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蛰龙已惊眠,一怒动千山

  回到驾驶室，李红旭把脚搭在控制台，默默的为自己灌下一口红酒。
  “光顾着喝酒，差点忘了还有茬事。”李红旭说，“你两坐好系上安全带。”
  “大哥，飞机有问题？”陈衍弈打心里觉得李红旭不靠谱。
  就好比在军队里一个喝得烂醉的班长手拿c4炸弹，距离爆炸时间只有15秒，他一边向你走来一边狂饮老白干，还说不要担心小伙子！我摸这玩意比摸过的女人还要多，它什么时候放屁我都一清二楚！
  作为新兵蛋的你，听到班长吹牛皮还必须得无条件相信，若有半点忤逆他就会化身伊拉克恐怖暴徒，把你的嘴掐开，将手中的c4像扔垃圾一样塞到你嘴里。
  李红旭没有回答，伸手狠狠关上驾驶室的们。这下陈衍弈哪还淡定得下去，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飞到半途就要嗝屁，当时选择天启学院一定是脑子里被蚂蟥啃了！
  “不要担心，我只不过是在例行学院那该死的新生迎接仪式，你们待会要是不想像死狗般在地上趴着，就乖乖坐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飞机广播里传来李红旭醉醺醺的声音。“我也不介意，你们在过道蹦迪跳探戈！”
  天空被雨幕笼罩，窗外黑漆漆一片，无数雨点在不停击打着机身，他们所在的私人飞机犹如在暗夜暴雨中孤行的鹰隼，浑身湿透且一往无前。好在飞行平稳，并无异常，陈衍弈松口气，二人按照李红旭的指示乖乖坐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机舱内灯光忽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闪电降临的霎那陈衍弈看见对面的夏漓面如白霜，正瞪着他。
  闪电消失只在瞬间，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陈衍弈犯怵，心里不停吐槽，新生迎接仪式不是应该喜庆一点么？？毫无准备上来就送机舱贞子体验大礼包？
  陈衍弈想要起身，耳边的雷电轰鸣不断，身前的龙颖一丝动静也没有，按道理来这样的暴雨天她应该带着哭腔说：哥哥好黑，我好怕之类的词才是正常剧本发展啊！
  “见鬼！”陈衍弈想要起身询问李红旭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却发现腰间的安全带被彻底锁死，怎么也扯不开。
  挣扎一段时间，陈衍弈放弃了，这个安全带牢固得过分，根本无法挣脱。
  “夏漓~夏漓！”陈衍弈压低嗓子朝前方喊到，他跟夏漓的距离并不远，这个距离就算夏漓轻轻挠头发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但现在身前没有丝毫回应。
  窗外的雷电轰鸣停止，只剩下连绵不断的雨点声，人在雨天睡觉能更好入眠，因为雨声是白噪音，有让人冷静舒缓的作用，但此时陈衍弈感受不到往日的舒缓，雨声中的宁静反而透出诡异。
  雨声、心跳声、呼吸声频率同步，突然陈衍弈全身紧绷，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这声音如同从洪荒大地传来，夹杂着无尽的沧桑、悲怆、狂傲、暴戾、贪婪……距离太近了，近在咫尺！
  陈衍弈汗毛倒竖，本能的握拳朝着声源挥砸，“澎！”拳头穿过空气，结实的落到了皮椅靠背上，沿途什么都没碰到。那诡异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这次更近，耳垂甚至感受到了气息！
  这道声音在不停叙说着什么，陈衍弈一句也没听懂，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言，最恐怖的是他现在全身都处于紧绷状态却动弹不得，嘴里想喊出点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身上的西装被冷汗浸湿。
  声音越来越宏大，越来越接近，最后钻进了陈衍弈的头腔，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被人暴力撕扯，蹂躏，痛不欲生。最终他被痛到麻木，头颅低垂。
  “还不及之前万分之一痛苦就承受不了了？”
  “可还记得人类把你当做怪物，人类陷害你，诅咒你，他们用铁链将你锁上十字架，用尖刀划过你的皮肤，用毒虫啃噬你的内脏，你越痛苦人类越兴奋，他们围成一圈载歌载舞，伴随着火焰狂饮庆祝，他们用一柄柄刀剑贯穿你的身躯，直至你变成一只铁刺猬。”
  “他们甚至诱唆孩子剜下你的双眼，折断双翼，可悲、可笑…………”
  古老的声音消失，被少年嗓音取而代之，这个嗓音无比熟悉，太熟悉了，陈衍弈艰难抬头，看见窗外一名少年正恶狠狠的瞪着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十岁时的自己！窗外的陈衍弈狞笑，双目暗红，双眼内不断重复着世界覆灭的景象！
  不！不！这不是他，这是恶鬼！这是恶魔！世间最恶毒的恶魔！
  “真窝囊啊，陈衍弈。”窗外的少年开口。
  飞机此时正在12500米高空以586km/s的速度飞行，窗外的少年竟然能与飞机同步！接下来的一幕更加匪夷所思，少年在空中迈步，穿越飞机的钢铁外壳，进入机舱来到陈衍弈身侧。
  “没错，我们都是怪物，可怜的怪物。”少年将右手搭在陈衍弈肩上，非常自然，好似他们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还记得么？我们才是世界的君王！我们才是主宰！我们即是权利！我们即是秩序！世间万物皆当俯首称臣！”
  “浑身散发恶臭的家伙合谋粉碎了我们的宫殿，我们重临之日必当踩踏这群卑劣杂粹的尸与骨再建王座！”
  “蛰龙已惊眠，一怒动千山！！”
  “我即是你！”
  眼前的少年大开大合，双臂展开，尽显君王独霸之姿，陈衍弈如同与少年合为一体，浑身散发出的怒火点燃夜空，一股悲伤溢出心脏，有东西想从左胸锁骨破出。
  剧痛迸发而出，他此时的记忆就像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镜子，无数本不该属于他的回忆犹如锐利长矛蛮横的刺进他的大脑。
  一片无垠沙漠，男孩双膝跪在滚烫的沙砾上，他灰头土脸，衣衫破败不堪，身前躺着一名小女孩她浑身痉挛受到了重伤，本该乌黑鲜亮的发丝被血液浸透，男孩把上身衣服撕成条状，将小女孩牢牢的固定在后背，开始新一轮的赤脚狂奔。
  身后十三架二战时期的ME-262“暴风鸟”战斗机，追着他们狂轰滥炸，被这样追着跑了多长时间？太久太久了，男孩双脚血肉模糊，脚底的血管被沙砾堵塞，男孩心里只有逃，带着妹妹逃出去。
  “我们会死吗？哥哥。”小女孩奄奄一息，鲜血从嘴里不断溢出。
  “不，不会，别怕，哥哥在，哥哥在……”
  “这是逃出来的失败品！必须歼灭！歼灭！”这道命令在ME-262“暴风鸟”战斗机群里相互传达。
  “坚持住，不许死！”男孩大吼，女孩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话音刚落，一枚炸弹落到离男孩极近的位置轰然炸裂，强大的冲击波将他连带着风沙高高扬起，弹片嵌入男孩的眉心、脸颊、四肢，随后重重跌落在地，男孩看上去就像支离破碎的布偶娃娃，他在爆炸时迅速转身，独自抗下所有弹片。
  男孩颤颤巍巍的起身，一大口鲜血洒落在地，他毫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带着妹妹逃！逃！逃！他一边狂奔一边用手拔出弹片，弹片留下的伤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不！这不能叫做愈合，这是暴力缝补！血液被瞬间止住，血肉之间被强行拉扯到一块融合。
  “哥……我想家，我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我累……”女孩在背上不停颤抖，声音越来越微弱，像一支随时都会熄灭的蜡烛。
  “好！哥哥带你回家！咱就要到了，坚持住，坚持住，咱马上到了！”男孩带着哭腔，声音里充满乞求，生怕下一秒背后的人儿再也不会给他应答。
  生命机能就快要消耗殆尽，每修补一处伤口男孩便虚弱一分，他已无力再站立奔跑，只能连滚带爬继续朝着家的方向前进，爬呀爬呀……
  “小畜生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机群的驾驶员们互相交换喜悦，这场由钢铁炮弹形成的交响曲即将拉下序幕，他们马上就要圆满完成任务。
  他们是天空中顶尖的猎食者，小男孩在沙漠上缓慢爬行，现在动手就跟碾碎蜗牛一样轻松愉快。
  “我来！”
  “不不不，让我来！”
  “……”
  飞行员互相争夺这最后的生杀权，一时间僵持不下，不停在男孩头上徘徊盘旋，如同荒漠上争夺腐尸的秃鹫。
  终于他们在一人投放一枚炸弹的基础上达成一致，十三架ME-262“暴风鸟”战斗机井然有序，他们排着队从男孩头顶掠过同时投下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炸弹。
  男孩艰难的抬起头颅，十三枚炸弹在他瞳孔中快速放大，无力闪躲，再也不能闪躲，再也不能……
  “咱到家了……妹妹咱到……”男孩将小女孩卸下，紧紧抱在怀里，怀里却再也没了回应。
  “不！！”
  “不！！”
  “不！！！！”
  回忆画面戛然而止，陈衍弈目眦欲裂，拼命狂吼，他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就好比一名无情的刽子手用巨斧剖开他的胸膛，又伸手把心脏捏成稀碎。
  他眼神空洞、呆滞，血泪顺着脸颊不停流淌，陈衍弈此时狰狞可怖，像是被侵犯领地的猛虎，杀意沸腾！
  “这才是你啊，哈哈哈。”
  “对，没错！”
  “我要砍下他们的头颅！”
  “斩断！”
  “灭绝！”
  陈衍弈陷入癫狂，嗓音暗哑，突如其来的巨力令他轻易挣脱了安全带，锁骨发出断裂声响，剧痛让他更加兴奋，如同吸食毒品过量的瘾君子。
  眼见的少年与陈衍弈对视，他们的双瞳均为暗红色，凌厉的气势和刺骨的悲伤震碎机窗，狂风灌入却丝毫不能动摇他们的身姿。
  “好久不见……”少年露出微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