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我真要杀了他吗?
“谁?”
“您邻居,朱重八!”
席应真笑嘻嘻的说着,似乎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是他在观察着关先生的脸色。
“老关呀,这个人你杀定了,你不杀,也有人冒你的名字替你杀!”
“郭大帅是北方红巾军一脉,替濠州郭大帅报仇,多好的理由。”
“既然你送上门来,道爷也不用背着你,光明正大的说,你光明正大的做!”
“你做了,道爷我少了不少麻烦,省了不少事。小五那边省心,我这省心,大伙都省心!”
几个呼吸中,席应真心中百转千回,想了许多。
看关先生面无表情,没张嘴,“关~~”
“中!”关先生忽然笑着点头,“道长,你想让他咋死?喝醉了淹死?遇上山匪了?还是俺打着为郭子兴大帅报仇的借口!”
说着,关先生笑笑,“俺这几天,一直在想,花云为啥和俺说那些话。现在俺想明白了,为啥俺挨着朱重八的住处。杀人而已,俺干的就是这个活!俺自己杀,总比别人杀了安在俺的头上强,是不是?”
“他猜到了!”
他娘的,席应真顿感无趣。
好像一个老师得意洋洋的出了一道很难的题目,以为可以把学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看他的窘态。没想到,学生直接给破解了。
还告诉老师,这不是他这个年级该学的。但是,他聪明,他会。
他娘的,失策了!
做了赔本的买卖!
“随你,只要他死了,让全下人都知道是你干的就行!”席应真顿感无趣,敷衍的笑道,“不过有一条!”
“您说!”
“不能在南京城杀,汉王马上大婚了!”
“俺明白!”说着,关先生又笑笑,“道长,俺问你点事,中不?”
“请讲!”
“若是俺不送上门找您,朱重八也会被你安排死在俺的手里。那时候,他死在哪儿?”
“那就得死在南京了!”
“那汉王为了报仇,会不会把俺们给剁了?然后就和红巾军再无瓜葛!”
席应真老脸一红,“你还要不要炮?他娘的,得了便宜卖乖!”
关先生大笑,伸出手掌,“大婚之后,俺杀人!”
啪。
席应真和他击掌,“杀完人选炮!”
随后,关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给你炮?”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席应真冷笑,“炸膛,炸死你!”
小雨慢慢飘落,一把伞出现在席应真的头顶。
毛骧举着一把高大雨伞,夜色下,一老一少慢慢前行。
老道的心情似乎有些畅快,嘴里哼着不知明的小曲。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一朵鲜花任狼采,那么嗨呀,那么嗨!问问郎君,香不香呀!”
“爷!”毛骧举着伞问道,“啥是菊花香?”
“去,小孩家家的,不该问的别问!”
“俺不是小孩了!”
“既然不是小孩就帮爷个忙!”席老道揉揉小毛骧的脑袋,“过阵子大学堂建起来,你得摆出师兄的架子,好好收拾他们,知道不!”
“嗯!”小毛骧用力的点头。
席应真笑了,很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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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其实很欣赏你,可是这世道,越是英雄好汉,死的越快!”
关先生回了住处,旁边朱重八那边的住地,灯还亮着。
看着那边的灯火,窗口若隐若现的人影,关先生驻足良久。
然后,不知为何,居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朱总管!”
朱重八正看着兄弟们喝酒,猜拳。听到的门口的喊声,怔了一下。
然后趿拉着鞋,跑到门口。
“呀,关先生来了,快进来!”朱重八大笑道,“你看咱,这几天都过去看您,反倒让您过来,失礼!”
“无妨,看你这惹恼,俺进来看看!”关先生像串门似的,笑着进来。
屋里,喝得面红耳赤的汉子们,也赶紧站起来迎客。
“你们喝你们的!”关先生笑道,“俺就是来溜达!”
“这边请!”朱重八的住处很大,边上的屋子正好是间茶室,把关先生请了过去,“上茶!”
“别!俺还没吃饭呢!”关先生笑道,“来点酒肉,俺和朱总管喝几杯!”
“求之不得!”朱重八笑道,“上回和您喝酒,还是在郭老帅的府上,一晃好几年了!”
“是呀,一晃郭老帅都没了,一晃你是濠州大帅了,一晃俺更老了!”
朱重八的手略微顿了顿,然后笑着从亲兵手里接过酒肉。
他们的住的地方,不缺酒肉。
朱五早就让人预备的足足的,就算是想吃热菜也好办,招呼一声自然有人到街面上,喊饭庄子送来。
“够了,不忙了!”桌子上有酒,几碟酱肉,冷菜,关先生笑着道。
“这南京城,哪都好!”朱重八笑着倒酒,“就是这酒不好,没有咱淮西的酒烈!”
关先生和朱重八碰杯,“要说烈酒,还是俺们北地的酒烈,还香!”
朱重八和他满饮,再倒上,笑道,“等小五大婚过后,先生回去的时候,千万在咱那呆几天。咱那有正经的濠州跟过去的厨子,定远人。做得一手好狗肉,还有卤鹅,咱们痛饮几天!”
关先生夹筷酱肉,细细的嚼着,笑道,“小五?人家都是汉王了,朱总管还喊人家小名?”
“没事!”朱重八朗声道,“他是咱兄弟,私下里叫叫无碍的,小五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呵,他是想要你命的人!
兄弟,你们这对兄弟,也是奇怪。
既然是兄弟,为何分开?
当初郭老帅不义,最后却成全了你!
这世上,有心人的眼里,没有秘密。
关先生心里说了一句,脸上依然挂着笑。
“当初俺到濠州,郭老帅设宴。”关先生缓缓讲述往事,“那时,你和汉王,正是刚刚崭露头角。一个是他手下的猛将,一个是他的心爱义子,那时候郭老帅可是春风得意呀。”
说着,叹口气,“可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好端端的,出了这么多是非。要是没那么多事,你和汉王还都在老帅麾下,岂不是一段佳话?”
朱重八的脸上都出尴尬,又寂寥的笑容。
但是桌子下面的大手,却攥紧了拳头。
“俺还记得那天,老帅赐名。汉王是朱琨,你是元璋。他字破虏,你字国瑞!”关先生笑着说道,“朱总管,不是俺倚老卖老。如今你也是总管了,为何放着元璋这么好的名儿不用,还重八重八的,不好听!”
说完,端起了酒杯。
再碰,再喝。
朱重八抹下嘴,笑道,“名儿而已,叫啥都成!咱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小五不也没用那个名儿吗?”
“他不用,没人说,他反出濠州,如今是王。”关先生慢慢道,“你是郭大帅嫡传呀,怎能不用?”
“嗨,喝酒,喝酒!”朱重八不接茬,笑着倒酒。
这人,倒也沉得住气。
关先生打量着朱重八,心想。
隐忍,坚韧,又能征善战。只是生错了地方,在这有朱五惦记,没他的出路。
想到此处,心中悲凉。
如今天下,依然是蒙元窃据。英雄好汉们,不但不能把劲儿,往一处使,还要暗中算计。
哎,包括自己那位刘大哥。
大概,脑子里都是自家的地盘和富贵吧。
“先生为何叹气?”
关先生在打量朱重八,朱重八也在打量他,问道。
“天下一年一比一年乱,造反的汉子越来越多,可是大元依旧是大元。”
“但大元气数已尽。”朱重八说道,“脱脱的六十万大军让小五干趴下了,北方还有你们,大元这间破房子,处处漏雨,眼看住不了人了!”
“朱总管说的是!”关先生苦笑,“可是毕竟房子还在,一时半会倒不了。真有北伐,收复燕云的那天,才算是彻底推到了这堆破砖烂瓦,踹倒了这间房子!”
朱重八沉默下,“就算收复大都,也未见得。”
“为何?”关先生问道。
“咱虽然是大老粗,可是这几年也没少看书!”朱重八又给两人,满上酒,“从大汉到大宋,匈奴,鲜卑,突厥,契丹,还有女真。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千百年来,兴旺衰落,天地轮回。他们还是他们,你说房子!他们本就没有房子,要房子何用?没了房子,他们就不在了吗?”
关先生没说话,注视对面。
就听朱重八继续说道,“咱们房子修得好,修得牢,可是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挡住呀!秦皇的长城还在,可是何尝保佑过咱们?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大宋,连皇帝父子,都被抓去苦寒之地,和西北风去了。”
“是咱们的城池不高?还是咱们的汉子都是娘们?怕死?”朱重八皱眉饮酒,咬牙说道,“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不怕死的汉子,要是没血性,咱们无论北地还是南人,恐怕早就死绝了。可是为啥一代代的人死,他们还是想来就来呢?”
此刻,关先生神色肃然,做聆听状。
朱重八嘴里吐出一口酒气,“咱,想了许久。”
“想通了吗?”关先生动容道。
“咱们,总是等,总还挨,总是守!”朱重八眼中精光四射,满脸豪气,“若想安稳的住在咱们盖的房子里,就不能干这三样,收复大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说着,朱重八站了起来,“继续打,打到他不敢来!”
瞬间,关先生热泪满眶。
我,真的要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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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第一天,三章奉上。
还有一个月,2020年就过去了。
忽然特别感伤,会所的小姐姐又大了一岁,我也老了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