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你还能闭上眼
那人所在的地方,堪比千百个猪窝。
到处是干涸的屎尿痕迹,那人像是畜生一样被关着。
“广孝?”朱重八小声呼唤,慢慢地走过去,蹲下去。
“哥!”姚广孝歪着头,浑浊的眼珠像是石头一样滚动着。耳朵不住的判断,声音从哪里传来。
他现在手脚都被挑断,眼睛被刺瞎,耳朵的听力也大不如从前,他就是一个废人。
“哥,你在哪呢?我在这,我在这?”
姚广孝焦急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
朱重八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原来那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和尚,现在居然变成了怪物。
“你你咋变成这副磨样?”朱重八的大手,握住姚广孝纤细的手腕,颤声问道,“咱以为你死了!你这是咋了?”
“哥!哥!”感受到对方的手指的温暖,姚广孝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后这种笑容变成了刻骨的仇恨,“除了朱五还有那老不死的还有谁?他们挑断我手脚,弄瞎我的眼,让我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日复一日。”
说着,姚广孝忽然歪头,嘴里喷着浓浓地臭气,“朱五败了吗?你打败了他?我就知道你可以,我就知道你行!”
朱重八脑中本来忘却的画面,再次浮现。
那时自己刚刚打下庐州,姚广孝说淮西已是死地,处在朱五的包围中,要帮自己除去未来之患。
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看到地,却是面容血肉模糊的首级。
他失败了,他不但失败了,还唤醒了小五心里对于自己那深深的防备。
可以说,正是他的毒计,让朱五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算计自己。
可是当初,自己好像也盼着他成功吧!
但自己随即,也遭到了刺杀。
那次刺杀,却是朱五所不知道的。
自己和小五既是兄弟,又彼此防备,彼此算计。
其实没有恨,只是各为一派,都是身不由己。
我们都念着彼此的好,可是又巴不得对方去死。
因为我们的身后,都是江山基业,地盘兄弟。
“哥,你说话呀?”
姚广孝疯狂的喊声,唤醒朱重八的沉思。
再想那些陈年旧事,没有意义。男人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句能说清楚,也不是谁是谁非能说明白,更不是恩怨情仇这么简单。
“广孝,咱带你回家!”
朱重八淡淡地说着,想要伸手把臭烘烘的姚广孝抱起来。
“等等!”
毛骧忽然站了出来。
而于此同时,姚广孝像是见鬼一样,身体疯狂的扭曲,嘴里疯狂的大叫。
“他怎么还在?他怎么还在?到底怎么回事?阿”
他凄惨的叫声中,毛骧手里两根银针,深深的扎进他的双耳之中。红色的血,银色的针,是那么触目惊心。
紧接着毛骧地手里拿出一把匕首,抓着姚广孝的下颚,狠狠地割着,惨叫顿时变成了哀嚎。
半截舌头被毛骧甩了出来,随后他把匕首擦擦,重新装好,没事人一样,慢慢退开。
朱重八只觉得毛骨悚然,一个少年就有如此狠辣的手段,这样的酷刑比杀人还难,他自问杀过许多人,可是也做不到如此折磨一个人。
“朱五说,把他给咱!”朱重八瞪着毛骧。
“但没说死的活的。”毛骧笑笑,“他起码还能吃东西,还能拉屎,还是活人!”说着,他擦擦手,“俺爷说了,这辈子最憎恶的,就是学生的背叛。”
“时候不早了,请吧!”朱玉也在边上说道,“码头已经给各位安排了船!”
“小五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狠!”
朱重八笑笑,抱起鬼哭狼嚎的姚广孝,转身走向狭长阴暗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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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书房里,朱五慢慢喝着热茶,开口问道。
朱玉躬身道,“是,已经上船了!”说着,顿了下继续说道,“临走之前,毛骧扎瞎了那人的眼睛,割了舌头!”
朱五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下,苦笑,“老头最厌恶学生的背叛!”随后又问,“朱重八说什么了?”
“他说,您在俺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狠!”
“哼!”朱五放下茶杯,“我那时候,饿得恨不得要吃人!”
说着,舒展下身体,揉揉胳膊,“走,去看看老头。”
李家药铺的后院,席老头被人搀扶着半靠在床上。
苍白的脸上没多少血色,但是眼神已经不在那么浑浊。
自从他住在这里,李家药铺就变成了军营,到处都是身着铁甲的汉王侍卫,他身前伺候的人,也从李家的学徒,变成了学校里最为信任的学生。
朱五笑呵呵地进来,那些学生们低头退下。
坐在床边,朱五笑道,“看着精神不错!”
“你咋又来了?”老头虚弱地说道,“老子没事了!”
“我跟你说个事,那人我给朱重八送去了!”朱五从旁人手里接过药碗,小心地喂这。
老头没喝,看着他,“谁?”
“你关着那个!”朱五晃晃手里的勺子,“喝药!”
“咳,咳,咳!”老头忽然咳嗽起来,面色变得潮红,“谁让你?”
“我帮你做好事,积德!”朱五帮老头擦嘴说道,“老头你心里放不下的事太多,我帮你放下一件,你就少惦记一件,这不挺好吗?”说着,又拿起药碗,“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你何苦呢?”
想想老头上一世的身份,想想那个时代背景,不难理解,为何他最憎恶学生的背叛。他教了一辈子书,爱了一辈子学生,到最后
这一世,他的学生依然背叛了他。
所以,他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憎恨。
“哎!”老头叹息一声,“随你吧。”说着,看了朱五一眼,艰难地笑了,“臭小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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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药!”朱五把药送到他嘴边,“多喝药,早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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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茫茫大海,冷风吹过,到处银白。
船在海面上慢慢前行,船桨的声音格外清晰。
船舱里,生着旺盛的炭火。
可是炭火边,被棉被包裹着的姚广孝,还是在不停发抖。
他想说话,可是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血沫子。
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外面海上的风。
但是依稀能辨认出,他说的是,哥!
他的哥,朱重八就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之后,长长的叹息一声,苦笑摇头。
苦笑慢慢变成了无声大笑,笑着笑着眼眶红了。
桑海桑田,人的命运都已发生改变。
没人知道,即将迈出的下一步,是对是错。
对了功成名就,错了粉身碎骨。
揉揉眼睛,朱重八站起来,蹲在姚广孝的身前,拍拍他的胸口。
姚广孝的呜咽声更大了。
“咱知道你要说啥!咱懂!”朱重八笑着,“别说了,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睡着了,那些事也就想不起来了!”
姚广孝的眼帘慢慢合上。
朱重八的手指撩开了他脏兮兮,打绺地头发,都出他的脖颈。
“你是个心高气傲地人,小小年纪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运筹帷幄料敌制胜。”朱重八嘴里继续说道,“可是广孝呀,哥哥跟你说过,要做大事,总像算计人不行,那不是一道!”
“你看你算计来算计去,咋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
“咱知道,你现在这样,比死了还难受吧!”
“你也别怪小五,人家把你给我,也算仁义了,起码我在你身边!你能闭上眼!”
噗!
一把刀直接扎在了姚广孝脖颈的血管上。
哗啦,喷涌的鲜血,直接落在旺盛的火盆中,发出刺鼻的焦臭。
姚广孝的身体剧烈颤抖,嘴里呜咽两下没了声息。
“小五把你给我,你还能闭上眼睛走!”
朱重八收好刀子站起来,用被子盖住他的脸。
“这世上多少人到死,都没闭眼!”
说完,朱重八拉开舱门,走到门外。
“天德!”呼唤一声,徐达过来。
“包裹好!扔海里吧!”朱重八朝甲板上走,“他喜欢干净,咱给他选一个最干净的地方,水里!”
甲板上冷风呼号,朱重八情不自禁地缩下了脖子。
随后,两个人抬着一床棉被包裹的姚广孝上来。
哗啦一声,扔进海里。
棉被顺流飘远,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