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贼心难改引祸水 中
他在接到欧阳靖的命令后,立刻命人打扫院子,作为群雄休养疗伤之所。渭城偏远,宅院便宜,对于孔韫这样的巨贾,买下一个宅院是轻而易举的事。然后又把周围的土地一并圈了进去,本来只有三进院的宅子,足足扩充了三倍之大,在渭城也引起不小的轰动。如今这六进院的宅子,纵横数里,足够安顿几百号群雄。
休息得几日,群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对于此次败北,欧阳靖决定在此开个渭城大会,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凌楚瑜没有随众人入住孔家庄,他和王如萱只是适逢其会,可以不受约束。但欧阳靖对他另眼相看,早就派人送来信,邀请参加这次的大会。凌楚瑜本想借故推迟,但发现附近总有人监视,疑心是上官飞眼线,如今欧阳靖还在渭城,上官飞就不敢轻举妄动,还不如先留下来,等等师弟们赶来,这样就不会畏惧区区上官飞了。
“凌大哥,此行多舛,怕是以后不得安生。”王如萱自从回来以后,就总是皱眉不展,或许她涉世未深,如今面对这种复杂的人性和局面,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一股忧愁,跳上眉头。
凌楚瑜心有愧疚,他跟上官飞是私人恩怨,无端把她牵扯进来,还顶着生命危险,良心难安,道:“王姑娘,此行是我牵连于你,不如我送你回家,由王伯伯保护你,我想上官飞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怎么样。”
王如萱犹豫了,如今的她不想回家,当初逃跑出来也是因为不满父亲安排的婚事。如今造化弄人,自己每天都和自己未来夫婿共患难,要说对凌楚瑜的态度没有改观是不可能的。他看起来虽懒懒散散,做事毫不用心,但心里却有颗侠义之心,愿为了别人挺身而出,当遇到危险时,沉着冷静,不屈不挠,跟平时判若两人,这也就为什么他的师弟们对他是又怕又敬,与他同辈的欧阳云等人对他是礼敬有加,心服口服。而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能是因为心里收过什么创伤才如此吧。
王如萱也不知如何是好,小声问道:“不去塞外大漠了吗?”
凌楚瑜怔了怔,失笑道:“怪我怪我,去,当然要去。”话虽如此,但是上官飞这个威胁仍在,不得不防,“欧阳家主邀我参加孔家庄举办的大会,待这里事情一了,我们就动身前去。”话虽如此,但二人显然是无话找话,彼此心里明白,此次塞外之行,恐怕遥遥无期。
“昨天遇到晴儿了,她也邀请我参加明日的大会。”欧阳晴作为欧阳靖的掌上明珠,有她陪在王如萱身边,上官飞定有所顾忌,况且如今的王如萱武功不低,上官飞想对付她也没这么容易。凌楚瑜宽心一些,点头道:“那好,明日我们一道去,你小心些,上官飞那个家伙阴险得很。”
大会如期举行。孔家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群雄纵情饮酒,仿佛昨日的生死场面都抛诸脑后,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活着,就可及时享乐。
场地虽大,但也有限。孔家的主大厅内,设了五张大圆桌,坐着都是成名英雄和少年侠客,而其余的各路英雄,则是在前厅广场的席位。
凌楚瑜作为欧阳靖的上宾坐到了主家席位,这让很多人意外,也有些看不惯,毕竟这主席位上的都是欧阳靖这些成名已久的英雄人物,凌楚瑜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不合身份。但欧阳靖还是力排众议,让他坐到这主位末席之上。
凌楚瑜扫了一眼,这桌上的人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主位自然是此次大会东道主孔韫。他右手边依次是欧阳靖、罗凌云、苗之山、韩大钧和吴沛山;左手边则是公孙如是、蒋狄,后面二人不曾见过,最后才是他自己。
能坐入主席,这二人开头必定不小。凌楚瑜细细打量二人,都是四十来岁,前者下颌留着一缕山羊胡,面容消瘦而长,小眼睛,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但笑容让人感觉不怀好意;后者挨着自己而坐,他下颚宽大,菱角分明,浓眉大眼,身材壮实,旁人看了都要被他那股野性力量所摄。
这十人中,数罗凌云和韩大钧对凌楚瑜有些不满。前者是因为八极阵中凌楚瑜当众驳了他面子;后者是因为凌楚瑜以谎言欺骗了他。
“感谢各位英雄齐聚我孔家庄,给我孔某人面子,作为东道主,先敬大家一碗。”宴席开始,主人孔韫捧着一碗酒,大口饮下。群雄口中说了感激的话,也端起碗来,大口喝酒。
孔韫接着说道:“如今大家齐聚一堂,实属难得,欧阳兄,你作为此次大会发起人,跟大伙都说说话。”群雄纷纷附和,欧阳靖缓缓起身,道:“此次大会,借着孔大哥的地方,我等江湖草莽,多有叨扰,我先敬孔大哥一碗。”
孔韫立马让下人满上酒,道:“欧阳兄看得上孔某人,是孔某人的福气,我这小小庄园,也是蓬荜生辉。干!”
二人对饮一碗后,欧阳靖继续道:“这次大伙随我欧阳靖来此,多有辛苦,我欧阳靖必定永不相忘,敬大家一碗。”
群雄纷纷谦虚,口中说着“除魔卫道,义不容辞”这类的话,和欧阳靖喝了一碗。欧阳靖继续道:“此次远征魔教,大伙为武林正义而战,有不少英雄好汉牺牲了,这一碗酒,是敬他们的。”说罢双手举碗,将酒水缓缓洒在地上,群雄肃然起敬,纷纷噤声,也跟着把酒倒在地上,以告死去的武林同伴的在天之灵。
欧阳靖再举起一杯酒,对着主席上陌生的二人,恭敬道:“贾神医,孟壮士,此番多有二位相助,感激不尽。”忽然被点到的二人有些受宠若惊,但也颇有得色地举起粗碗,与欧阳靖对饮。
“多亏了贾神医妙手回春,医治大伙,大家理应敬一碗。”
“还有孟兄,给我们送补给,让我们在山上不挨饿,也当敬一碗。”
此时群雄纷纷应许,举起手中的碗,和这两位豪饮。二人也不推辞,再饮一碗,甚是豪气。
听得群雄纷纷议论,凌楚瑜才知,身边这二人就是江湖有名的神医贾稹和车夫孟契。
要说这神医贾稹,外号“圣手狂医”,这圣手自然是夸他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而狂医是说他不仅医术高明,毒术、蛊术也是一流,而且性情古怪,医治手法闻所未闻,才有着狂人之称。
而这“车夫”孟契,乃当世一传奇人物。自古就有行脚商人,把东边的货卖到西边,再从西边采购货物,卖到东边,长期以往,他们就形成一支队伍,有自己的马队,自己的商号,形式上和镖局差不多,区别在于他们是买卖当地稀缺货物。而这个孟契,就是所有行脚商人里最大的那支。他从小便跟着马商走南闯北,手底下更是有一支运输队伍,此次围剿魔教,孔韫请他来监督运粮之职,他也不负众望,每趟都准时达到,丝毫无错。
“贾神医!”欧阳靖道:“此次多亏了你的回春之术,大伙才安然无恙,不然我于心有愧。”
“欧阳家主不必痛心,待我们整装待发,再闯他一次苍云山,定能将它覆灭。”忽然有人提议,瞬间引起一阵骚动,群雄纷纷附和赞同。
欧阳靖却叹道:“如今已是入冬,天气寒冷,山路难行,定要等到明年开春,魔教得以喘息,怕是再难有次机会。”
“欧阳家主雄才大略,区区苍云山,既能攻下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大伙齐心协力,还愁大事不成?”
“不错!都说事不过三,只要我们好好厉兵秣马,定能彻底铲除魔教,还武林一个太平。”
群雄斗志激昂,信心满满,纷纷出谋划策,指点江山,仿佛这苍云教乃板上鱼肉,任由宰割。他们或许已经忘记苍云教偷袭天堑那晚上惊慌失措的自己,如今在这里大放厥词,高谈阔论,过足了嘴瘾,心里似乎很是得意。
欧阳靖当然清楚群雄的心性,他们大多年轻气盛,围剿苍云教是为了名利而来,而不想在苍云山被魔教稍稍敲打,信心难免受挫,就想在此抒发豪情壮志,找回一丝尊严罢了。
“诸位!”欧阳靖高声道:“此番围山,诸位英雄多有辛苦,杀敌无数,实乃我辈楷模,奈何敌我悬殊,终不能敌。”他长叹一声,甚是惋惜。
凌楚瑜心下暗暗佩服,这欧阳靖不愧是偌大的欧阳家当家人,说话得体,八面玲珑,让旁人听了十分舒服受用,有功者皆暗暗自喜,无功者则奋发图强。
“欧阳家主您用兵如神,我等无不佩服。要说这次失利,依我看,跟您无关。”说话的是一年轻公子,凌楚瑜认得他,之前在武林大会上质疑东方魄,然后被公孙如是打压下去的萧正楠。
萧正楠这次也随队出征苍云山,是为数不多不惧魔教、勇往直前的人,如今他一开口,凌楚瑜早就猜到,他会偏帮欧阳靖把矛头指向别处。
萧正楠双拳一抱,正色道:“各位英雄,苍云山一战,欧阳家主领导有方,诸位奋力拼搏,辛辛苦苦打下天堑,却被魔教反扑,却是为何?”
“魔教趁我们不备,深夜偷袭,不敢与我们正面一战,这是小人行径,卑鄙无耻。”
“不错!夜里偷袭,我们不曾防备,才有此一败。”
把战败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在座虽有人不屑,但也默不出声,不予反驳。萧正楠一腔热血道:“兵不厌诈,两军对垒,本来就是如此,尔虞我诈,胜者为王。”此话一出,方才认为苍云教有失正义的人纷纷低头。萧正楠继续道:“我们堂堂正正大英雄,自然不惧魔教的偷袭,可我们虽有计谋,但兵力却捉襟见肘,试问如何打仗。”
群雄一听,觉得在理。两军对峙,虽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没有足够的人马,再好的谋略,再锋利的外交都无济于事。“敢问公孙家主!”萧正楠话锋一转,正色道:“盟主为何迟迟不肯发兵来助?若得盟主支援,他魔教就是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
群雄眼睛齐刷刷看向公孙如是,眼神透着质问。公孙如是料想这定是欧阳靖设计对付自己,他早就看透他收买人心的手段,心中鄙夷,表面却不动如山,稳稳说道:“盟主自有他的主张,我在千里之外又如何知晓。”
“当真不知?”众所周知,公孙如是是武林盟主东方魄的走狗爪牙,他若不知道一些内情,群雄绝不相信。可如今无凭无据的,也只是猜测,对他却是毫无办法。此战他公孙如是随行相助,连他儿子也一道,也找不出理由怀疑他。
公孙如是反问道:“萧大侠之意,认为盟主故意让欧阳家主兵败,而有意不出兵援助?这话说出来,若没有证据,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
萧正楠面无惧色,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理由。欧阳家主出发前,就已通知东方盟主联系江湖各门派,号召群雄来聚,以做后应。待我们抵达苍云山时,有一月有余,确定魔教仍在活动后,飞鸽传书请盟主出兵支援,而欧阳家主率部攻打魔教,占领魔教隘口一线峡和天堑,可以说是打到家门口了,但是又过了一月,援兵迟迟未到,这前后两月有余,盟主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一肉一粮,而欧阳家主,从人手到物资,仅仅数月就准备充足,那东方魄作为武林盟主统帅武林的能力,值得我们大伙质疑。”
“大胆!”公孙如是厉声喝道:“你敢质疑盟主?”萧正楠面无惧色道:“我只是为无辜牺牲的英雄惋惜。若盟主能及时派人驰援,我们不仅不会把天堑丢了,甚至还能一举拿下苍云山,彻底将魔教覆灭。大家同为武林正道,都庇护于东方盟主之威名下,若盟主不能统筹兼顾,那就别寒了大伙的心,另选贤能吧。”
区区一个无名之辈,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武林盟主出言不逊,言辞锋利,公孙如是顿时火冒三丈,道:“萧正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萧正楠冷哼一声,坚定道:“再清楚不过。”公孙如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若质疑盟主的能力,可与当面向盟主提出来,不必在此妖言惑众,侮辱盟主的名声。”萧正楠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待回了应天,我定会当面请教,看他如何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公孙如是嘴巴微翘,双眼寒光一闪而过,显然是动了杀机,旋即高声道:“看来今日我不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案,各位英雄是不会放过我了?”说罢看向欧阳靖,若没有他的首肯,这些人又怎么会如此针对自己。而欧阳靖缓缓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公孙兄,我召开此次大会,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反省此次围剿魔教的行动存在的不足,大家都是各抒己见,并不是有意针对谁。”
“好,既然各抒己见,那我也发表一下我的看法。”公孙如是站起身来,道:“诸位英雄,二十年前武林同道围剿魔教,几乎倾巢而出,大家可知与二十年前相比,这魔教有何不同?”
在座的人均是面面相觑,他们大多都只是听说,没有参与当年之战,萧正楠质问道:“公孙家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公孙如是冷笑道:“什么意思?敢问欧阳家主,当年魔教势头,与此番相比,可有什么不同?”欧阳靖思索一下,道:“恐只有当年六成。”群雄听罢纷纷议论,这魔教只有鼎盛时期的六成就如此可怕,可想而知当年双方是如何的惨烈。
公孙如是高声问道:“只有六成,为何?”群雄不知,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这封信我是今日才收到。大家想知道这信写了什么?”
“公孙家主,别买关子了。”
公孙如是道:“这是盟主的加急书信,本来想今日找欧阳家主商议,但今日欧阳兄事务繁忙,来不及通报,如今大伙都在,我就说说这封信上内容吧。”
群雄屏住呼吸,如此重要信件,看来上面若记之事非同小可。欧阳靖也微微错愕,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公孙如是一副得意神色,道:“这信是东方盟主亲笔所书,内容是,除了苍云山外,各地均有魔教活动的痕迹,而且据查,这些魔教妖人均是二十年前散落各地的余孽,这些余孽聚在一起,实力不容小觑,盟主生怕他们有什么阴谋,故而加派人手监视追查,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腾出来支援苍云山。”
“什么?”群雄纷纷震惊,若是魔教余孽为祸江湖,那岂不是天下大乱。公孙如是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继续道:“盟主在信中还说,怀疑苍云山此处恐只是幌子,意在拖延,好让魔教余孽有机可趁,偷袭各门各派,为保各门各派安全,把人手集中调派,以防不测。”此话不是危言耸听,如今江湖上的门派有一半人随欧阳靖出征,各门各派都派出不少门下弟子支援,若魔教趁机偷袭后方,那可真是岌岌可危。
群雄均是一愣,欧阳靖更是默不作声。公孙如是把书信递了过去,道:“欧阳家主,请!”欧阳靖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内容和公孙如是所说差不多,只好道:“这可有劳盟主多费心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萧正楠质疑道:“我们前脚刚刚落败,这盟主就来了这样的一封信,我怎么知道不是推卸责任?”
公孙如是鼻子重重一哼,他早就看不惯他的态度,且不说不把东方魄这个武林盟主放在眼里,连自己也是不给面子,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四大世家的掌门人,道:“萧正楠,你这话有失身份。东方盟主也是多番查证才出此下策,为了是确保整个武林安危。试想若魔教真的趁我们大举进攻苍云山时候,偷袭我们后方,试问又有谁能抵挡,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如今你居然质疑盟主的决定,是何居心?”
萧正楠哑口无言,心里虽明白这就是东方魄的推却之词,但这事他无凭无据,对方又占着理,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公孙如是见群雄都无话可说,笑道:“我倒是有一问,可否请教欧阳兄?”欧阳靖有些意外,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顿了顿道:“请讲!”公孙如是笑呵呵道:“欧阳家主雄才大略,闯峡破阵,英勇非凡。我记得欧阳兄你可是亲口承诺,天堑之险,可守到来年开春,而且此事也是回禀过盟主的,如今……”
“公孙如是,你这是在怪罪欧阳家主失利不是?”萧正楠拍案而起,群雄也纷纷附和,这气氛忽然剑拔弩张起来。公孙如是见势不对,这里大多都是欧阳靖的人,自己势单力薄,千万不能硬碰硬,大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就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群雄还是不肯放过,纷纷质问。公孙如是道:“欧阳兄的将才,大家有目共睹。他说能守到来年,就一定能做到。但为何才短短数月,这天堑就易手了呢?”目光扫了一圈,正色道:“因为我们之中出现叛徒,是他把我们机密泄露出去,才使得我们被魔教偷袭,导致功败垂成。”
“是谁?谁人如此卑鄙,贪生忘义。”群雄口诛笔伐,誓要将这内奸碎尸万段。
公孙如是转头看向自己对面,轻笑道:“凌少镖头,魔教偷袭当晚,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