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重八回乡
小沙弥跌跌撞撞跑进庙里,扯着脖子开始喊。随后庙里的和尚跟没头苍蝇一样,嗡嗡嗡地乱撞。
红巾军来了,反贼来了。传说那红巾军是信奉邪教的反贼,杀人不眨眼吃人心肝。本寺之前有个僧人,就是受了红巾贼的蛊惑,残杀师兄投了红巾。
山路上,两只百人队正在行军。朱五亲卫在后,在前的是朱重八的百人队。不过此时朱重八不在队里,副队长郭英趾高气昂的在对于最前面。
队伍两侧是几个会骑马的骑兵,或是为大队人马探路,或是为游骑。
这还是朱五麾下弟兄第一次出城,各个都是兴高采烈,精神抖索。
道衍和尚骑着头驴,费劲的追上的朱五,闹满是惊恐的问道,“大人,你要抢劫寺院?”
朱五不乐意了,纠正道,“胡说,是化缘!化缘明白吗?”
道衍愣了半天,瞪大眼睛问,“您就不怕将来有……”
“报应?”朱五冷笑,“咱是找寺庙化缘,又不找菩萨,报应啥!咱这是积德,若是找贫家小户化缘,才是作孽。况且若是这世上真有因果,怎么不落在那些贪官污吏身上。若真有因果,为何百姓过得猪肉不如!”
只要庙在,和尚就有饭吃,甚至顶着光头也能要着吃的。但若是普通百姓,饿死也不会有谁多瞧一眼。
再说古往今来有几个好和尚,后世社会和尚们开豪车住豪宅,骗吃骗喝骗炮打。如今这世道和尚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仗着不用缴税纳粮,各寺院侵吞土地,隐藏人口。甚至趁着天灾人祸借高利贷,放印子钱。
所以朱五,压根对他们就没好印象。
道衍呆呆的说不出话,从小落发出家到如今,他何时听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就见朱五在马上,手中马鞭遥指,大声道,“弟兄们,加快速度,下午到庙里吃斋饭!”
席应真也骑着驴子,慢慢靠过来,笑道,“你又不是死念经的迂腐和尚,何必操这份闲心,古往今来哪位英主对和尚有过好脸儿!”
“可也没听说,有谁把抢劫庙宇说得如此大言不惭!”道衍唱了声佛号,心中默念,这条妖龙!妖龙!
山路的尽头,诺大的寺院青砖红墙。
“乖乖,比大帅府还阔气!”郭兴骑马在门前有了两圈,笑道,“五哥,咱们以前真傻,当什么叫花子,当和尚多好!”
周围一阵哄笑,皇觉寺大门紧闭,唯有墙头上露出几颗脑袋,小心翼翼的张望。
“几位大师,我等兄弟赶路饿了,到贵寺讨口斋饭吃!”郭兴扯着嗓子喊,“这大门紧闭,也不是待客之道阿!”
“斋饭好说,寺里马上给诸位准备,只是本寺乃是佛家清幽之地………”
朱五皱着眉头,“跟他们废什么话?撞开!”
麾下儿郎早就按耐不住了,一声令下。两个十夫长带着兄弟,三下五除二,哐当一声庙门大开。
朱五再一挥手,几个弓箭手爬到墙头上,大盾在前后面是架着长枪的兄弟,结成一个阵,从大门推进去。
…………
皇觉寺山下的孤庄村,就是朱重八的老家。
几个在野地里玩耍的孩童,突然之间撒丫子就往村里跑。
边跑边喊,“当兵的来了!”
这年月兵就是匪,甚至比飞还狠。匪有时候讲道义,讲什么好狗护三邻的歪理。兵什么都抢,见什么祸害什么。
“跑个球,咱是你重八哥!”
重八中气十足的喊一嗓子,几个孩子停住,狐疑的回头,仔细看看。
“呀,真是重八哥,重八哥当将军了!”
朱重八骑在马上,身上一身簇新的战袄,身后跟着几个兵士,笑呵呵的望着村里的几个小孩。
没一会,朱重八回村的消息就传遍全村。大人小孩围了一层又一层,前呼后拥。
“重八,你不是当和尚呢吗,咋又当了兵了?”
“重八,你现在是多大的官阿?”
周围都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乡亲,邻里街坊。朱重八脸都笑僵了,叔叔大爷的叫着,婶子大娘的问好。
“咱不是啥将军,在濠州城当个百人队长而已!”
“红巾?呀,娃呀!那可是造反啊!”有胡子一大把的老人摇头说道。
朱重八还没说话,人群中有年轻人已经叫了起来。
“只要能吃上饱饭,造反就造反!五十几里外的薛家村,就因为抗捐去年全村都让官兵屠了,官府不让咱活,咱还怕他?”
“重八哥!”
此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朱重八回头,正是他的好兄弟徐达大步流星的过来。
“兄弟!”
徐达一把抱住朱重八肩膀,打量下笑道,“重八哥,你去投军咋不叫上俺?”
“这事三言两语扯不清楚!”朱重八笑道。
“走,家里去!”徐达笑道,“俺准备点吃食,把以前的老兄弟都叫来。”
“咱带了酒肉回来!”朱重八身边的兵士扛着几个麻袋,“一会在村里支两口锅,全炖上肉,让乡亲们也尝尝荤腥!”
千百年来,富贵还乡是每个男人心中最质朴的野望。朱重八此时还远谈不上富贵,但是能请村人吃碗炖肉,也是这村里十几年都罕见的事儿。
劈柴生火,两口洗干净的大铁锅。白花花整扇的猪肉从麻袋里出来,全村人都瞪大了眼,屏住呼吸。世道艰难,能吃糠咽菜都是福气,谁见过这么多肉。
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家,拄着乖张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朱重八身边,张着没牙的嘴说道。
“娃呀,你这是出息啦,可以你爹娘去的早,享不到这福啦!”
正在炖肉的朱重八鼻子一酸,爹娘脚前脚后病饿而死,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要不是街坊邻居的帮衬,丧事发送都办不起来。
啪,一斧子剁碎一块骨头。朱重八心里发誓,吃肉算啥,等咱发达那天回来给爹娘修个大坟,修个全天下最好的坟。
………
在刀枪面前,和尚就是羊。
皇觉寺百十个和尚,连着方丈都被赶到大殿里。都不用逼问,贪生怕死的和尚就把庙里存粮放钱的地方都说了。
朱五捧着碗茶,大马金刀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地上是摞成小山高的铜器,光这些就值不少钱。
李赛和郭兴一左一右的过来,李赛贴着朱五的左耳,“大人,粮仓里估摸着能有一千担粮食!”
郭兴贴着朱五右耳,“五哥,老贼秃的暗房里都是钱,铜钱都用竹筐装!”
郭英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进来,嘴里骂骂咧咧,“五哥,这特娘的是一群花和尚,厨房里还有酒肉呢!”
朱五冷笑几声,“挑几个人给兄弟们烧水做饭,再把铜钱搬几筐过来!”说罢,起身走到方丈跟前。
方丈战战兢兢,油汪汪的老脸上满是惊恐,说话都不利索,“好汉,寺内财物随便取用,切莫杀……”
“咱们是义军,不滥杀无辜!”朱五瞅着他笑道,“咱只是好奇,你们这些出家人,要这么些财物有何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这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也全是铜臭味?濠州城外多少百姓,饿得皮包骨头。你这庙里粮食多到发霉,也没见你开个粥厂,你们修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
朱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周围的士兵都是流民出身,对菩萨原本还有三分畏惧。此时看着这些和尚,眼睛能冒出火来。
道衍和尚见朱五面色冷峻,生怕他要动手,想上前去劝,却被师傅席应真拉住了。
很快,几筐铜钱都抬到大殿中,朱五伸手抓起一把,又松开手。叮叮当当,满殿都是悦耳的金属敲打声。
“你们谁见过这么多钱?”朱五笑着问手下兄弟。
李赛头脑灵活,回道,“大人,别说俺们,就算是加上祖宗八代,也没见过真么多铜钱阿!”
朱五又笑笑,“是阿!咱们祖宗八代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日出而作,日落才能歇息。一年三百多天,一刻不敢闲着。不敢吃不敢喝,干一辈子也特娘的攒不下几个钱!”说着,忽然提高音量,看着兵士们,“可是这帮和尚,还有当官的,还有财主。他们一辈子二两重的活都没干过,家里的铜钱却堆成山,你们服气吗?”
“俺不服!”有兵士零零散散的回道。
朱五又道,“哪怕咱们手里有几个铜钱,就几个。咱们的爹娘兄弟也不会活活饿死,也不会有人卖儿卖女。就几个,就几个铜钱就能救了咱们一家的姓命,这有这么多钱!这能救多少人?特娘的,他们宁可把这些钱藏起来,也不救咱们,你们气不气!”
“气!”
“剁了这些鸟和尚!”
士兵们喊了起来,那方丈抖的筛糠一样。
哗啦,朱五故意撒了一把铜钱出去,大声道,“现在这钱是咱们兄弟的了,跟着我朱五,大伙都有钱花!以后,你们就算有了老婆孩子,也不会为了几个钱受苦!”
“五哥!五哥!五哥!”
郭家兄弟带头,一百多兄弟齐声振臂高呼,大殿的顶儿差点掀翻。
朱五摆手,示意大伙冷静下来。
随后,看着李赛说道,“招兵那天,我听说许多兄弟的姐妹,为了活着把自己买了?”
“是有这么回事。”李赛苦笑,“为了给家里留个种儿,不少姑娘把自己卖了妓寨,换了粮食!”
有的士兵,抽泣起来。
朱五指指铜钱,“回营后你统计一下,然后买回来,让有亲人的弟兄们,有个盼头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