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侠客巾帼忆当年 上

  杨景带着钟万里要回京城复命,临别前凌楚瑜心里有些担忧,叮嘱道:“六郎,当年事情复杂万千,牵扯甚多,钟万里就先别交给刑部,我担心……”言下之意是留在天波杨府,再暗中查访,防止走漏风声,波及性命。杨景也觉得此事非同一般,沉思道:“放心,天波杨府定会保全他性命。”说罢扬长而去,凌楚瑜轻叹一声,也策马离开。
  进了应天府,凌纱儿迎面奔来,见凌楚瑜面容疲累,衣衫不整,显然是经历一场恶战,惊呼道:“哥,你没事吧!”旋即仔细打量,“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凌楚瑜微笑道:“好妹子,我没事。”凌纱儿半信半疑道:“真的?”凌楚瑜摸了摸凌纱儿的头,道:“我还能骗你。”凌纱儿松口气,看了看凌楚瑜身后,问道:“那贼人呢?还有那个六郎呢?”凌楚瑜道:“六郎押着钟万里回京城复命去了。”凌纱儿道:“那钟万里竟能逃脱天牢?哥,你叫那个六郎看紧些才好,不然又跑出来害你。”凌纱儿心系凌楚瑜安危,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不知钟万里能逃出天牢,是有外人相助,道:“这次他可再也逃不出来了。还有,今天的事,一个字也别往外说。”凌纱儿知道凌楚瑜此举必定有他的道理,点点头,道:“哥,去哪里玩?”凌楚瑜低头沉思,道:“回去!”凌纱儿虽不知期间发生何事,但她心思细腻,从凌楚瑜言语中觉得不妥,也不再纠缠,乖乖随着凌楚瑜回东方家。
  一场激战,生死留在一念之间,凌楚瑜不堪疲惫,倒头就睡。约莫两个时辰,醒来后却精神百倍,不禁诧异,若是以前,必定要调息半日才能恢复元气。“难道是爹传的内功心法?”凌楚瑜不解,近日自己在研习内功,略有小成,不然今日对战仇东时必败无疑。凌楚瑜盘膝而坐,运行真气,果然恢复如初。“难道这心法能在梦中自行调息?”凌楚瑜大喜,继续闭目调息。
  “凌家镖局”以枪法闻名于世,却少有人知,凌家的“正阳真气”内功的厉害。“正阳功”顾名思义,主练身体手三阳、足三阳六经脉,真气刚猛充盈,温和正气。因为主练人体阳脉,故而女子不宜修炼。凌家人以走镖为生,少与人单打独斗,久而久之,难免重招式而轻内功,几代下来,“正阳功”大成者少之又少。到了凌柏川这代,镖局家底深厚,走镖无人敢劫,加上凌柏川少时喜欢游历江湖,深知内功修为的重要,才耐心潜心修炼,继而影响凌楚瑜,不然凌楚瑜也不能年纪轻轻跻身少年侠客榜。
  几经调息后,凌楚瑜经脉渐渐灼热发痛,真气无法继续顺畅运转,只好作罢。停下后才发觉身上已经大汗淋漓。“真如爹所言,我修为这一生都无法精进。”凌楚瑜不禁失落,体内经脉被仇东时的“吸功大法”损伤,难以恢复,修为只停留在受伤前,方才凌楚瑜想继续修炼,才一小会,身体水分就流失小半,若自己强行运转,说不定反被自己的“正阳真气”蒸干体内水分,脱水而亡。
  凌楚瑜把案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身子顿时舒畅,又叫下人打了热水,沐浴更衣,这才出了门,赴与火凤凰的约。
  城北一处的小酒坊,两间瓦房连在一起,门口挂着黑布幡,上书“酒”字,寥寥草草,毫不起眼。里面十来张桌子,大半已经有人,都是写寻常老百姓,凌楚瑜出门前也特意换了一身寻常衣服,不至于在这个小酒馆显眼。店家是三口人,两老人带着一小年轻,老板在招呼客人,老妇在后厨打酒做菜,儿子端酒送菜,忙得不亦乐乎。
  凌楚瑜找个一个偏角落的桌子,点了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就坐在凳子上静静等候。酒馆里聊天的,大声划拳的,热闹无比,反倒与凌楚瑜的安静形成对比。
  不知不觉,凌楚瑜已坐了一个多时辰,夜已经渐渐深了,屋外隐隐传来隆隆雷声。此刻小酒坊里的客人大半已醉,听到外面雷声,有人说道:“快下雨了,夜雨好梦,干了这碗,回家好睡觉。”众人纷纷回应,手中酒再走三五巡,便陆陆续续起身走了。
  “客官,已经亥时了。”店小二对凌楚瑜说道。店小二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生了一副老实人的脸,酒客们都叫他“阿水”。阿水今晚见凌楚瑜一人独坐,猜想是在等人,可现在雷雨将至,店内也只剩三三两两客人,也想早些打烊休息,“您是不是在等人?”
  凌楚瑜淡淡回道:“是啊!”阿水道:“客官,我看您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外面您听,也快下雨了,我看您朋友不会来了。”凌楚瑜道:“我再等等。”阿水不好驱赶客人,店里但凡有一个客人,酒坊就继续营业,只好笑眯眯道:“好嘞,您有什么随时叫我。”
  约莫一刻钟左右,屋顶上陆陆续续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随着一阵响雷,雨点“噼里啪啦”传来。阿水在门口向外瞧去,只见暴雨如注,寒风咧咧,不禁打了个哆嗦,“这雨还真大。”回头看看屋里,烛光摇曳,此时大堂里空落落,阿水父母上了年纪,早就回内房休息,角落处只有凌楚瑜一人还在,一边合上门,一边心想:“怪人,这寒雨天气,哪还会有人来?”但又见凌楚瑜仍旧不慌不忙,搬起一张长凳靠在墙边,忙了一天,睡意朦胧,很快就打起盹来。
  不知多久,“咯吱!”门轻轻开了,惊扰了阿水。阿水以为是夜风把门吹开,也不知时辰如何,眼前出现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陌生人,阿水揉了揉眼睛,心里嘀咕“这么晚了,谁这么有兴致出门喝酒。”
  “客官,里面请!”虽然心里奇怪,但是开门做生意,没有拒客之理,“屋外风寒雨冻,进来喝口酒暖和暖和。”那人轻声“嗯”了一声,摘下斗笠,竟是一个美艳的女子。阿水平日里哪里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眼睛直勾勾的,心里噗咚直跳。
  那女子目光扫向店里,目光很快就停在凌楚瑜身上。阿水精灵道:“您是找那位客官?他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女子没说话,直径走了过去。
  “你来了,清儿。”凌楚瑜见了火凤凰,微微一笑。
  “住口,清儿也是你叫的?”火凤凰低声怒道:“我们关系还没这么亲近。”
  凌楚瑜道:“不叫你清儿?那我唤你什么?”
  火凤凰冷冷“哼”了一声,坐在凌楚瑜对面,拿起酒壶便要倒酒。凌楚瑜急忙阻止,火凤凰不悦道:“怎么?酒也不让喝?”凌楚瑜笑道:“清儿,你等一下。”然后对着阿水道:“阿水,劳烦去烫几壶酒来,再切些羊肉。”阿水应了一声,麻利地跑进厨房忙活起来。
  凌楚瑜道:“此时外面寒雨入体,喝些热酒驱驱寒气。”火凤凰道:“就你名堂多。”嘴上不饶人,但语气显然缓和不少。
  不一会,热酒和熟羊肉上来了,酒是陈年女儿红,烫过之后更加温润入喉;羊肉是薄片的小山羊,鲜美又没膻味,火凤凰道:“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凌楚瑜笑道:“这家小店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我想会比较符合你的口味。”火凤凰道:“只怕全城的酒楼酒坊你都喝了一个遍吧。”凌楚瑜道:“知我者,清儿也。”火凤凰道:“少贫嘴。”
  火凤凰连喝了几碗,可能是因为温酒的缘故,脸渐渐微红,道:“你跟我这个朝廷要犯在一起,不怕被连累?”凌楚瑜道:“是仇东时暴露了你的行踪吧。”火凤凰怔了怔,道:“你又怎么知道?”凌楚瑜道:“清儿与我,从来不会迟到,而今天你整整晚一个时辰,我猜想清儿一定是不方便来此。”火凤凰道:“那你又怎知是跟仇东时有关?”凌楚瑜笑道:“这个更加简单,只有他见过你,不是他又是谁?”火凤凰冷冷道:“真是卑鄙,我跟他的仇,不共戴天。”说罢举杯一饮,酒从嘴角流过洁白的脖子,更添一份美艳。
  凌楚瑜轻声道:“清儿还在怪我?”火凤凰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没有瓜葛,别自作多情。你跟那个妖女之间的事,关我何事。”
  凌楚瑜道:“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火凤凰道:“别别别,都说了,我跟姓仇的恩怨,是我的事,没有牵扯一说。”“但毕竟也是因我而起……”火凤凰冷眼道:“你还知道因你而起?当年若不是我,你能活命?为了救你,我失去了我的爱鹰,我的伙伴,可到头来,你却因为放不下那贱人跟你的私情,你对得起我吗?”说罢将手中的被子重重扣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阿水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料想两人估计发生矛盾,女子虽美,但似乎不好惹,生怕砸了店里东西,急忙上去道:“客官,是不是小店酒菜不合您胃口?”火凤凰正气头上,加上喝了点酒,愠色道:“滚!”凌楚瑜连忙赔笑道:“阿水,没事,你先去休息,有什么我再叫你。”阿水被火凤凰气势吓得睡意全无,急忙道:“是,不打扰二位,有事叫我。”脚下生风,急冲冲地走了。
  阿水走后,凌楚瑜道:“清儿,仇东时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但今天的情形你也知道,我们没有能力拦住。”
  “不,我们绝对有能力杀了他们。”火凤凰斩钉截铁道:“我带的人,加上你和你两个朋友,不是没可能。”凌楚瑜道:“那两人不是我朋友,一个心怀鬼胎,一个萍水相逢,他们怎么可能会尽心尽力帮我?”火凤凰道:“如果你让他们帮忙,也就不是你了。”凌楚瑜道:“清儿……”火凤凰打住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涉险,怕连累我,但是,不易,你这样为别人考虑,处处在意别人,是不是活得太累了?”凌楚瑜悲切道:“这事本就因我而起,还连累了你,就应该由我来给你一个交代。”火凤凰冷冷道:“交代?这就是你的交代。你把我当什么,一个陌生人?我是无能为力,需要一个盖世英雄救我于水生火热?”凌楚瑜道:“清儿,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火凤凰呵斥道:“你说!”
  二人陷入沉思,凌楚瑜眉头紧锁,慢慢地喝酒,火凤凰则一杯接一杯,凌楚瑜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不易。”火凤凰缓缓道:“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吗?”凌楚瑜笑道:“怎会不记得,当时我押镖路过你山下,却被你的手下拦住了。”火凤凰道:“当时我刚接手山寨,我年纪小,虽有几个叔伯支持,但终究不能服众。当时听闻我山寨高手败在一个镖师上,为了树立威望,我不得不亲自出手。”凌楚瑜笑道:“难怪,当时我就奇怪,为什么会派一个小丫头过来。”火凤凰不满道:“小丫头又怎么了,我武功不差,又得父亲真传,连寨中的叔伯都说,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凌楚瑜道:“清儿,我话还没说完咧。确实,刚开始我并没有放在心里,以为是哪家小姑娘任性跑过来找事,一交手才明白,清儿你真不能小看。”
  火凤凰用左手拖着头,右手拿着筷子,一边比划一边道:“我下山来,见你是个毛头小子,以为随便几招就打发了。”凌楚瑜“哈哈”笑道:“看来我和清儿你真是心有灵犀。”火凤凰白了他一眼,道:“当初我自诩那招‘旭日晴雪’可以将你击败咧,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凌楚瑜想了想,道:“不瞒清儿,我已经忘了。”火凤凰以为凌楚瑜这是看轻自己,正想发怒,却听凌楚瑜道:“武功招式,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不是一板一眼。招随心发,如果你现在再使出来,我应对的招式绝对不一样。”
  忽然间,火凤凰手中的筷子倏忽而来,直扑面门,正是那招“旭日晴雪”,所谓雪后天晴,万物复苏,这一招如春风拂面,丝毫没有杀意,让人不知觉就中招。凌楚瑜不慌不忙,右手的筷子斜出,刚一接上,就觉不妙,火凤凰这招看似柔和,实则绵密不尽,即是初晴,旭日和风,阵阵而来,招式又怎可能断。凌楚瑜虽知火凤凰武功大有精进,但真正交手起来,才知底细。凌楚瑜不敢托大,一招失了先机,手腕微转,生出一股黏劲,将火凤凰招式带走。可火凤凰招式绵密不绝,岂能轻易移开,凌楚瑜三指微动,筷子立刻微张,将火凤凰的筷子稳稳夹住,火凤凰招式骤停。火凤凰大惊,本以为还多些变化迷惑,没想到手中筷子竟被凌楚瑜制止,不悦道:“不算,我这是一支,你是一双,二打一不公平。”凌楚瑜哭笑不得,松开筷子,也只留一根,道:“再来。”
  火凤凰深吸一口气,手中筷子如剑,又是一招“旭日晴雪”,威力不逊于之前的一招。凌楚瑜手执一支筷子,忽然加快速度,招式如穿花引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任你剑势再强劲,都如逆风飞鸟,迎难而上。
  火凤凰屏住呼吸,凌楚瑜这一招看似逆流而上,实则利用剑势间隙,顺势而上,反倒快了许多。火凤凰这招核心是“绵密不尽”,若招式生疏,难以绵密,内力不强,何来不尽。火凤凰自信招式和内力都比之前更加精湛,却没想到招式中一丝丝的破绽,还是被凌楚瑜抓住。正想变招,凌楚瑜的筷子已经轻轻点在自己的肩头,惊讶之余只听凌楚瑜轻声道:“得罪了,清儿。”
  火凤凰此刻哑口无言,收回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同样的一招,三年后凌楚瑜还是一招就破,怎可不气,拿起酒杯仰头便饮。凌楚瑜低笑不语,自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