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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甄家只是原本的老大人甄应嘉升迁进了京,其家族匹大,家族母亲亲眷多留与姑苏了。
而这次进京也是迫不得已,是尊的甄家的顶梁柱甄老太妃的旨意进京了,这甄老太妃和贾母一个德行,能耐不大,心思不小,见皇帝生母钱太妃病了,就起了不改起的心思,将甄家的女眷亲族都招入了京。
林之校说着,便将礼单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
这份礼物十分可疑:一来,全是清一色的高档丝织品,并无其他珠宝、文玩之类;二来,分量很重,有七十二匹之多。宝钗于荣国府多日,自然知道这份礼单不合规矩,可这也是人家送别人家的礼物,没有自己掺和的余地,故此也没有多言,只是默不作声了。
宝钗记得,这甄家原本是主事着江南织造府,就是升迁如今也依旧把持着江南制造,之前还与琏二表哥送礼,其中包括“上用满地风云龙缎一匹,大立蟒缎六十九匹,蟒缎十一匹,……妆缎一百四十匹……”被贾琏丢了出去,两家还闹了个红脸。
江宁织造处既然是皇家妆、蟒缎匹的产出地,甄家随意使用、截留乃至拿来送礼,也就有了独具的便利。可送礼之送这皇帝的东西,总是有些耐人寻味的。
李纨也看过,没多想,只是说:“用上等封儿赏他。”因又命人回了贾母。
贾母便命人叫李纨、探春、宝钗等也都过来,将礼物看了。
李纨收过一边,吩咐内库上人说:“等太太回来看了再收。”
贾母因说:“这甄家又不与别家相同,上等赏封儿赏男人。怕展眼又打发女人来请安,预备下尺头。”
一语未完,果然人回:“甄府四个女人来请安。”贾母听了,忙命人带进来。
那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穿戴之物,皆比主子不甚差别。想来在家中也是得脸面的奴才。
请安问好毕,贾母便命拿了四个脚踏来,她四人谢了坐,却不坐下,真是看着站在贾母身后的宝钗,宝钗这才意识到,这甄家与贾家也不过是旧古,真正说起来,与自己才是亲友。说起来自己也算甄家半个主子的。
甄家这个做派,想来是想着通过自己搭桥做点什么了!
贾母见这四个婆子如此,才恍然大悟,忙叫宝钗等众姐妹做了,等宝钗坐了,哪四个婆子方都坐下。
贾母便问:“多早晚进京的?”
四人忙起身回说:“昨日进的京,今日太太带了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故令女人们来请安,问候姑娘们。”
贾母笑问道:“这些年没进京,也不想到今年还有机会见过来。”
四人也都笑回道:“正是,今年是奉旨进京的。”
贾母问道:“家眷都来了?”
四人回说:“老太太和哥儿,两位小姐并别位太太都来了,只是这次太太只带三姑娘进宫去了。”
贾母一时还不明白人家的意思,想着这甄家是正经的大家,手里有捞钱的江南织造,头上有太妃,家里的儿子也争气,也就比自己大儿子贾赦差点,是个结亲的好人家,就问道:“有三姑娘有人家没有?”
想着让宝玉与甄家结亲,没办法啊,原本自己看好的黛玉,如今也没个着落了,想来其父林如海是不乐意的,自己儿媳妇王氏看上的宝钗也另攀高至了,估计也没戏了,不然也不会惦记上宝琴。
四人只能如实回答道:“尚没有。”
贾母一听乐了,只当是有戏,就笑道:“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都和我们家甚好。”开始攀亲戚。
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们有信回去说,全亏府上照看。”四人也只能是说这场面话。
贾母笑道:“什么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亲,原应当的。你们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们才走得亲密。”
四人笑道:“这是老太太过谦了。”
贾母又问:“你这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
四人回说:“也是跟着老太太。”
贾母道:“几岁了?”又问:“上学不曾?”
四人笑说:“今年十三岁。因长得齐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
贾母笑道:“也不成了我们家的了!你这哥儿叫什么名字?”
四人道:“因老太太当作宝贝一样,他又生得白,老太太便叫作宝玉。”
贾母笑向李纨等道:“偏也叫作个宝玉。”
李纨等忙欠身笑道:“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很多。”
四人也笑道:“起了这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哪位亲友家也倒似曾有一个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来,却记不得真了。”四人这话不过是让贾母醒醒,两家已经十多年没什么正经来往了。
贾母心中欢喜,那还想这么多笑道:“岂敢,就是我的孙子。人来!”
众媳妇、丫头答应了一声,走近几步。贾母笑道:“园里把咱们的宝玉叫了来,给这四个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的宝玉如何?”
众媳妇听了,忙去了;半刻,围了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道:“唬了我们一跳。若是我们不进府来,倘若别处遇见,还只当我们的宝玉跟着我们溜到尊府上了。”
一面说,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忙也笑问好。一副相看的模样。
贾母笑道:“比你们的长得如何?”
李纨等笑道:“四位妈妈才一说,可知是模样相仿了。”
贾母笑道:“哪有这样巧事?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得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处。”
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是一样。据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
贾母忙问:“怎见得?”四人笑道:“方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我们那一个,只说我们胡涂,慢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四人未说完,李纨姊妹等禁不住都失声笑出来。
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时。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得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得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四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得无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得过来。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
一语未了,人回:“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过安。她四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便命歇歇去。王夫人亲捧过茶,方退出。四人告辞了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说了一会家务,打发她们回去,不必细说。
这里贾母喜得逢人便告诉,也有一个宝玉,也却一般行景。仿佛人家的儿子是个废物了,就表明这废物是个正常的事情罢了。
众人都为天下之大,世宦之多,同名者也甚多,祖母溺爱孙儿者也多,古今所有常事耳,不是什么罕事,故皆不介意。
独宝玉是个迂阔呆公子的心性,自为是那四人承悦贾母之词。
后至蘅芜苑去看湘云病去,史湘云说他:“你放心闹罢,先是‘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闹急了,再打狠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
宝玉道:“哪里的谎话,你也信了,偏又有个宝玉?”
湘云道:“怎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
宝玉笑道:“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
湘云道:“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
宝玉笑道:“孔子阳虎虽同貌,却不同姓,蔺与司马虽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两样俱同不成?”
湘云没了话答对,因笑道:“你只会胡搅,我也不和你分证。有也罢,没也罢,与我无干。”说着便睡下了。
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说必无,然亦似必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
宝玉心中闷闷,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就忽忽的睡去,不觉竟到了一座花园之内。
宝玉诧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更又有这一个园子?”
正疑惑间,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儿,都是丫鬟。宝玉又诧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也竟还有这一干人?”
只见那些丫鬟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宝玉只当是说他,自己忙来陪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哪位世交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
众丫鬟都笑道:“原来不是咱们家的宝玉。他生得倒也还干净,嘴儿也倒乖觉。”
宝玉听了忙道:“姐姐们,这里也竟还有个宝玉?”
丫鬟们忙道:“‘宝玉’二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寿消灾的。我们叫他,他听见喜欢。你是哪里远方来的臭小厮,也乱叫起他来!仔细你的臭肉,打不烂你的!”
又一个丫鬟笑道:“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看见。”又说:“同这臭小厮说了话,把咱熏臭了!”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纳闷道:“从来没有人如此荼毒我,她们如何竟还这样?真亦有我这样一个人不成?”
一面想,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宝玉又诧异道:“除了怡红院,也竟还有这么一个院落?”忽上了台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嘻笑顽耍的。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
宝玉听说,心下也便吃惊。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哪里去了。”
宝玉听说,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
榻上的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
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唬得二人皆慌了。
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袭人在旁,听他梦中自唤,忙推醒他,笑问道:“宝玉在哪里?”此时宝玉虽醒,神意尚恍惚,因向门外指说:“才出去了。”
袭人笑道:“那是你梦迷了。你揉眼细瞧瞧,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
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镜对面相照,自己也笑了。早有人捧过漱盂茶卤来,漱了口。
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小人魂不全,有镜子,照多了,睡觉惊恐作胡梦。如今倒在大镜子那里安了一张床。有时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去,天热困倦不定,哪里想得到放它,比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下照着影儿顽的,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不然,如何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儿挪进床来是正经。”
一语未了,只见王夫人遣人来叫宝玉,不知有何话说。
与此同时甄宝玉也做了一个梦,甄宝玉梦里,贾宝玉睡着了,甄宝玉见到的贾宝玉空有皮囊,不见真性。而贾宝玉的梦里,甄宝玉刚好醒来,但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他们只是彼此问了一句“原来你就是宝玉?”也就是在这一次梦中相见之后,甄宝玉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
当时甄宝玉已经死了半日,急得甄宝玉的父亲甄应嘉连后事装裹都为他备好了。不过万幸的是甄宝玉最终当然还是活了过来。
后来病好了的甄宝玉是这样描述当时情景的:他走到一座牌楼,一位姑娘把他领到了庙里,庙里有很多柜子,柜子里有很多册子。进屋后他看见无数女子,女子们变为鬼怪和骷髅朝他追扑而来,他吓急了,哭喊起来,就从昏死中醒了过来。
不知为何,醒来的甄宝玉性情大变,完全改了脾气,不再和姐妹们一起玩,他唯以读书为念。就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也全不动心,渐渐地能帮着甄应嘉应酬宾客,料理家务了。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