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他们最终还是下山了。
琼玉背着裴皓，裴皓背着药篓，药篓里放着他昨夜里收拾出来的那个包袱。
裴皓双臂抱着琼玉的脖子，涨红着一张脸，倒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
这也无法。
她在心中同自己说话，毕竟那摇椅太过笨重，而琼玉也不是罗汉国来的大力士。她不能指望他这么瘦削的一个人，能独自，将她同那摇椅一块搬下来。
所以，哪怕最终，她靠着琼玉的背，抱着琼玉的脖子，贴着他温热的皮肤……但这些都是必须的，她也是无法的。
裴皓在给自己找借口。
长睫微微颤动，裴皓微微地，几不可察地，将那双抱着琼玉的手臂又稍稍地收紧了一些。
琼玉的嘴角露出些许的微笑来。
二人各有所思，却又不约而同地都在想着对方，也算是一种默契。
在这种默契的气氛中，这条长长的下山之路就很快地走完了。
他们赶上了牛车。
赶车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农。
“小琼大夫，今天也是进城卖药？”他的眼神在裴皓身上转了一圈后，很快就又转开了：“这是夫人？”
琼玉只微笑，却也没做出否认的举动来。
裴皓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是他病人。”
老农惊讶，他的目光又落在裴皓身上。
在转了一瞬后，他垂下眉眼。
“冲撞贵人了。”
这话说的，倒令裴皓抬起眼皮，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一丝惊讶。
“你认得我？”
老农连忙摆手。
“贵人身份尊贵，轻易又出不得门，小老儿自然是不认得的。但相国曾在布告上张贴过贵人的画像……”他的眼神转向琼玉：“小琼大夫同我一块看过的。”
裴皓看着琼玉，微微地皱了眉。
琼玉不由分说地上了车。
【走吧。】
那老农忙不迭呼喝，催动前面的黄牛。
车轮慢慢滚动。
他细致地在裴皓身下铺了层软垫。此刻正轻轻地帮她按摩双腿。
那老农时不时地转头看过来，眼神中带了些许惊异的意思。
裴皓不管他。
她知道这里的人总对女子们多些偏见，但她不同于寻常女子，这些条条框框就算要管，也该由裴历青来说，而轮不上这些不相干的人来指指点点。
她只问琼玉。
“你知道我父亲在找我？”
琼玉手下一顿。
他点了点头。
“何时？”
【你落下悬崖当天。】
裴皓忽然就笑了。
“那你为何不将我的处境告知我父亲，还让我在这山上住了这许多天？”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冷意：“果然你的目的不单纯。说，周双燕她们母女两个给了你多少好处？”
“裴小姐你可不要这么说小琼大夫啊！”
琼玉还未回答，那老农却咋咋呼呼地转过身来，帮他说话：“小琼大夫不是这种人，他往日里帮我们乡里乡亲的看病，都是不收一分药钱的。”
听到这话，裴皓心中产生的头一个念头，竟然是难怪琼玉会这么穷。
她静了一静。
“这又与我有何关系？”
裴皓找回发散的神思，继续问静默无声的琼玉。
“你有什么可说的？”
琼玉双手松松交叠。
良久后，他摇了摇头。
倒是那老农听得急了，他转过来又与裴皓说话：“贵人莫怪小琼大夫。他为人一向心善，没准那时是因为贵人伤得重了，他怕搬动又将您给伤了，就没通知相府的家人。”
“您瞧，如今您好了。小琼大夫不就又带您进城了？”
说到这里，老农抬手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
“那相府的家人们正等在城里大人的府衙上，贵人一去就能见到他们。”
裴皓还是将信将疑的。
“他说真的？”
“小老儿哪敢骗贵人啊……”
“闭嘴!”裴皓轻叱：“我在问他，没问你!”
老农抬手擦汗，闭了嘴。
琼玉点头。
他伸手拉过药篓，从里面拿出那个包袱，解开。
裴皓用目光扫过放在里面的几件衣服。
“决定了？”她的语气和缓下来：“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用来反悔。”
琼玉摇头。
【你的伤，我不放心。】
裴皓又红了脸。
“那就随便你。”她扭头看向别处：“反正我是不会答应你那荒唐的要求的。”
琼玉抿着唇角，丝丝笑意溢散出来。
他原样将包袱系好，放回了药篓，又开始给她按腿。
裴皓用余光偷看了他几眼。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难道自己真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位无视她的臭脾气，任劳任怨到这种地步？
真是匪夷所思。
……
他们下了牛车。
琼玉先去了他常去的那家药铺，用草药换了银钱。
那药铺掌柜还惊讶，怎么这回琼玉来得比往常要早两天。裴皓这才知道，原来琼玉一向是每月初七来这换银钱的。
对于此事，琼玉只是向掌柜借了纸笔。
裴皓翘首看过去。只见琼玉不仅向他说明了，今后会因事离开，不会再来同他交易的事，还留下了两张药方子。
那掌柜得了药方子，顿时喜笑颜开。对于琼玉今后不会来的事，虽还存有一分惋惜。
不过却没有不舍，反倒还高兴，又多给了他几两银钱。
【去买点心。】
琼玉将那包银钱交给她。
裴皓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
“那什么点心？这么贵。用金子做的？”
琼玉顿时笑了。
他走过来背起她，两人离开药铺，向西市的方向走过去。
安京由洛河一分为二。东边是东城，主要住着平民；而西边则是西城，住满了达官显贵。
裴皓从未来过东城。
她还是头一回瞧见东市的模样。同西市相比，这里要热闹许多。
到处都是小贩的吆喝声。
西市就不同，那里离西华门近一些，周围住着的都是些官宦人家。若是像东市这般吵闹，只怕明日御史们就要上折子叱骂应天府尹不作为了。
“你给我带的那点心是从西市买的？”
琼玉点头。
“为何要特意去那买？”裴皓恍然：“难怪我瞧那点心模样精致，不像是平民会买的东西。”
琼玉只沉默着，他现在正背着裴皓，也不好同她比划手势。
裴皓心里也明白，所以她倒不等着他回答。只新奇地左右环顾，看见个新鲜东西就想过去买下。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们二人还没到西市，那空了的药篓里便又被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给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