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儿子的心理阴影(下)
晕船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也最忌讳他人在旁呱噪、摇晃,蔡鞗用着衣襟包裹着儿子,有一句没一句的与阿娘低声说着这段时间所作所为……
“鞗儿,南方各地商贾富户都有些担心,担心他们的田地也会被明国没收了,你是如何想的。”
苏眉见儿子有一句没一句低声细语,心下知道他因何如此,声音也放低了不少。
“北方土地贫瘠且易于干旱,若要稳定就必须让更多人保有一定数量的田地,而不是让1%的人占有99%的土地,至于江南、两淮、河南、川蜀等地,维持现状即可,但各地钱庄若有机会时,还是要继续收购土地。”
苏眉有些忧虑道:“鞗儿,咱们两年来已经花费了将近四万万贯银钱,再这么下去,会不会出大问题?”
蔡鞗对此却不怎么担心,轻笑道:“四万万贯看似很多,可若去掉明钞、债券兑换掉的铁钱、盐钞、交子,阿娘就会发现咱们其实是赚了的。”
蔡鞗低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熟睡的儿子,轻声道:“铁钱、盐钞、交子兑换咱家的明钞、债券,进而用明钞、债券兑换咱家的铜钱,或许阿娘心下也是认为咱家是亏了的吧?”
苏眉微微点头,经商了几十年也没能想明白里面根结,更何况他人。
蔡鞗笑了笑,说道:“对于中原来说,铜钱等同于金银,可在孩儿眼里,铜钱与铁钱并无太大差别,只因中原铜的储量不足,或是没有发现储量较大铜矿,这才显得贵重,可世界太大了,也根本不缺少那点铸造钱币的铜,所缺少的不过是挖矿的奴隶而已。”
“金钱的价值是信誉,只要有足够的信誉,纸钞足以替代金银铜。”
“世界上金银是硬通货,但铜钱不是,若按照现在中原现有的货币政策,即便此时的中原是宋国巅峰盛世,鞗儿也能用无数铜钱重创了中原,但明钞不同,除了大明岛有印制明钞的技术外,他人根本没有办法仿制,一旦明钞建立起了信誉,日后的世界……”
“呵呵……”
“即便大明岛仅是一个数十万人丁的小国,也足以凭借明钞控制中原,足以控制数百国家,控制整个世界。”
苏眉脚步猛然一顿,他人无法听到母子两人低声交谈,但看到苏眉苍白脸色时,众女心下就是一个咯噔。
五娘杨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拉着苏眉微凉手掌低声询问道:“鞗儿可是说了……说了些什么?”
苏眉只是微微摇头,什么话语也未有说出,心脏却狂跳不止……
一干人默默入城,方天定来到近前,蔡鞗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低头看了看熟睡了的儿子,只是微微摇头,低声吟唱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歌谣,让多日未能好好休息的儿子睡的更安稳一些。
蔡家老少不是没有人晕过船,几乎每个人初次登船出海,多多少少都会出现晕船情况,只有习惯了海上颠簸才不会晕船,或者症状较轻。
蔡鞗心下埋怨五娘杨氏,多年与舟船打交道,他很清楚孩子年岁越小,晕船的症状越是严重,即便出海前孩儿们都在船只上进行了些适应性训练,即便麻逸国至大明岛有许多可以停靠岛屿,可孩子年龄太小是事实。
说来也怪,多日来不是哭闹就是呕吐不止的儿子,可在躺蔡鞗怀里后,折磨了数日的孩儿竟睡的很安详,看到这一幕时,绿桃也放下了心来。
“少爷,孝儿……孝儿没事吧?”
绿桃唯恐惊醒了儿子,声音也不知放低了多少,蔡鞗微微摇头,叹气道:“你又不是没晕过船,当知道晕船的滋味有多难受,怎么还把孩儿带出了城?”
绿桃张了张嘴,又低头落泪不语……
“孝儿能从大明岛一路坚持到江宁,是个极为坚强的孩子,但再如何坚强,孝儿终究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这一次你们走的是较为平稳的运河,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如此严重症状,可既然出现了,只能说明孝儿内心对乘舟坐船极为抗拒,甚至……甚至已经对你这个粗心的娘亲也有了抗拒。”
绿桃脸色瞬间惨白,抓着他的手臂不知用了多少力气,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去了自己的孩儿一般。
蔡鞗想了下,还是低声叹气道:“孝儿身子很虚,先跟着相公调养调养,这些日你就莫要与儿子在一起,最近经常穿的衣物什么的都莫要穿了,发髻改成马尾状的……”
“少爷……”
“放心吧,孝儿没大碍,就是有些心理阴影,需要更多安抚……”
蔡鞗低声安慰,心下想要埋怨粗心大意的丫头,可看着她瘦的只剩下红肿眼睛,想要埋怨的话语也成了低声安慰。
苏眉终究有些担忧亲孙子,低声说道:“孝儿在登船时虽也哭闹不止,之后十余日都很安静,直到来到了这里才吃什么吐什么的,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什么的?”
半路上蔡鞗就已经收到了绿桃信件,这些情况也已提前得知了,只是……
“唉……”
蔡鞗低头看着微皱的巴掌小脸,叹气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礼儿可以成为一个守成君王,仁儿性子随琴娘,可成为一国之良相,但若孩儿大业未成而半道崩卒,唯一能继承孩儿志向的,只有孝儿。”
众女心下一惊,不由齐齐看向他怀里的孩儿,绿侬又像吃醋了一般,噘嘴道:“勇儿难道就不能继承相公志向吗?”
蔡鞗很是瞪了眼混账女人,冷声道:“你若不瞎掺和,勇儿还能做个混吃等死臭小子,否则……勇儿必被你养成一个败家的纨绔子,你信不信,等你我老了,混账小子指着你我鼻子骂娘都是轻的!”
绿侬瞬间面色惨白,她很清楚自己男人究竟教导了多少孩童,若他说出这句话语时,问题就已经极为严重了。
蔡鞗叹气道:“你是相公正妻,勇儿是嫡子,按照嫡庶长幼之别,本该由勇儿成为中原的王,而这一切却被礼儿捷足先登。”
“你这女人心眼太小,不经意的唠唠叨叨就会影响到了勇儿的心志,也会跟着心胸狭窄,再加上勇儿是幼子,家中老少本就有些偏爱他,混小子偏偏打小就是个爱闹爱磨人性子。”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爱闹爱磨人说明这小子是个机灵鬼,花花肠子也最多,天生就是个不够沉稳、心性不定臭小子,稍微有个有人引诱,一准是个败家的混小子!”
蔡鞗苦笑道:“一个败家混账,即便是自己的错也会找出一百个理由怪到他人头上,再加上中原王的帽子戴在礼儿头上,你我按得住他时还罢,若按不住混小子,一准弄个院子把你我囚禁至死。”
绿侬吓得面色惨白,她怎么也无法想象,怀里的儿子会有囚禁她的一日,竟有种甩袖扔掉的冲动……
蔡鞗低头看向怀里的儿子,又看向同样被吓住了的苏眉,叹气道:“孝儿天生就比其余几个孩儿健壮的多,是天生勇将的身子骨,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关键是孝儿天生是个坚毅性子。”
“自大明岛至杭州足有数千里,五娘带着孝儿一路颠簸,与阿娘带着孝儿自江宁一路前来燕京一般无二,都是一路并无太大异样,直至登岸才发现孝儿的不妥。”
蔡鞗苦笑道:“不是孝儿一开始无异样,只是被混小子强忍了下来,这种性子的孩儿就是天生的领袖,即便孝儿头脑真的不够聪慧,只要告诉他正确方向,那也很少有做不成的事情。”
说着,蔡鞗又看向瞪着大眼睛的绿桃,正色道:“丈高海浪孝儿都闯了过来,偏偏栽在风平浪静的河面上,只能说明孝儿有了心理阴影,心下有道迈不过去的坎了。”
“晕船是种病,不是做事做不好,或是跌倒把头磕破了,晕船并不是人的意志所能克服的,当孝儿一再忍受,迈不过去时,你并未及时引导,并未告诉他这是病,不是因为孝儿不够坚强。”
“遇到了坎,无论如何忍受、坚持也迈不过去了,偏偏你还强迫着他再一次尝试,从大明岛至杭州,路途有多远,需要多少时间,孝儿能够坚持多久?”
“这些你都没有告诉他,如同身处未知的黑暗中,孝儿看不到前进方向,所以才会一开始放弃了,才会出现即便是风平浪静的河面,晕船症状反而更为严重,因为这一次,孝儿连尝试都无,自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
看着绿桃无声泪流满面,蔡鞗为她擦拭着脸颊泪水……
“儿子有了心结,这些日你就别见儿子了,等相公为儿子打开了心结,身体养好了些后,你再多陪陪儿子吧。”
说着,蔡鞗又看向面色微白的苏眉,苦笑道:“孩子太小,有些东西没法子用话语表达出来,所以才出了些意外,但孝儿与阿娘一同前来的,可能对阿娘也有了些排斥,所以孩儿想带着孝儿独处几日。”
苏眉没想到事情发生到这一步,更加想不到自己一个疏忽竟差点毁了潜力最大的孙儿,忙点头答应。
“鞗儿说如何就如何,阿娘这就为我儿另寻一处安静院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