‘王教谕举人出身,熟读圣贤文章,今日赵大人来了,我们这些读书人当好好向赵大人请教才是,岂可一人独自饮茶?’那赵弘猷可是进士出身,朝廷礼部官员,来到这泰和小县,竟然有人对自己如此不屑,心中早有不满,但又不便发作,现在听到县丞这么一提,当即就想羞辱一番眼前这个不知礼节的教谕。赵弘猷道:‘既是举人,又是贵县教谕,当颇有学问了,不知王教谕做过几首诗,几首词,几篇文章几遍赋呀?’”
曹印认定王寒并无真才实学,定然做不出什么诗文,笑道:“赵大人这么一问,王寒一定无地自容了吧?”
乐天成笑道:“你又错了,你猜王寒如何回答?”
曹印道:“他这人无学无术,能如何回答?”
“王寒不笑不怒,反问道:‘赵大人作诗八百余首,散文三百余篇,填词二百余首,曲一百多支,对否?’赵弘猷自负答道:‘当然’。王寒又问:‘赵大人可闻听过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赵弘猷一惊,愠怒道:‘这是前朝诗仙李白的诗,天下孩童都能背诵,我堂堂礼部儒官岂有不知之理?’王寒道:‘卑职刚才并非有意怠慢儒官大人,卑职是在思考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哦,什么问题,说来听听。’赵弘猷不解。王寒道:‘我在想,李白这短短二十个字的诗能流传千年,如今仍然家喻户晓,童叟皆知,赵大人诗、词、曲、赋样样精通,著述洋洋洒洒千余,可以流传后世的能有几何?”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痛快!”曹印兴会淋漓,数日来含冤受屈的不快一扫而尽,慨叹道:“现在的秀才、举人、进士整天咬文爵字,洋洋洒洒,华而无实,此等文章早就该骂了,想不到我们泰和还有如此有胆识的人才!”
乐天成也笑了:“确实是个人才呀,此人也真够大胆的,把那狂傲的儒官气得积羞成怒。不过,王寒事后被县令、县承、主薄、典史等人严厉责骂,你猜他怎么做,他竟然昊然长叹道:‘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逍遥南山。曹印为三寸法舍身,终陷囵圄。官场是进是退,利弊已现。宦海是沉是浮,好坏明了。我既知晓这些道理,何必留恋这区区教谕之职?’说完这话,他竟然脱下官服衣帽往地上一甩,弃官走了。”
曹印默然无语。
众囚听了,个个惊讶,大家议论纷纷:“一个好好的教谕不当就走了,多可惜呀!”“这人是不是个傻子?”“他弃官走了,妻子儿女呢?”
乐天城道:“他快四十岁的人了,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妻子儿女。”
“他堂堂一县之教谕,有吃有喝有功名,怎会没有妻儿?”众人大为奇怪。
“唉,说起来,又是一个故事。”
“快说来听听,”众人亟不可待。
乐天成道:“十多年前,他们王家少年俊才一二十个,每有大户人家挑选乘龙快婿时,众人都精心装扮一番,行为文静,举止适度,一副温而儒雅,谦谦有礼之态,独有王寒邋遢如故,举止随意,谈吐随心。后来,众公子一个个都取娇妻生幼子,惟王寒孑然一身。有人劝他道:‘你满腹经纶,志向非凡,却娶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娘子,岂不惜哉?何不亦学些甜言蜜语,哄来一个大家闺秀,先成家,后立业,君子之道也。’”
众囚道:“是呀,他既有才华,如能再将嘴巴学添点儿,取个妻子成个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乐天成道:“他要这么想,他就不是王寒了。你们猜他如何回答,他说:‘王寒娶妻,如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这个王寒也太有趣儿了。”
乐天成道:“可不,众人都笑他痴狂,他昊然长叹道:‘堂堂男儿,为求一妻而屈膝卑躬,世道堕落如此,国家安能不乱,我大明亡国之日不远矣!’”
大家听了都笑王寒愚不可及,杞人忧天,独曹印暗自心惊:“此人不仅是我曹印知音,还颇有见地,我堂堂大明朝,男儿们多无气节,为了官位、女色、金银,丢人格,失尊严,长此以往,如何敌得住粗野霸道的女真蛮夷?我若复官,必寻王寒助我。”
3
江西巡按御史郭文接到吉安府呈文,感到事关重大,匆忙将手上事物向下属交代了一下,自己与副使蒋槐带着一干书吏、衙役、赶赴泰和理问此案。
半个月后升堂,昔日县令审案的公堂今天用来审县令了,这咄咄怪事自然引来数百百姓前来围观,黄磊令捕快将百姓堵在县衙大门之外,不准围观。
公堂上,曹印拒不不认罪。三个妓女作证称,当晚被衙役带入县衙时,衙役说是县令寻乐,进入一房间后,由于天黑,看不清房内布局,更看不清县令容貌,只闻县令一身酒气,一龙三凤云雨通宵,次日清晨,县令付了银两让三人速速离开,未曾想还没出县衙大门就被抓住了。
郭文、蒋槐听了曹印辩解和妓女供词,一时难辨真伪。正在犹豫不决之际,陪审官姜星道:“二位大人,曹印虽然抵赖,但当时在场的大小官吏二三十人亲眼看见他衣衫不整地从内堂跑出来,且他前一晚喝得酩酊大醉也是不争之事,人证物证俱全,以本官看来,可以定罪了。”
郭文也知道姜星乃当朝首辅施凤来的外甥,新皇登基,施凤来虽然辞官赋闲,但余威犹存,不可随意得罪,又见人证物证一一在案,干脆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算了。于是说道:“姜大人所言极是。”当即一拍惊堂木,怒道:“曹印,本案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你若自动画押认罪,尚可免受皮肉之苦,如若不然,休怪本官无情了。”
曹印争辩道:“三个证人全是诬陷于我,望大人明察。”
姜星冷笑道:“此案谁是谁非,二位御史大人明察秋毫,来人,请犯官曹印画押。”一帮衙役得令,一拥而上强按曹印,硬是抓住他的手在供状上画了押。
曹印大呼冤枉,郭文充耳不闻,对众衙役道:“犯官曹印已画押认罪,大明律文明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盗官银,徒十年,本官依律判处,明日呈送移送上司,你等速将犯人押入大牢。
4
案子已结,曹印被转入南昌大牢。
大牢职官区关押的是官犯,多是来自江西各地有身份、有地位的犯人,大家都是读书人,比较文明,一般不会斗殴生事,偶尔还吟诗作赋,叹人生之无常,虽说是坐牢,倒也洒脱。
曹印刚关进去的时候也是在职官区,但是没多久,就把大大小小的狱吏、狱卒得罪了好几遍,硬是被这帮小鬼拉出职官区送到斗杀区受罪,斗杀区是集中关押斗殴、杀人、抢劫等重犯之所,曹印到了这里自然挨了不少拳脚。
但曹印宁愿忍受侮辱和暴力,也不愿遵循牢中陋规,断然拒绝给狱吏、狱卒任何好处。
大牢里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曹印与众人一道,从早到晚不停地劳作,几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大圈。
县承蒋苑、主薄田和勇、典史丁信三人商议一番,觉得曹县令为人不错,三人一起凑了三十两银子,托丁信前去探望,尽一尽同僚之宜。
见到丁信来了,曹印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还未等丁信开口,就急切分辩道:“丁典史,曹印冤枉。”
丁信不语,看着曹印消瘦的脸庞,心中颇为难过,心疼地道:“大人,你瘦了。”
曹印问道:“丁典史,你知道是谁陷害我的?”
丁信道:“下官不知。”
曹印颇为失望,眼神痴呆,刚刚才激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
“大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人的母亲没死,来县衙找你了,”丁信给曹印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听老太太说,她落水后,被一个隐士救了,三个月后,身体痊愈,那隐士给了她十两银子,助她桐庐寻子,老太太独自一人跋山涉水到了桐庐,却不见你上任,那时又用光了银子,不得已漂泊江湖,乞讨度日。今年听闻你在泰和做县令,因此急急赶来,不想大人又蒙冤入狱,唉……”
曹印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双手紧抓铁栏杆,眼睛瞪得大大的,激越地问:“真的?我娘现在在哪里?”
丁信道:“大人放心,荆家四兄弟将老太太带黄梅去了。”
曹印这才宽心,忽又哭道:“曹印不孝,让老母受苦三年,真是禽兽不如。”
丁信道:“大人切不可悲伤,老太太现被四荆接往黄梅细心照顾,无须牵挂。”
曹印道:“丁典史回去后,帮我办三件事:第一,查查那三个妓女是谁招进县衙的,为何赖到我身上,我曹印岂能做这种盗官银招娼妓的丑事?第二,帮我去看看黄梅的老母,转告她,曹印在大牢里很好,切勿牵挂。第三,告诉荆家兄弟,曹印虽然入狱,四人务要谨守法度,不忘初志。”
曹印眼含泪花,声音梗塞。丁信安慰道:“县丞、主薄和我都相信曹大人,我回去一定查明真相,还大人清白。至于大人母亲,我们一定前去照顾,大人尽管放心。”说完,丁信摸出一定纹银道:“这次来,我们三人凑了三十两银子,刚才卑职打点狱卒花了二十两,那狱卒名叫萧肖,他答应关照大人,这里还剩下十两银子留与大人零用。”
曹印闻言大怒,呵斥道:“丁信,曹印宁死也不行贿,你如何敢瞒着我去打点狱卒?”又指着牢房其他众人道:“我们公门中人,朝廷命官,岂能跟他们一般世俗?你速速找那狱卒要回银子,莫要坏了我曹印名声。”
丁信哀求道:“大人这是何苦,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大人身陷囹圄,当忍辱负重,以图他日再起……”
丁信还未说完,曹印凄凉大笑:“如果没了气节,即便他日再起,曹印也无脸面对苍天。丁信,这十两银子你拿回去,曹印在大牢里用不着,那二十两银子你务必找萧肖要回来,曹印光明一生,绝不为背律之事。”
丁信见曹印如此固执,也急了,复劝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
曹印冷冷一笑:“我沦落至此,已经很不幸了,如果再丢掉气节,你让曹印何以立世?丁典史,切记,要回那二十两银子,莫要让曹印背上行贿狱卒的恶名。”
丁信没办法,只得默默点头道:“好,卑职这就去找萧肖。大人,你多保重,丁信告辞。”
丁信走了,曹印躺在草席上流泪,牢房里的十几个囚犯惊讶不已,大家一起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道:“你还是个县令?”曹印不做声,默默地闭上眼睛。
另一个又说:“怪不得他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秀才。”
又一个道:“不对,做县令起码也是个举人,他哪像个举人的样子。”
再一个争辩道:“你们知道个屁,能当上县令至少也是进士出生。”
“哇,进士?”大家惊呼。
曹印任凭他们围着自己议论,一语不发。
“你莫非就是刑部郎中曹印?”牢头乃**湖了,早闻曹印大名:“听说光宗皇帝亲自赐你通天笏?此事当真?”
曹印依旧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我看他不是做县令的。”其中一个盘腿坐在曹印左侧的年轻后生冷冷地冒出一句,只见他快速爬回到墙角边躺下后,又补充三个字:“冒牌的。”
“刀圆圆,你怎么知道?”牢头问。
曹印一听“冒牌的”三字,眼睛也睁开了。
“小兄弟,你如何说我是冒牌的县令?”
这时那帮围着曹印的囚犯又都爬到了墙角,围着刀元圆圆听他的高论。
刀圆圆爬起来坐在地上,并不搭理曹印问话,而是对那十几个人道:“如今世道,能在官场上混的,哪一个不是奸狡老道之人,岂有不知人情世故之理?你看此人如此迂腐,那像个做官的?”
大家都觉得刀圆圆说得有理,其中一人朝曹印喊道:“你既然是个县令,为何好不晓事,哪有使出去的银子还要回来的道理?”
曹印本想辩解一番,又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唉,不辨也罢,曹印叹了口气,复又闭上眼睛。
大家见曹印不言语,都道他不是县令,默认了,于是也不再搭理他,大伙自个儿睡自个儿的觉。
晚饭时间到了,大家各自领取了牢饭,轮到曹印时,曹印接过稀饭,问道:“这位兄弟,请问牢城里可有一个叫萧肖的狱吏?”
那送饭的厨子还没回答,就听远处有人说话了:“谁找我?”接着就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曹印一看,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胖高个走了过来,那人到了跟前厉声问道:“你是何人?问我名字做甚?”
曹印放下碗,拱手道:“在下曹印,原为泰和县令,遭人陷害入狱,今天我县典史前来看我,也怪他一时糊涂,给你送了二十两纹银,此乃违背法度之事,还望你退了,以免坏了你我二人名节。”
曹印这话一出,把个萧肖给气坏了,也把监室里其他囚犯给吓破了胆,就连送饭的厨子也从来没有遇到这等事,惊呀地看着萧肖。
“呸,”萧肖一口痰就吐了过来,大怒道:“好你个大胆的曹印,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县衙,那丁信自愿给我管你屁事。”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牢头、刀圆圆等人唰的一下又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你好傻,怎敢如此说话?”
“要他退银子,不是虎口拔牙么?”
“这下你完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身为县令,还吝啬那区区二十两银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唯独牢头对曹印恭敬有加,跪拜道:“曹大人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曹印慌忙扶起,那牢头道:“小人该死,前些日子冲撞了大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曹印道:“壮士不必挂怀。”
牢头道:“曹大人铮铮铁骨,天下人莫不佩服,只是你今日得罪萧肖,他如何肯轻易罢休。”
曹印仰天冷笑道:“曹印为官,执法如鼎;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曹印从不违法,奸佞岂耐我何?”
牢头忧虑道:“大人纵然光明,可这黑暗的大牢内却不是讲理的地方。”
曹印笑道:“为了名节,纵然是虎口拔牙,我也在所不惜。”
果然,众人正在焦虑,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催人心魄地传来,六个狱卒闯进牢房,为首的正是萧肖,只见他一挥手,狱卒们抓起曹印拳打脚踢,曹印虽愤而反抗,可终究不是对手,被打得头破血流。众囚徒虽然可怜曹印,可谁敢说话?大家都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帮人行凶。
萧肖见曹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这才丢下两锭纹银,恶狠狠地道:“曹大人,还你名节,哈哈哈哈……”
5
这天,牢房里的刀圆圆就要出狱了,此人是四川高县人,因父母之前生了三个哥哥,很想再生一个女儿,所以在刀圆圆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按照算命先生的吩咐给他取了女名,期望生出来的是女娃。岂料天不遂人愿,不仅又生出个儿子,还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痞子。
刀圆圆二十多岁后在高县成天游手好闲,打架闹事,父母担心他惹出是非来,就将他送到南昌跟随大姨父做水果买卖。谁知狗改不了吃屎,在南昌期间又与同行发生争斗,失手将人打伤,因此被判进了大牢。
临行前,曹印对刀圆圆道:“兄弟,托你帮个忙,烦请你出去后往黄梅一趟,我写信一封,你持信去看看我老母。”
刀圆圆不耐烦地道:“我哪有时间去帮你探母!”
牢头喝道:“刀圆圆,你小子这点忙都不肯帮,是不是想挨拳头?”
见牢头紧握拳头走了过来,刀圆圆忙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曹印向狱卒讨来纸笔写了几行字,然后将萧肖退回来的二十两银子一起交到刀圆圆手上,说:“这银子烦请你交给我母亲,多谢了!”
刀圆圆见了银子,眼睛顿时放光,牢头喝道:“刀圆圆,此事务必办妥,若有半点差错,老子出来后卸了你两条腿。”
刀圆圆笑道:“大哥放心,曹大人交待的事,我一定办好。”
刀圆圆将银子和信藏好,收拾完自己的衣物,等候狱卒叫唤。
出了大牢门,刀圆圆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大喊一声道:“爷爷自由了……哈哈哈哈……”
刀圆圆本乃泼皮,离了牢城走在街上,暗想去找姨父的话肯定要挨一顿臭骂,干脆先去黄梅,待探了曹母后再说。正要往黄梅去,又寻思道:二十两银子给老太婆多可惜,我若留下自用,曹印又如何得知?不行,过几年牢头出来了,要是知道我干了这不义之事,他怎肯饶我?莫若,吞了这银子,回高县去,和以前的兄弟们一起自由自在,牢头以后即便出来了,他也无从找我,嘿嘿。
这泼皮歪主意已定,遂背信弃义,吞了曹印的二十两银子,去集市上买了匹黑马,骑上良驹,吹着口哨,意气风发地朝着高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