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前-02

  “有人爱过我吗？”杜窈打开日记本到最后一页，重重的写下一个爱字。这是在无数次心理咨询无果以后，咨询师无奈抛弃她时给的一个“回扣”，是的，咨询费是不能退的，但是你可以自己治愈自己，你不想说，你就写下来，一点一滴的写下来，就像是自己对自己说出来。
  写下来就能治愈自己？杜窈再一次狠狠的写下一个爱字，“力透纸背”的写下一个爱字，看着白纸被笔尖划破慢慢卷出波浪纹的撕裂处……
  疼！
  是谁玩的文字游戏，将疼和爱连在一起，而且那么真实，那么贴切。俗世凡尘的第一份爱，是不是来自父母？那对狗男女怎么就配被称为父母或爸妈呢？杜窈耳边响起杂乱的呻吟声，尖叫声，是的，那一对狗男女和爱是相关联的，因为他们像一对发情的牲口，无时无刻的在做！！！
  幼年时候的杜窈，有时会期待那些杂乱的声音，因为至少在那样的时刻，自己是不痛的，可以有片刻的安宁，如果那些声音没有了……杜窈抱紧自己，全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用手指在腋下狠狠的掐到自己痛，张大了嘴去喘息，但是不能出声，不能出声，一定不可以哭出声音。
  杜窈颤抖着，在黑暗中疯狂的流泪，不停的摇头，点头，摇头，点头，不知道到底自己该表达哪一种态度。每一天，这对狗男女的另一份乐趣，就是踢，打，咬，踹，折磨他们兄妹。在杜窈的记忆里，哥哥的脸和头，永远是肿胀的，到哥哥懂得逃跑以后，杜窈就承包了所有的打骂，直到哥哥又回来了……
  狗男女死了……
  哥哥将杜窈抱到床边的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那两个死人。那两堆肉，到死都纠缠在一起，但至少看起来，他们会安静很久了。很多年以后，杜窈都想不起来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但杜窈永远都记得，小小年纪的自己，为什么会发出那样长长的欣慰的一声叹息，因为终于可以解脱了。
  狗男女，死因不明。
  哥哥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点脑子不清醒了，可能哥哥从小就是个傻子，可能是挨打挨多了，脑子被打坏了，也可能是看到死人就吓傻了，所以杜窈说什么，哥哥就做什么。
  当然是先做一顿饭，杜窈觉得自己太饿了，柴火噼啪的声音混合着米饭的清香，还有紧紧抱在怀里佐餐的一小罐辣椒酱，活下去的奢望终于实现了。小杜窈看着灶台里的火光，一点一点的变大，越来越温暖，越来越炙热……
  可是还不够。
  哥哥带着杜窈，搬来了更多的柴火，堆在灶前，堆在房间里，堆在床前。哥哥很开心，因为他也开始觉得温暖了，觉得兴奋了。
  哥哥牵着杜窈的手，退出门外，躲进堆放大白菜的小棚里，一起坐下，偶尔揪一点白菜叶子蘸着辣椒酱吃，更多的时候，就是那样痴痴的看着那些火光，在黑暗中慢慢变大，越来越光亮，慢慢的扩散。火光冲天时，干柴烈火时，烈焰灼烧时，村民们呼喊救火时，杜窈和哥哥都在发呆，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的发呆。
  直到房屋彻底倒塌，村民在晨曦中叹息一家四口枉遭横祸时，哥哥才牵着杜窈的手，慢慢走出来。那时起，哥哥就不太会说话了，开始真的傻了，不管谁问什么，都是摇头或点头。
  小杜窈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在村民的各种推测和兄妹俩的摇头点头中，大家断定是那对狗男女忘了给孩子做饭，孩子饿得不行了，自己生火做饭，导致了这场大火。
  失去双亲的杜窈兄妹，被送去了舅舅家，不管舅妈怎样的摔盆打碗，咒骂咆哮，兄妹俩都安定的住下了，因为舅妈不打人。就算舅妈大声吼叫时，杜窈能感觉到身上各处的伤口都在撕裂，但是无论如何，没有那么疼了。
  就像幼年时喜欢那对狗男女的呻吟一样，杜窈开始越来越喜欢和期待舅妈的咒骂声，因为都带来避祸的安稳和祥和。在舅妈花样百出的咒骂声中，杜窈听懂了人生百态，也学会了如何婉转变通，如果舅妈的声音不在了……
  杜窈拿起笔，再次刻写下一个爱字。
  如果舅妈的声音不在了，那就表示舅妈赌气回娘家了，舅舅就可以来疼爱她了……太疼了！
  第一次被舅舅疼爱时，杜窈以为自己会死去，她紧紧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全是幼年时看到那对狗男女做的事情，不是吗？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那些销魂的声音，带来的是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杜窈捏紧了拳头，一次也没有哭过，也从来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清晰的记得，只要敢哭，敢流泪，就会挨打，所以只有点头，摇头，点头，摇头，在舅舅喘息的韵律中，不断的有节奏的点头，摇头……
  哥哥在十三岁时，被舅舅舅妈送去工地干苦力了，杜窈在十三岁时，抱着当年从火场带出来的辣椒酱的空罐，顺着出村的那条路，一直一直走了下去。
  不得不走了，因为她来例假了，舅妈骂过，来了例假的女人，如果还被疼爱，就会有孩子，生孩子会更疼，疼得人不想活下去。杜窈想活，走出去就好，不管未来死在哪里，也要走出一条路，先活下去！
  “还好，活得艰难，但我没有死去。”杜窈再次翻开日记本，在第一页写下自己的中英文名字，还有出生年月日，杜窈很满意自己能写一手漂亮的好字，也很满意自己流利的英语口语能力，十三岁离家出走时，被吉尔斯捡到，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
  吉尔斯爱她，真真正正的爱她，这个孤独的老水手不会中文，也不再适合出海，所以被安排在一个港口的补给站做闲职，他已经老得没有疼爱女人的能力了，所以他更爱的，是杜窈的稚嫩，白皙，以及在他的双手抚慰下……
  “如果吉尔斯没有死，我会不会活得更好？”杜窈在日记本上另起一行，写下老吉尔斯死去那一天的日期。“就从这一天开始活吧，活到死去的那一天。”
  tobeornottobethat'saquestion!