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剑里藏花花自露 下
选兵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马虎不得。既要知道对方趁手的兵器是多长多宽,重量几多,铸造用料也讲究,要根据对方招式习惯用料,铸出来的兵器是柔软还是坚硬,都会影响人的出招威力和招式变化。凌纱儿双剑飘逸,出剑角度刁钻,配剑就应该轻盈柔软,用料太硬则刚,失之飘逸,太软则飘,不易控制,也易折断。
凌楚瑜对铸剑略有了解,选了铸剑材料后又叮嘱铁匠一些细节,铁匠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因为凌楚瑜身份,岂敢偷工减料,唯唯诺诺地铸剑去了。凌楚瑜盯了一会,觉铁匠工艺不错,才放心离去。
凌楚瑜回到家门口时候,碰巧杨翔龙和顾颜也刚好策马来到。凌楚瑜见二人满脸欢喜,道:“哟,看来是赢了,挺快的嘛,看来那两兄弟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
顾颜跳下马,喜道:“大师兄,多亏了你的指点,真没想到能赢他们。”
凌楚瑜问道:“打了多久?”
杨翔龙翻身下马道:“百来个回合。都和大师兄说的一样,武长云后劲不足,武长风性情急躁,只要前面顶住了,他们就完蛋了。”
凌楚瑜点了点头,稍做沉思道:“孺子虽可教,但我觉得你们这两年的长进应该不用百来回合。”
二人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这些师兄弟清楚一点凌楚瑜在指导武功方面确实让他们获益良多,可其中的严格苛刻也让他们苦不堪言。凌楚瑜不在的这两年,无人严格约束,虽也刻苦,但心性始终会稍有懈怠。
凌楚瑜目光扫过二人,二人低头不语,有些惶恐。想来自己太过严苛,但若不严厉,唯恐他们放松懈怠,这次镖物被劫就是一个警告。若不严加管束,镖局多年的名声就毁于一朝。
“走吧,回府了!”该教训的话也说了,也不能逼太紧。
“慢着,大师兄。”杨翔龙见凌楚瑜不再深究,心里暗喜,指了指身后,道:“你看。”
顺着杨翔龙指的方向一看,他们马儿的身后,有一辆马车,双马双轮,车厢高大,装饰精巧,红漆崭新,颇为华贵,不是一般人家或租用的马车,凌楚瑜觉得马车有点眼熟,想了想正是停在“十里香”门口的马车,以为是武家兄弟的马车,调侃道:“你们打就打,怎么还顺别人的马车回来?太不厚道了,不过这点符合我脾气。”
马车里“噗嗤”地笑了一声,里面竟有女子,凌楚瑜正觉得奇怪,里面传出声音,“凌师侄,好久不见。”
凌楚瑜一听,明白来者身份,心头一震,身子一直,抱拳作揖道:“晚辈凌楚瑜,拜见程师叔!”
马车窗帘一撩开,是一个约三十来岁的女人,面容姣好,透着成熟稳重,这人正是东海派的程云琪女侠。程云琪下了马车,对凌楚瑜笑道:“凌师侄,好久不见,你对人还是这么严苛。免礼。”凌楚瑜汗颜道:“我管教师弟们不严,让师叔见笑了。”程云颌首一笑,然后对着车厢里道:“霞儿,我们到了。”
骆霞,美丽中透着英气,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凌楚瑜抱拳道:“骆师叔,一路辛苦了。”凌楚瑜虽比骆霞年长,入门也早,但骆霞的武功乃其父,东海派掌门所授,和苏婉如、程云琪是一个辈分,故凌楚瑜称她为师叔。骆霞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有适应这个身份,旋即颌首,就再也没有理会了。
凌楚瑜对杨翔龙道:“快去通知我娘,说程师叔和骆师叔到了。”然后又吩咐顾颜安置好马车,再领着程云琪和骆霞一道进门。
晚宴过后,各自散去。苏婉如和程云琪都是东海派掌门人骆天浩的入室弟子,从小情同姐妹,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是有很多话说。凌楚瑜领着骆霞去客房休息。
“你,今天为什么逃避?”骆霞突然问道。凌楚瑜愣了一下,没有回答。骆霞今日也在小酒馆,不过是在二楼,听闻楼下有人调戏妇女,正想出手相救,却被凌楚瑜截胡了。她对凌楚瑜避而不战的态度很是鄙夷,继续说道:“我们都名列少年侠客榜,江湖中来挑战的人自然不在少数,逃避就意味着有损名声,有损我们侠客榜的名声。”
凌楚瑜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所谓“名声”的东西,他一向来去自由,从来不会给自己戴上所谓“名声”的枷锁,淡淡道:“既然有人喜欢这名声,我拱手相送便是,我不会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骆霞道:“你既然不在意这名声,当初又为何去争?”凌楚瑜没有说话了,因为他无话可说。两人走到客房前,凌楚瑜右手一摆,意思是到了,骆霞道了一声“谢谢”后,就关上了门。凌楚瑜也走了。
走到前厅,恰巧碰到程云琪,双手一恭,道:“程师叔好。”程云琪颌首应了一声,看了看凌楚瑜,道:“被我们家骆霞数落一顿了吧,那孩子,心气高,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凌楚瑜笑了笑,道:“骆师叔乃性情中人,直来直去,倒是难得的干脆。”
程云琪有些担忧道:“唉,这孩子从小就争强好胜,一股不服输的劲,尤其是在名列侠客榜后,更有些目中无人,但她品性不坏,只是见不得人软弱无能。当年你们对决,我倒希望你能挫一挫她锐气,却没想你心思根本不在。”
凌楚瑜点了点头,笑道:“心气外露,剑不藏花。”
程云琪若有若无地一笑,道:“不易,你早就看穿了吧,当年你是故意输给霞儿的吧。”凌楚瑜没有出声,程云琪更是信了几分,程云琪道:“当年我是你入门考验的考官,我很清楚你的武功修为,当年霞儿是绝敌不过你的。”
凌楚瑜道:“大家辈属同门,况且又是我的长辈,何必计较这些得失。再说了,当年敌不过,现在未必。”
程云琪点头称赞道:“你倒是很洒脱,年纪轻轻就放得下名利。看来这次纱儿的考验,会出现意外的惊喜。”说罢转身便走了,边走还边说:“这件事可千万不要给霞儿知道”。凌楚瑜心里清楚骆霞的脾气,若是给她知道真相还得了,道了声:“是,程师叔,慢走!”
一百招内不败,便可正式成为东海派亲传弟子,学习东海派嫡传武功。这是凌纱儿的考验题目,对手则是少年侠客榜中唯一女侠客——骆霞。
“记住两点。第一,守;第二,等”。凌纱儿双手持新铸的双剑,酥胸一挺,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都是凌楚瑜交代的话。所以她与骆霞的比试一开始,始终是稳稳的守,耐心的等。
“骆霞的剑里藏花虽然变化多端,但她始终没真正理解这招的核心是在藏而不是变,只是一昧追求快和变,终究是风吹花落。”凌楚瑜的提点历历在目,而且交手后发现正如凌楚瑜所说,骆霞的剑攻势凌厉,变化无常,但总是差一点。剑里藏花,关键在藏,出手前诡异难辨,角度飘忽,才能先发制人。骆霞每每在使出招式时,都被凌纱儿看破,故不能先发制人,反而被后发先至。
“纱儿招式挺巧妙,霞儿每次出招,都被纱儿化解了,真是厉害。”程云琪边说边看着凌楚瑜,似乎有所暗示。在练武场,凌柏川、苏婉如、程云琪、凌楚瑜、杨翔龙和顾颜都在一旁观战。凌柏川颌首微笑,苏婉如却是有些惊讶。
“大师兄,小师妹这几招怎么感觉像凌家枪法啊。”杨翔龙边看边说道。凌楚瑜小声道:“我把枪法的几招演化成剑法教给纱儿,你看这招蛇绕龙缠,本是出枪后近身出拳与敌人近搏,纱儿使双剑,以双剑代替枪和拳,缠住对方,还有这招指点疆场,本来是挥枪点击,招式大开大阖,但一寸短一寸险,用剑使出来就追求灵活刁钻……”凌楚瑜在耐心地分解招式,杨翔龙和顾颜在一旁认真听,频频点头,获益良多。凌柏川斜眼望去,颇为安慰地点点头。自己虽正值壮年,但为镖局培养新生力量不容小视。收的这些弟子资质不错,尤其是杨翔龙,今后将是镖局重要的力量。如今自己无暇分身传授武功,好在凌楚瑜帮忙,才使他们没有落下进度。
场上比武的两人,招式场面上虽是平分秋色,但两人内心却不一样。凌纱儿得凌楚瑜指点、拆招练习,针对骆霞的攻势守得稳当,但反击火候欠缺,可这不影响什么,因为自己只要挺过百招便可以。而骆霞本以为对手好对付,可久攻不下,起码一百招之内无法取胜,心里难免有些波动。这个波动,就是凌纱儿等的机会,赌的就是骆霞的好胜心。
“机会来了。”凌楚瑜心里暗暗说道。骆霞果然等不及了,一连使出四朵剑花。剑里藏花,每一重一朵剑花,每一朵剑花都有多种变化,让人眼花缭乱。当骆霞一口气使出五朵时候,已经后劲不足,这就是骆霞的弱点,内力不足,在剑招使劲后就无力再回剑防守,这就是机会。凌纱儿虽然不知道骆霞什么时候气力不足,但凌楚瑜说的,如果骆霞一连挽出五朵剑花后,就是她气力用尽时候。凌纱儿心头一震,终于等到机会,右手剑忽点在骆霞手中剑的剑身,顺势一点,一招燕子衔泥,将骆霞的剑带开,骆霞此时手中无力,只能被凌纱儿牵着走。骆霞剑一被带开,空门大露,凌纱儿左手顺势就是一剑。面对凌纱儿紧接的左手一剑,骆霞脸色微变,身子一仰,躲过当头一剑,双腿微曲,同时左手食中二指并拢一点,由下往上点向凌纱儿咽喉。凌纱儿没想到有此一招,心头一惊,顿时慌了,生怕吃亏,慌乱中索性撤招退后一步。
这一步一退,凌纱儿优势已失,凌楚瑜暗叫可惜,若不是凌纱儿临场敌对经验不足,有些怯场,方才右手顺势一剑,一寸长一寸强,在骆霞手指没点中自己之前,手中剑已经架在骆霞脖子上了,胜负既分。凌纱儿虽失了胜算,但凌楚瑜看准时机,立马喊道:“一百招完,平手。”
程云琪边拍手边道:“真是精彩啊,现在能和霞儿在前一百招打平的,在纱儿这个年纪的真没多少人。”
苏婉如见女儿表现惊艳,心花怒放,本想夸上几句,但还是谦虚地说道:“还不是霞儿师妹谦让。纱儿,还不道谢。”
凌纱儿虽棋差一招,没有取胜,但能通过考验,心中自然欢喜,笑嘻嘻道:“多谢霞姐。”
苏婉如低喝道:“怎么叫的,没规矩。”
凌纱儿心领神会,道:“多谢程师叔,骆师叔。”
程云琪朗声宣布道:“凌纱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本门第27代弟子。”说罢便从怀里拿出一物件,道:“接本门信物。”只见程云琪手里拿着一簇剑穗,颜色金黄。凌纱儿双手接过,剑穗质感细腻,编织精巧,高兴道:“我是入室弟子,多谢程师叔。”东海派以剑立派,以穗分品。入门时不能佩戴剑穗,入门三年后考验合格者,方能佩戴蓝色剑穗,黄色剑穗则是掌门或长老的亲传弟子才能佩戴,故能佩戴黄色剑穗是所有东海派弟子的愿望。
“师姐,这恐怕不合规矩。”骆霞小声对程云琪道。在东海派,能配黄色剑穗,不是资历长的弟子,就是掌门长老亲传弟子,凌纱儿资历浅,又是外家弟子,怕是难以服众。程云琪手一摆,意会骆霞不要说话。
“师妹,纱儿才入门就佩戴黄色剑穗,名不正言不顺,难免会有闲言闲语……”苏婉如道。
程云琪道:“师姐,这是掌门师兄的意思,师姐你虽然出嫁,但论资历,到底还是东海派长老之一,纱儿武功不弱,实至名归,再说了,这个又不是先例,是吧,不易。”凌楚瑜之前也是拿到东海派的黄色剑穗,算是一个先例。凌楚瑜默不作声。程云琪对凌纱儿道:“纱儿你刚才表现十分好,尤其是后面几招,十分精妙。”
“那是我哥教的。”凌纱儿欢喜过度,脱口而出,却忘了凌楚瑜之前的嘱咐,不能说出自己指点的事。程云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骆霞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脸。
比武后各自散去,凌楚瑜觉得有些乏力,欲回自己房里休息。走到回廊,脸色忽然微变,机警地低声喝道:“谁?”凌楚瑜听力不弱,身后的人从练武场一直跟到了这,只是没有及时戳破,想看看对方想干嘛。
倩影忽现,是骆霞。这场比试让自己差点就输掉了,而且凌纱儿破解自己的几招十分精妙,而这些妙招居然出自自己当年手下败将之手,这让骆霞有些不知所措。骆霞想弄明白,却又不敢在公众询问,就只好先偷偷跟在凌楚瑜身后。但在途中却被发现,更让自己对眼前的人茫然。难道他当初是让我的。这一想法瞬间在骆霞的脑子中炸开,联系之前种种,自己是半信半疑,自尊心强大的她,显然不能接受这件事。
“是我。”骆霞现身道。
凌楚瑜早就猜到几分,心里大概知道骆霞来的原因,恭敬道:“骆师叔。”
骆霞心里咯噔一下,她本就不喜欢这个身份,被凌楚瑜这么一叫,以为对方叫自己师叔有些藐视之意,心中不快,就更加不好意思开口,一拂袖便气冲冲而去。
“死要面子。”凌楚瑜边走边小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