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徒劳无获暗收场 上
苏媚提着一盏油纸灯笼在前面开路,微弱的灯火在这山间尤为弱小,二人闲庭信步,如履平地,丝毫不惧怕这悬吊在悬崖峭壁的木桥。
二人往下走到一个山洞前,洞口两侧挂有火把,骆歆心道:“媚儿,你在外面侯着。”苏媚点点头,将手里的灯笼递了过去,道:“遵命!”
骆歆心提着灯笼往洞里走,大约十来步,眼前微微有光,再走几步,只见几簇火苗跳动,一张石床上侧躺着一人,那人面对这墙壁,一动不动。
“反省好了吗?”骆歆心淡淡道。
那人不理睬,听到她的声音后只是微微缩了缩身子。
“怎么?不服气!被我罚这里面壁不高兴?你倒是说出来听听,看我有没有做错。”
那人语气颇为不满,冷淡回应道:“没有!”
骆歆心冷笑道:“哼,脾气倒是见涨了。是啊,我可管不了你了,你现在可是堂堂苍云教的少主,未来的一教之主,自然不用听我这妇道人家的话。”
那人听罢身子弹了起来,怒道:“我做错什么了,就凭我不是你亲生儿子?多年来你对我严苛打骂,整天逼我练功,为的就是替你报仇吗?我可不是你复仇的棋子。”
“是替你自己报仇!”骆歆心厉声说道:“你亲生父母惨死,你作为人子,难道不应该替他们报仇吗?”
那人扭曲惨白的脸,竭力嘶吼道:“那你就该早就告诉我的身世,我叫你二十年母亲,如今你却说我父母另有其人,我才明白,这二十年你打我骂我,竟没有半分心疼怜爱,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儿子,我就是你用来复仇的工具。”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他那俊俏的脸上留下红红的巴掌印,骆歆心目光锐利,神情严肃,道:“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今天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打你骂你,为的是什么?就是希望你武功有成,能亲手手刃仇人,以祭奠你父母在天之灵。”
仇东时被打了一耳光,心里自然不服气,怒喝道:“我不信。你只是把我当成你复仇的工具,根本没把我当成你儿子看待,若不是那崔颜寻来,我身世就一直隐藏下去,我只会替你杀了东方魄,替你夫君报仇,替你亲生儿子报仇。”说到“亲生儿子”的时候,语气加重,显然是愤恨至极。
骆歆心惨笑,这笑声仿佛是夜里的女鬼索命的笑声,尖锐刺耳。她此刻神情有些癫狂,笑容扭曲,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淡淡道:“你以为你的仇人只有东方魄一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仇东时大吃一惊,反驳道:“东方魄杀了百里无极,也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我生身父亲,这天下谁人不知。”
骆歆心冷笑道:“你可知东方魄是如何杀了你父亲?来的时候你应该见过苍云教这八道天堑,那里浑然天成,一夫当关,密不透风,别说人,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东方魄即是有天大本事,也不能飞天遁地悄无声息地潜进这苍云教中。”
仇东时大吃一惊,难道其中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急忙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你可知道你的身世,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知道。若当日崔颜询问时,我一口咬定你是我亲生儿子而非教主之子,他决也没有半分怀疑和犹豫,那我又为何公布你的身世,又费劲心思让你入这苍云教,这些你都有曾想过?”
仇东时不明所以,他一下子接受太多东西,让他思绪混乱不堪,不耐烦道:“那这是为何?难道不是为了帮你报仇。”
骆歆心决然道:“因为你的杀父仇人,不止是东方魄。”
“什么?”
骆歆心神色稍缓和,道:“今日秦之槐、吴罡和阎罗王来此,问我当年之事,我并没有全盘托出,有些事情,我故意隐瞒没有说,是怕节外生枝,多生祸端。如今你不思报仇,我也只有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跟你仔细说来,至于你要怎么做,那就看你自己的了。”仇东时咽了咽口水,准备迎接这真相。
骆歆心慢慢地坐在石床边上,淡淡道:“当年我夫君,也就是左护法韦风抱着你来到我跟前,让我带你离开。那一日教主和正派几大高手打得很凶,虽是赢了,但他也受了伤。我夫君说,教主有令,所有教众化整为零,分批下山。而他的任务就是带你离开。但当时情况复杂,我又不能带着两个婴儿行走,我和他只能分开行动,商议后决定由我先带你下山,我当时就心有疑惑,但没多想。待我夫君送我到一条下山密道时,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又偷偷跟了回去。”
骆歆心此刻眼神悲戚,看来回想当年的事情多少让她有些难过,她缓了缓,继续道:“谁知在途中,夫君他遇到了同为护法的高时。我夫君意外道:‘教主不是让我们分开行动吗,你怎么来了?’那高时却说:‘我放心不下,你一人护着少主人,我担心会出事’。我夫君拍了拍我儿,竟然说:‘放心,少主在我怀里安全着,我轻功好,普天之下只有你才能困得住我’。刚说完这话,高时就突然发难,一掌将我夫君重伤倒地,他狰狞道:‘是啊,只有我的天网,才能困住你这只飞燕’。我也万万没想到,堂堂的右护法,忠心耿耿,居然会是内奸,我也瞬间明白,他带走我们的孩儿,竟是为了给教主的儿子做替罪羊。”
“高时是内奸?”仇东时震惊不已,不敢相信道:“这不可能吧!”
骆歆心冷笑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他重伤我夫君后,割下他和我孩儿的头颅,就往回走了。可怜我夫君孩儿,我都不敢掩埋他们,生怕没了尸首,他们会怀疑我知晓一切,会对我穷追不舍,我又如何抚养你长大。”
说到这里,骆歆心难免有些神伤。这些年的仇恨已经让她哭干了泪水,如今即使心中波澜不惊,表面也是微微颤抖罢了。
“那后来呢?”仇东时不禁问道:“后来又如何?”
骆歆心缓了两口气息,道:“后来,我悄悄跟了过去。发现高时那个狗贼来到前厅广场,那时候你父亲正在跟黑衣人拼命,而高时他看准时机,出手偷袭你父亲,导致他最后死在黑衣人之手。”
“那黑衣人,就是东方魄了!”
骆歆心点头道:“不错!若不是有高时做内应,东方魄又岂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苍云教中,高时又偷袭你父亲,让他败于东方魄之手,死不瞑目。”
“那你为何不早说?”
“你太年轻,若见了杀父母的仇人高时,我怕你控制不住心情,露出马脚。高时心细如发,我怕他会察觉出来。当年你出生未满足月,依照规矩新出婴孩要白日后才能邀请众人,以证身份,能见你的人不多。若不是如此,怎么可能瞒得过高时的眼睛。”
“那你让我入苍云教,最终目的是为了杀死高时。”
骆歆心点头道:“不错!当年教主把苍云教的两样神功分别交于我夫君和高时,虽然吸功大法乃当世绝学,但怎么也不及玄清游炁,更何况高时研习多年,早就融会贯通,你绝非他对手,只有入了苍云教,当了教主,才能从他手里将这武功夺来,才能打败他。”
仇东时叹气道:“他可不会轻易就给的。”
骆歆心见他这般没志气,心里有些怒火,道:“就这点困难都退却,怎么成大事?你只要成了教主,还愁没有机会杀他吗。”
仇东时突然一笑,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到时候我手下千万教众,要除掉他易如反掌。”
骆歆心道:“如今你重返苍云教,高时也拿你没办法,封你为少公子,你要韬光养晦,培养实力,待羽翼丰满,就可伺机除掉高时。”
仇东时猛地点点头,顿时信心大涨,脱口道:“娘……”这字才说一半,心觉得不对,嘴巴就停住了。自从知道身世,也不懂如何面对叫了二十年“娘”的骆歆心。
骆歆心神色柔和,一副慈母的笑容,轻声道:“时儿,我养你二十年,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你不要怪娘这些年对你严苛,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爹临终前留下的吸功大法,虽远远不如留给高时的玄清游炁,若你再不下苦功,将来又怎能技压群雄,夺得教主之位?”
仇东时神色黯然,他从小没有父爱,骆歆心又是整日督促练功,母爱缺失,造成他性格孤僻怪诞。自从得知自己身份,更是对骆歆心心存芥蒂,以为自己只是她报复工具。如今得知真相,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心头不禁酸楚,如鲠在喉。
骆歆心轻抚他的头,轻声道:“若你还念叨我,在无人的时候,依旧可以唤我娘。”
“娘!”他再也忍不住,不懂是委屈还是什么,哇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扑进骆歆心怀抱。仇东时年纪轻轻就承受这么多,这股压力在肩上实在太沉重了。
骆歆心边轻抚他的背,边凄声说:“哭吧,哭吧。时儿,这些年难为你!不要怪娘狠心,娘都是为了你好!”说罢竟泣不成声。仇东时使劲摇摇头,在她怀里放肆大哭。而他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骆歆心的嘴角,微微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