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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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连成了线,密得让人看不清远处。
汝南城墙上,刘福通静静地看着远方,若远若近的元军大营,脸上的表情似阴似晴天。
他是典型的北方武人模样,方头大脸,胡须浓密,宽肩膀,四肢粗壮有力。
五十多岁的年纪,还正是男人最强盛的年纪,岁月并没有让他衰老,反而给他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更加了些稳重和气势。
雨中,慢慢有脚步传来。刘福通依旧拄着伞,一动不动,能让亲兵们无声放行的,只有他的好兄弟,小关。
“大哥,雨大!”关先生依旧一副文人模样,说话彬彬有礼。
刘福通笑笑,“小关,恁说为啥这几天元军不攻城了?”
“下雨,元军不好打!”关先生和刘福通并肩站立。
“不是,俺琢磨着,是不是朱五在那一下次,把朝廷杀愣神了?”刘福通笑道,“那可是六十万人,狗朝廷有几个六十万人?恁说,朝廷会不会抽掉打咱们打人,让也先和察罕,去南面?”
“狗皇帝肯,这些蒙元的大将们也不肯呀!”关先生笑道,“打咱们河南的,是蒙元朝廷的最精锐的兵,领兵大将都是世袭贵族,让他们去南方对付朱五,想都别想!
一来是北地人到了南方,水土不服。二来,现在朱五在江南已成庞然大物,脱脱都败了,谁有必胜的把握!”
说着,关先生自嘲的笑笑,“当初听说他和郭子兴闹翻了,俺还以为能结个善缘,收服他。没想到,人家现在比咱们混得壮了!真印证了当初那句话,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屁!”闻言,刘福通不屑的骂道,“那是南人软弱,江南无强兵,恁放朱五来河南试试,来山东,来陕西试试,朝廷不把他屎打出来!”
关先生笑出声,摇头道,“大哥,恁这是不忿。都这岁数了,就别说人家年轻人的酸话啦!”
半晌,刘福通挤出一句话,“听说那小子火器厉害,小关,恁和他见过几次,打过交道,能不能想法儿弄点过来,咱那钱买也行,用人换也中。
他娘的,用人换!咱这有的是好汉,原来傅友德不过是个亲兵,现在成他手下大将了!”
“俺倒是有些后悔,给了他傅友德!”关先生叹口气,“火器,俺想想办法,正好朱五那边李善长派人来信了,参加汉王大典,俺去!”
汉王大典!
天下最早造反的刘福通没称王,现在还是一个大元帅的名头。
第二的徐寿辉称帝,被朝廷追着屁股打。
其他扯旗造反的老辈人,都在元军的追剿下,侥幸求活。
现在一个后进的小辈,不但称王了,朝廷还拿他没办法。
想想都气人!
刘福通想骂,却忍住了,但是有些生气地说道,“他咋不直接当皇上呢?汉王,他娘的!”
说着,看看关先生,“小关,等顶住朝廷这一波,咱们把开封打下来,俺想把韩大哥的儿接来,奉为皇帝,恁看可中?”
关先生没出声,不置可否。
韩大哥,就是韩山童。明教之主,尽管死了多年,可是在北方红巾军中,依然有着莫大的人望。
他的儿子韩林儿,在许多老资格的军将眼里,就是北方红巾的继承人。
“恁咋不出声?俺和你说正事呢?”刘福通笑道,“咋?不想建国?不想荣华富贵?”
“大哥,恁是知道俺地!”
关先生正色道,“想要荣华富贵俺就不造反了。俺生下来就是家财万贯,锦衣玉食,二十岁,俺就中了举人。
俺这辈子本来可以想咋活,就咋活。
俺要是想要荣华富贵,就不会在俺三十岁那年,散尽家财支持你和韩大哥。”
刘福通惭愧道,“好兄弟,俺错了,俺是说笑话儿,无心之言!”
“当初咱们凑在一起为啥?咱们都是一路人!”关先生的拳头忽然砸在城墙上,“就是看不得这花花江山,朗朗乾坤让大元给占了,就是咽不下狗朝廷欺负咱们这口气,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俺啥也不想要,就是想北伐,把他们赶出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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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哗啦!
一声雷,一场雨。
驿站外,大雨滂沱,雨水霹雳啪地落在地上。
驿站里,脱脱半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如白纸。
“丞相,您好歹进一些!”参议龚伯璲,轻声劝道,“几日都没吃一口了,这么下去,身子可不行啊!”
“我死了,正合他们的意!”脱脱冷笑,“与其流放而死,不如死在这儿。山东,离家还近些!”
这里是山东境内,脱脱现在已经是流放之人。
六十万大军十不存一,大元开国以来未有之大败,弹劾的奏折堆满了皇帝的书案。
一纸诏书,脱脱从大元的丞相,变成祸害江山社稷的罪人。
来时六十万大军,雄心壮志。回路,只有二三老仆,几个幕僚。
哀莫大于心死,兵败之罪脱脱不敢推卸。但是养寇自重,心怀异志这些罪名,他同样无法忍受。
但是皇帝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连见他一面都不想。
脱脱后知后觉,原来皇帝是早就对他有疑,皇帝早就想换掉这个,处处争强好胜,处处念着祖宗江山的丞相。
“丞相,您自己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清者自清,万一哪天万岁想通了,您还有复起的余地,千万不可自暴自弃呀!”
“咳咳咳!”脱脱咳嗽着,苦笑道,“伯璲,大元安有不死的丞相!皇上认定我是权臣,我能有什么好下!就算皇帝想让我活,其他人也必让我死!”
轰隆!
天空一声闷雷。
外头,突然在滂沱大雨之中,传来疾驰的马蹄声,以及武士的喧哗声。
腾腾腾,门外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一个亲兵推开门,“丞相,啊!”
痛苦声中,一炳刀在他的胸口凭空出现,亲兵的身体不甘的倒下。
“大元丞相在此,来者何人?”龚伯璲颤抖着护在脱脱窗前。
“丞相?以前的!”
话音落下,在门外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中,几个武士冷笑着进屋。为首一人,标准的贵族打扮,发辫上镶嵌着宝石。
“是你?兀良!”脱脱拨开龚伯璲,“哈麻叫你来的!”随后,对龚伯素苦笑道,“哈麻的表亲!”
“没人叫我来,你看错了!”兀良的表情玩味。
“哈麻还是那么不长进,杀人都要藏头露尾!”脱脱不屑,“你们想让我怎么死?”
兀良摊手,笑道,“谁要杀你?”说着,慢慢笑道,“您是病死的,您的随从仆人忠义,自杀殉主!”
“野狗就是野狗,阴险卑鄙!”脱头冷笑,“你以为如此,就能堵住别人的嘴吗?”
“这是陛下的意思!”兀良依旧是笑,接着一摆手,身后一个酒壶,一个杯子摆到了脱脱的床头。
“哈哈哈!”脱脱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你们这是矫诏,陛下的为人虽然不堪,但是不会如此下作,想让我死,他只需要一句话,何至于此?”
“您就是活得太明白了!”兀良慢慢退后,“敬您是大元的丞相,您慢慢用,我在外面等!”
说完,转身退了出去。
“丞相,不能喝!”龚伯璲失魂落魄地说道,抓住脱脱的手,“不能喝!”
“事已至此,无处可逃。我想体面一些的走!”脱脱慢慢坐起来,肃容整理下面部,随后有些颤抖的倒满酒。
华丽的酒杯,有些浑浊的液体,还有酒壶上的宝石,一切都是那么刺眼。
“丞相,还有法子的,还有法子的!”龚伯璲哭道。
“伯璲,切莫作女儿姿态!”脱脱满脸诀然,“皇帝下诏的那一刻,我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死而已,人生在世哭着生,该笑着走!”
说完,一仰脖儿,一饮而尽。
随后似乎觉得不痛快,拿起酒壶直接灌了半壶,大叫道,“好酒!痛快!”
“丞相!”龚伯璲擦去眼泪,整理下衣冠,“在下和丞相相识数十年,身受丞相知遇之恩,今日一别,咱们来日再会!”
说完,抢下脱脱的酒壶,同样一饮而尽。
“哈哈,出门大笑仰天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好诗,好诗!”脱脱无力的躺在床上,“本相为大元鞠躬尽瘁,死时身边却只有一个汉人好友!”
“啊!”一口血从嘴角划落,外面咔嚓一声电闪雷敏。
脱脱放声大呼,“大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