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家,回不去了。
渔船在浅滩搁浅,朱重八站在船头,振臂高呼。
这里不是码头,也不是港口。浅滩的边上,都是乱石和小山。
这是一片陌生的土地,连空气中都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但是土地,就是希望。
一艘艘船搁浅,船上的士兵下饺子一样落在前海里,大笑着朝坚硬的路地走去。
岸边石头堆里,沙滩上,几个正拎着篓子,在捡着虾蟹贝壳的少年,呆滞了。
当看清这些人,士兵的打扮之后,惊恐的扔下篓子,转头飞奔。
“抓住他们,问清楚这是啥地方!”朱重八当先爬到岸上,海里的石头,扎得脚底声疼生疼。
“抓了就行,别伤人,别伤着他们!”朱重八大声吩咐。
越来越多的士兵到了岸上,周围房放眼望去,草木植被旺盛,远处有农田,有炊烟。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人间。
“水!有水!”
伴着一声呼喊,几个士卒扑到了路边,山脚下的石头缝隙里,清澈的泉水缓缓的流动。
接着,其他人蜂拥的过去,沿着小河两边,全是跪在那,大口喝水的汉子。
“急啥!烧开了喝!”朱重八急道,他在朱五那学来的,一定要喝开水,朱五说水里有虫。
他不知道是什么虫,但是朱五说过的,应该错不了。
可是,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水,救命的水。
那边,朱重八的亲兵抓了个小孩过来,小孩在哭着,挣扎着。
“别怕,咱不伤你!”朱重八拿出一把钱,小孩的眼睛亮了,不哭了。
朱重吧问道,“小孩,这是哪儿?告诉咱,这些钱就是你的!”
“俺,俺也不知道,俺只知道这儿是胶州!”
没走错,朱重八笑着点头,“还有多远?这离胶州城还有多远?”
“俺不知道,恁得问俺大!”
“你爹?在哪?”
小孩指着远处的炊烟,“俺爹在那边!”
徐达说道,“哥,是个庄子!”
“围起来!”朱重八说道,“约束好弟兄们,不许伤人!”
徐达领命而去,朱重八继续吩咐,“汤和,让兄弟们在这扎营,天也不早了,咱们吃顿热乎饭!”
“粮食不多了!”汤和正色道。
“够吃两顿饱饭就中!”朱重八咬牙道,“只要有城池,还怕没粮食?”
汤和领命去了。
很快,在军官的喝骂声中,躺在地上不想起来的士兵,不情愿的起身。从渔船上搬运粮草,搬运物资。
海边,短短时间内,变成了一座兵营。虽然他们只有三万人,他们只有十天的粮草。
但是出发前,他们的武器,他们的器械,汉军一点没有克扣。这支队伍,只要吃饱喝足,随时可以战斗。
夜风渐起,这里的风比淮西要凉。
篝火猛烈的烧着,不时有飞蛾扑进火里。营地里,满是士兵的鼾声。
哪怕身边蚊虫飞舞,但是他们睡的格外香甜。人,只有挨着地了,才能真正睡得着。
濠州军所有的将领,都在围在朱重八身边。尽管疲倦,但是他们知道,现在不是他们这些领头人,睡觉的时候。
朱重八用木棍,在地上画出一个图形,刚才庄子里的百姓,惊恐的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他。
“咱们在这!”朱重八在图上点点,“胶州城在二十里之外。具体有多少兵马,不知道。”
“不如明天,俺带几个兄弟去趟道儿?”徐达说道,“想办法混进去!”
“不中!”朱重八摇头,“山东这边,进城都要路引户籍,咱外乡人,一张嘴就露馅了。”
汤和也道,“对,不能打草惊蛇!”
“老董!”朱重八忽然看看董抟霄,“你有啥办法?”
董抟霄一直默默的听着,没说话。
现在的他,看来和朱重八等人没啥分别,身上蒙元大官的气度,早没了。
“在下到是有办法,可破胶州!”董抟霄看着朱重八,“但是在下,想问总管几句话!”
“你说!”
“总管,您是想做流寇,还是想在山东扎根,成就一番基业!”
朱重八笑道,“当然是成就基业,不然俺来山东干啥!”
董抟霄正色道,“如果总管要在山东成就基业,请总管约束士卒,不得抢劫,滥杀,纵火,欺辱妇女!”
随后,董抟霄在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咱们都是外乡人,想在这赢得百姓的支持,必须做得比朝廷好!山东连年重税,朝廷的粮税十征五,百姓早就离心离德。
咱们要比爱惜自己的家,还要爱惜这里。选用降官,安抚地方百姓,善待士绅,优待读书人。
咱们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是强盗,咱们是义军!”
说到这,董抟霄看着朱重八,“千万不能随便抢,随便杀。军纪就是民心。您要是先当流寇,就当在下没说。”
“好,咱答应了!”朱重八点头道,“咱也是怎么想的。”说着,叹口气,“不瞒你们说,在海上咱就在想,为啥他朱小五那那么好?就是因为军纪,他不杀,不抢,不屠。”
“咱们在山东,也要做到。”朱重八继续道,“明早传令下去,为抗军纪,杀人抢劫者斩!”
“诺!”众人应道。
周德兴有些忧虑的说道,“重八,弟兄们大老远的跟着咱们,不让他们乐呵乐呵,说不过去吧!”
“家都没了,还乐呵啥?”
朱重八冷笑,“杀人,抢劫,祸害女人就是乐呵?明儿告诉兄弟们,打下胶州,我拿出官府库里的东西,赏赐他们。咱朱重八,啥时候亏待过兄弟?”
周德兴不说话了,董抟霄缓缓点头。
“老董,说说你的办法!”朱重八问道。
“在下曾在山东为官,在下的亲兵中就有胶州人,他们混进城,不难!”董抟霄苦笑道,“等总管带大军到胶州时,里应外合,胶州可破!”
“老董!”朱重八拍着董抟霄等肩膀,“你可真是上天派给咱的救星!你就是咱的张良,韩信!”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都是打仗的老手,没有攻城器械,城池不好打,只能靠人堆。
但是里应外合,就好打多了。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
月亮,太阳,是个轮回。
海浪拍打乱石的声音中,睡了一夜的濠州军士兵,慢慢清醒。
他们看着陌生的四周,李兰上都带着茫然的神色,这里不是淮西,这里不是淮安,不是他们的家。
一个士兵站在石头上,遥望海边,接着另一个靠过去,再然后,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看着海边。
船没了,那些他们坐着来到这片土地上的的船,没了。
海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要波涛,只有海浪。
一个年轻士兵咧嘴,无声的抽泣,然后蹲下,把头埋在自己家的双手里。
可是,他马上抬头。
因为一双温暖的大手,在他的脖颈上,轻柔的拍着。
“总管!”士兵眼角带泪,“咱们,回不了家了吗?”
“咱们没家了!”
朱重跳上石头,站在人群中间,大喊,“弟兄们,咱们没家了!”
“咱想一路上,你们有很多话想问。问咱,为啥要带你们出海。问咱,为啥不在家待着。现在咱告诉你们,咱们没家了!”
朱重八的声音遮盖住远处的海浪,清晨刚升起的太阳下,他在士兵中来回走动,大声疾呼。
“咱们庐州,濠州,被朱小五给偷袭了,淮安也被他抢走,他说不给他淮安,他就攻城,把你们都杀了!”
朱重八在大喊,“所以,为了活命,咱带你们出海,来到这,这里是,山东!”
许多士兵,哭了出来。
“别哭,只要老天爷不让咱死,咱就带着你们杀出一条活路!”朱重八继续大吼,“兄弟们,咱们不但回不去了,咱们的粮也没了,剩下的粮食只够咱们吃一顿饱饭!你们说咱办?”
没人说话,都在看着他。
“前边是胶州城,城里面有粮食,有房子,可以吃饱,可以睡觉。”朱重八在士兵中走着,看着他所见到的,每个人的眼睛,“这里不是咱们的家,但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咱们会在这里扎根,会打出一片天地!”
天地间,只有朱重八的声音在回荡。
“咱们无路可退,家是他妈回不去了。唯一的出路,只有向前。”朱重八跳上石头,“前面就是胶州城。儿郎们,是战死还是饿死!”
“战死!”成千上万人大汉,海水忽然平静。
“儿郎们,跟着咱!”朱重八敲打着自己的胸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