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9)

  在白营的君主将一头雾水的自家皇后关在房内扬长而去的同时,黑营堡垒内,随着大门被人带着怒意关上的同时,黑方阵营帝后分坐在餐桌的两侧,沉默的对望着。
  “你不应该让他出去的,”苏菲率先出声打破沉默,“夜狩不像白天行进那样,一旦开始便无法传送回堡垒,是整个棋局中风险最大的部分,无论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还是目前的情形,这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杰塞不置可否:“这不是博弈的问题,在今天晚宴前他巴巴的跑到我跟前,自顾自的说什么‘重创大计’,让我从旁协作时,他就应该想到现在的局面。”
  “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确实是他的失误,可他毕竟”
  “毕竟什么?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同阵营团结一心的鬼话,要找我合作,可以,只要利益许诺的足够合我胃口,并且能够兑现这份诺言。”杰塞毫不留情的打断她“而现在他没有兑现他的诺言,难道还不允许我对此索求赔偿吗?女士。”
  他清晰客观的阐述着观点,下一秒却突然反问对方。
  “还是您觉得我的做法是在报复当年的【净土之征】中,你们对我的族人做过的那些事?嗯?”
  “我必须澄清一下,在我还在界内的那段时间里,我并没有参与也没有听说过【净土之征】,我也并不是很关心,据后面来的家伙说,这场吞并了南北两界的重大战役。”苏菲迎着他问题中的雪亮锋芒,镇定的回答道,“在沦为黑营中人后,特雷西亚对我来说就不再是为之自豪和奋斗的荣耀来源,而仅仅只是一个让人能够区分出我的代号罢了。”
  “倒是你,”她反手一转,将言语间的伤人刀刃掉转方向朝男子掷去,“基于你本该是赢得比赛的目的和你身世两者拥有的矛盾之处,我很难不将你的做法往后者靠拢。”
  “为罹难的同胞复仇?你们眼中的南北界人都充满了这种能两肋插刀的深情厚谊吗?”杰塞哑然失笑,“不,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你一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赢得比赛。”
  苏菲还想说些什么,但杰塞朝她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我不需要连在夜猎里独自生存都做不到的合作者,如果他死了,系统播放出交战结果,尸体按照惯例被传送回堡垒。至少还能作为一件衡量对方实力的工具,发挥一点真正有用的效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晃着酒杯,“至于复仇,这从来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东西。”
  因为南北界的复仇,在它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说起来,”他眼波流转,望向对面墙上的某一扇卧室门,轻声说道“九大家族的人,二十年多前入局。”
  “真是巧,你会不会就是那个中招的‘幸运儿’吧?”他眼底划过一丝隐晦而深沉的怨毒,很快又消失不见。
  “算了,干杯吧。”他朝着苏菲的方向遥遥举杯,“就敬这个由先人对力量的无限欲念浇灌而成的该死棋局好了。”
  若是林岑在此,不难听出这句话跟老狐狸当年对棋局的见解,大逆不道得如出一辙。
  只可惜林岑本尊此刻正在沈园种满花草的庭院里莳花弄草,无暇念个分身咒跑到黑营堡垒附近听墙角。
  修长白皙的手在盛绽的花朵间逐一挑选,选定后的花朵就连着枝条一并剪下,林岑握着竹剪在花丛中转了一圈,剪了满满一捧花后,便坐回桌前开始将其插瓶。
  他生的一双骨节分明形状优美的双手,又宽袍缓袖身姿挺拔的往那一坐,本应当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极具古韵的君子弄花图。然而林岑同学身体力行了什么叫做“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关上一户窗。”,以自己惊为天人的卓绝才智与吊打大部分学院中人的俊秀容貌,牺牲了他在园艺方面的所有可能性。
  该花篮相互配色之窒息,插花角度之奇异,真真是美术生看了要流泪,十级脑残粉夏天琅看了都只能沉默不语。
  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一阵阴风刮过他的脊背,硬是在尚未入秋的夜晚带出了些许渗骨的寒意。
  林岑冷得一哆嗦,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朝着空气开口,“不就是薅了几朵你种的花想带去给你吗?要怪就怪你的小徒弟通知的那么晚,害我连买束花的时间都没有。”
  语气与其说像说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对着空气跟谁交谈,语气间弥漫着一股驾轻就熟的讨价还价。
  如果死前还不忘给自家宝贝花草画道长青符的沈苍梧泉下有知,大概会觉着这孽徒不要也罢。
  见第二阵妖风迟迟不起,林岑快速插上最后一朵花,“完成了,沈苍梧先生,现在你就算是破棺而出也没用了。”
  好像那个厉害到能够呼风唤雨的谈话对象此刻真的站在这里点了头,风没有再刮起。林岑满意的吹了声口哨,提起捧起花束走了出去。
  大概是刚才的模拟对话使他格外放松,他整个人难得的呈现出一种毫无设防的状态,甚至没有像平常那样,去看一眼房门外那唯一的一处视觉盲点——对面成排栽种柳树中的其中一棵。也就更加不可能发现,那阵疑似师父托灵表达不满的妖风在出了院门后,以一个奇诡的角度转了个方向,正正扑向了那处地方。
  妖风在与树接触的那一刻无声消逝,紧接着,柳树浓密如盖的枝叶阴影中,探出一双写满恨意与恼怒的眼来。
  眼睛的主人毫不顾忌的以怨毒的眼神看着周围,直到停在小院门口悬挂着的牌匾上,在看清院主人亲手书写的那个沈字后,心中的恨意终于达到了顶端,倘若仔细倾听,甚至能够听见他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咬牙切齿声。
  过了一会后,这种恨意才终于减缓到了能够让他转开视线去看别处情况的程度,视线在林岑消失的道路与院子摇摆了许久,男人从树上跳下来,朝着林岑前进的方向走去。
  他的脑海内,无数的图像正逐一闪过,细节纤毫毕现得仿佛情景再现。很久以前,那个满月如霜的夜晚,白衣大氅的少年于月光下提着淌血的锋利宝剑,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自己,眉飞入鬓,神色高傲,字字落下如尖刀剜心,“抱歉,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多年后另一个眉目相似的少年穿着同样一套衣服,脸在晚宴烛光的映衬下绷出同样傲慢锋利的线条,“我认为您还是关心一下你的同伴比较好,他也同样没吃多少。”,“家师大概轻会可惜自己居然没有早生几年吧”。
  他佯装胆怯地低下头,嘴角,却在所有人都没有看见的角落,缓缓扬起刻毒的弧度。
  预备好的杀招被对方化解,他觉得可惜,又仿佛理所当然,如果是跟那个人的徒弟,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被轻易干掉。
  “只不过,你躲得过第一次,”他恨恨地想,脑海中的两幅场景消散,只余场景中的两张面孔逐渐靠拢重合,“躲得过第二次,第三次吗?”
  沈苍梧的碑就立在学院内,林岑穿过一排排的墓碑,径自走到最后一块前,将手上那束不堪入目的花束放在坟前。
  此地正对着东院那处人工开凿的湖泊,大抵是觉得让湖边行人眺望碑群着实不太得当,又在其余三处用苏州园林中常见的假山作为屏障隔开上湖人群的视线,不觉间倒也暗合了“坐南朝北,背山傍水”的传统丧葬最佳选址。
  林岑毫不顾忌地就地坐下,伸出袖子去擦拭墓碑。
  夏天琅不久前才来过一次,因此墓碑早已被尊师重道的师弟擦的一尘不染,按照他‘不做重复无用之事’的人生信条,本不会这样做的。
  可他还是擦了,擦的很认真,就好像在把离界远去那些年中缺席的清扫都一次性弥补回来,就好像能够通过擦拭这个动作,再次看见墓碑主人似的。
  但他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个人死在了棋局里,和其他在这个世界这座学院里,同样为他所珍视的人一起。
  他参加过棋局,自然知道在局里死亡的结果,整个人会化为一阵烟尘,飞散在空气中,以一种堪称文艺唯美的方式诠释“尸骨无存”,这个或许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字眼。
  他最最尊敬的老师,那个在他当前的人生中占据最长时间的男人死了,他却连让他全尸入土的能力都没有。
  “不仅如此呢,”恍惚间,耳边似乎再度响起不久前那个讥诮的语调,“让我们来复习一下,每个加冕者都会被授予终身棋局豁免权,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一辈子都不再踏足这个游戏。而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老狐狸对此的态度也一直是不再参与,专心带徒的。”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让一向不问世事,无心棋局荣耀的沈苍梧再入棋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